5
字數:5007 加入書籤
我輾轉回到家中時,看見宋池魚正在叫搬家公司的來收拾行李。
我定定地打量著他。
如今當真是帥氣小夥子了,他本就比我小三歲,相貌白淨,儀表堂堂。
他身上的襯衫是我買的,領帶是我親手挑的,鋥亮的皮鞋是我贈給他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
他能從活死人的墓裏被扒出來活到現在,一切的一切皆是仰賴於我。
「顧鳶,我就是回來搬個行李,你別癡心妄想。」他嘟噥了一句。
我輕嗤一笑,時至今日,他還以為我是那個癡心不改情深綿長的小傻妻啊。
既然你喜歡看演戲,我就陪你將就到底。
我扶額假裝頭痛,支手在門上,引得他一陣狐疑:「你怎麽了?」
我把我去醫院做了巧克力囊腫切除術的事情告訴他,我才出院第一天,不想跟他吵架。
宋池魚臉上似顯露愧疚,忙不迭將我扶到沙發上,還關切地給我倒了杯熱水。
「這樣啊……那你豈不是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我一臉虛弱,肯定地點頭。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似乎在糾結該說還是不該說,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攥緊拳頭:
「那個,你放心,安怡說他老公精子活度低,很難懷孕,隻會跟我生。以後我可以讓我倆的孩子給你送終,這個你不用擔心。」
我險些被他氣笑了,很快,取而代之的則是譏諷與悲涼。
想我這些年真是擔當了一個老媽子的角色,把老公養得既蠢笨又幼稚。
拋棄妻子給別人的老婆當炮友,當種馬,竟還能當得這麽津津樂道。
「那我謝謝你。」我有氣無力地講。
「對了,宋池魚,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當我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你。」
我突然說道。把語氣放得極其卑微可憐,許是大男子主義的憐憫心作祟,他竟順從地點了點頭。
「你說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咱倆離婚了,我能幫的肯定幫。」
我淡漠地開口,一五一十說出我的想法,引誘他走進設好的圈套裏:
「我……想吃四芳齋的鮮花餅,就是那家老字號,挨著13號樓的那個。從前我們談戀愛時常吃,你能再買一次給我嚐嚐嗎?」
邊說著,我的眼角還十分配合地流下淚水,徑直滑落過側頰斑駁的紅色疤痕上,神情淒楚。
宋池魚到底還是有點良心,是而答應:
「行吧,你什麽時候要?我買好了給你帶回來。」
我止住了啜泣,緩緩啟唇:
「那家鮮花餅每天就早上九點和晚上六點烤兩批,你七八點鍾再去給我買吧,買好了送到按摩店,給小周就行。」
宋池魚滿口答應,手機上又傳來滴鈴鈴的電話聲,他趕忙接起來:
「喂,安怡寶貝,我正搬家呢,對,我沒去找我老……前妻,行,我今晚大約八點以後過去接你,還是去那個賓館對吧。」
他的每一句話都如刀子剜在我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上,我知道我還愛他,所以才會如此痛。
隻是愛到極致,受到傷害後,方才是恨到極致。
見他出門後,我如往常一樣在家中做飯,今天破天荒買了點排骨,做成了糖醋小排。
做好飯後,我打包在飯盒裏,輕敲了敲鄰居的門。隻有那個叫浩智的少年在家。
這個殘疾的少年隻念完小學就被勒令輟學了,每天在這間小破樓裏獨居,偶爾繼母會來給他送點飯。
然而大部分時間還是自己吃泡麵,我於心不忍,看他很像我在外求學的弟弟,就常去照顧他。
「姐姐,你,你怎麽今天突然做了這麽多好吃的。」浩智有些害羞,吞吞吐吐道。
我誠篤說:「是為了答謝你上次衝進我家保護我,謝謝你,浩智。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少年單薄的肩膀有些微動,不安地說:
「不,不用謝,我實在也沒幫上什麽忙,我這副腿這個樣子,原也保護不了任何人的。」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而我幾乎已經心頭不忍,但出於唯一的那點自私,還是咬著牙說道:
「浩智,有一件事,姐姐需要你的幫助,可是需要冒很大的危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助我。也隻有你能幫我。」
浩智原本虛浮的瘦頰上忽然閃起亮澤,在聽完我的計劃後,稍見猶豫,接著毫不客氣地答應下來:
「我願意。隻要能保護姐姐,給你報仇,我可以去當這個誘餌。」
一個僅僅施舍過憐愛的陌生人,都能待我如此真誠,可我朝夕相伴的愛人卻在用最尖的利刃穿透我的心髒。
我再也繃不住連日來的委屈,失聲痛哭,上前哭著抱住他的腦袋。
我發誓,等這件事情過後,我一定找機會帶上浩智遠離這裏。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是一樣境遇的人,是沒有血緣勝似親人的姐弟。
入夜,我的計劃悄悄正式進行。
宋池魚去那家鮮花餅店時,還吊兒郎當地吸著一根香煙,絲毫沒有注意到13號樓棟前眯著眼抽煙的男人。
「喲,大哥,你抽的這是什麽雜牌子煙,來一根華子吧?」
他笑嘻嘻地上前,竟是一把奪走了中年男人手裏的劣質煙,轉而塞給他一根華子。
我躲在角落屏息凝視,靜觀著這場戲劇。
我們這座小縣城人口少,七八點的時候這種老街巷就基本沒人了。
不一會,浩智推著輪椅緩緩從13號樓前經過,也正巧遇見了宋池魚。
我不知當時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方對著宋池魚直接開罵:
「賤男人,就是你害了姐姐傷心!」
宋池魚一看見雙腿殘廢的浩智,頓時就起了興致,果斷地上前譏笑。
「你媽的個臭殘廢,你拽什麽拽,腿都瘸了還裝逼呐?啊?」
「顧鳶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那個滿臉疤垃的老女人,你這麽替她說話。」
浩智似被激怒,推著輪椅上前想要撞他,卻被他死死按住頭顱。
下一瞬,喪心病狂的宋池魚勾唇一笑,竟直接把手中滾燙的煙頭燙在了浩智的手背上!
「啊——!」
淒楚的叫聲隻持續幾秒,就被他死死咬住,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為他擔心。
我幾乎要失聲哭了出來,緊緊捂住嘴,大顆大顆的淚滴滾落在掌心。
浩智……
然而,宋池魚欺辱浩智,後又將他輪椅踹倒在地的淩辱,這一切都被那個陰鬱男人盡收眼底。
魚店老板那天還告訴我一句話,這個男人當初摳學生的眼珠子泡酒。
隻摳那些進行校園暴力的校痞。
宋池魚的好日子很快就到頭了,還沒等他跟我的離婚存續期結束。
在一個雨夜,他被人不知何故拖進巷子裏,以極其殘忍的手段生生剜掉了兩顆眼珠子。
據說,那夜樓棟裏淒厲的喊叫聲響徹整個街道,人人都心驚膽戰,以為外麵發生了什麽殺人案。
而我知道宋池魚的心性。
重新失去光明,且這次是永遠失去。除了痛,他更多的是絕望。
就像詩人狄金森的詩中所言,從前他常常把它當作歌詞唱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絕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