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都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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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支進口去淤散血的藥水。
    眼窩子突兀一陣陣的發熱,我用手搓了搓鼻翼,我沒有接過這藥,我而是說:“小二代晚上睡得好嗎?”
    保姆阿姨憨笑:“好著呢。太太,你趕緊用這個擦一下膝蓋上的傷,別拖來拖去的,要是傷到骨頭不早點弄藥,等老了可不好。”
    我皺眉:“阿姨你怎麽知道,我傷了膝蓋?”
    笑意更是樸素,保姆阿姨說:“是張先生告訴我的啊,他說你膝蓋傷了,讓我今天多忙活點幫忙弄孩子,好讓你多休息休息。”
    我不知道張代是從啥時候發現,我膝蓋傷了的。
    在醫院那幾天,我每每要擦藥,我都是找個借口出去躲起來,擦完我還得散散藥味再回去,而大冬天的我又一直裹得嚴嚴實實的,他更不可能是親眼所見。
    但,不管他到底怎麽發現的,也不管他出於什麽心態把這個藥水讓保姆阿姨留給我,他這樣的行為都足以將我的心拉拽得四分五裂。
    原來我和他終有疏遠到同在一個屋簷下,他發現我身上有傷痛,卻需要通過假手於人這種方式來理會我的一天。
    眼皮子抬了抬,我強撐著勉強笑笑:“放茶幾上吧,晚點我再用。”
    按照我說的去做,保姆阿姨搓了搓手,她忽然又說:“太太,張先生讓我轉告你,以後你不要再從外麵買胡蘿卜什麽的喂給孩子了,他說孩子後麵的輔食,他會讓人從香港帶回來。冰箱裏剩下的那幾根,他剛剛出門的時候扔了。”
    實在沒有心情計較這點事,我點頭:“好,知道了,你去忙。”
    保姆阿姨就說她先去拖地,等會還得給小二代喂飯啥的。
    我還是時不時的咳嗽,所以我沒有敢湊孩子太近,就由著保姆阿姨去弄了。
    難得短暫的清閑,又見天氣好轉,我拿了根跳繩到院子裏跳起來。
    不知是因為生過孩子體質終究沒有未孕之前好,還是因為胖起來身體負擔重已經不像以往靈巧,跳了幾百個之後我就氣喘籲籲的上氣不接下氣,不得已我把繩子丟一邊,坐在鳥巢椅裏就把自己搖得飛起來。
    在我快要把自己搖晃成腦震蕩之際,我的手機嚷嚷了起來。
    我的交際圈子,自從回家帶孩子之後一縮再縮,沒有了那些紛紛擾擾工作來往的電話後,我用個手指頭也能大概猜到給我打電話的無非是戴秋娟或者是胡林。
    懶洋洋的,我淡淡然地瞥了手機屏幕一眼,不想上麵明滅晃蕩著的名字,是汪曉東。
    截止到現在為止,我上次見到汪曉東,已經是一年多前他跑醫院看胡林,我們碰上。
    而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聯係,是在小二代滿月的時候,那時汪曉東讓戴秋娟帶了個紅包過來給小二代,我出於禮貌給他致電表示感謝,也沒扯幾句,汪曉東就說他在忙掛掉了。
    時隔幾個月他主動打過來,我愣是恍惚到鈴聲快響完,才接了起來。
    不複以往吊兒郎當要多隨意有多隨意,汪曉東這次的嗓音就就像是綁著石頭的浮子,即使有著破開水麵的質感,卻似乎時刻準備著往下沉,他說:“唐二吧?”
    不安感在心裏萌芽勃發,我忙不迭:“是。”
    每一個字都咬得分外清晰,汪曉東說:“我想請你明天早上八點,到深圳殯儀館大禮堂參加我爺爺的追悼會。”
    就像是有什麽嘩啦啦往下落,砸在心口壓著悶得慌,我握著手機一陣,嘴巴張合了好幾次,我都不知道我這會兒該吐出什麽話來,才會顯得恰如其分。
    在我靜默的半分鍾後,汪曉東的聲音裏有淺淺黯然:“你不想來也沒關係。”
    我的呼吸急促得有些不順暢起來:“我去,我去!”
    氣壓低沉如舊,汪曉東又說:“謝謝你能來。我還有別的需要通知的人,就先這麽著吧。”
    電話被掛掉了好半響,我都沒有緩過神來。
    用腳撐著把鳥巢椅暫停住,我坐起來捏著手機點開編輯短信的界麵,我的手反複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但我最後隻給汪曉東發了幾個字:節哀順變。
    這種時候,汪曉東不回複我其實我也挺理解,沒想到他基本是秒回,他說:會的,有心了。
    這樣認真而莊重的汪曉東,讓我有些陌生也讓我感覺到心酸。
    因為汪曉東這通電話,整整一天我都在靡靡的狀態中渾渾噩噩過,時間在渾然中又從初日普照變作華燈漸上。
    保姆阿姨把小二代帶回房間睡覺之後,我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兩隻手兩相抱著兩個狗子,目光時不時浮遊在落地窗處,或者我潛意識裏是在等張代回來,也或者不是。
    不管是或不是,在我視線的流轉間,張代的身影隔著玻璃窗躍入眼簾。
    他很快開門進來。
    把西裝外套脫下來往沙發上隨意一放,張代冷不丁說:“你今天有接到汪曉東的電話麽?”
    我滯了滯,隨即:“有。十點多他打給我的。”
    用手揪著領帶鬆了鬆,張代語速慢慢:“那好,明天一起去吧。我先去洗澡。”
    也不等我回應,張代轉身上了二樓。
    約摸半個小時後,張代靠在樓梯口俯視著我:“你還不睡?”
    把狗子抱得更緊,我把視線收了收避免與張代對視,說:“還不困。”
    張代往前了兩步:“不困也上來蓋子被子,總比在樓下暖和。”
    他這或者,就是別樣的示好了吧。
    吵架之後,我們誰也沒有道歉,更沒有明顯的朝對方退步低頭,那無言的結果似乎比我們撕破一切更讓人顯得尷尬。而這種別扭,在今晚似乎尤為紮心。
    或是汪老爺子的離世,重新刺激我麻木的神經線,讓我重新對生老病死有新的感歎,也對我和張代此刻至少可以鮮活地感受彼此的氣息而多了些珍惜,我覺得凡事也別太較真吧,既然張代現在願意輕輕退一步,那我也別端著。
    把狗子鬆開,我站起來:“好,我洗把手就上去。”
    等我回到臥室,張代已經把大燈關掉,隻留下一盞昏暗的床頭燈,他半臥靠坐在床頭,他掀開被子示意般拍了拍床:“要不要先坐著聊會天。”
    他這話字麵的意思像是詢問的商量,但語態卻不無昭示著這是肯定句,我懶得計較,坐上去時我下意識與他的身體保持了大約三十厘米的距離。
    我正在掀被子蓋自己的大腿,張代又是跳躍道:“還在生我氣?”
    呆滯幾秒,我咧開嘴:“是有點。”
    用手撐在床上,張代突兀朝我挪了挪,在快要與我有肢體接觸時他停住,他側了側臉望著我:“那天早上在醫院吵架那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唐小二我先說句對不起。”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這些天的過度冷落,讓我的心底漸漸與他生出間隙,張代喊我“唐小二”時,仿佛與以前千萬次的語態沒有差異,我卻病態地認為,他喊得有些生硬,而我聽著也覺疏遠。
    但,既然他主動提起當日的爭吵,主動想要把我們之間的別扭攤出來晾曬一番,他願把姿態稍稍壓下,我也沒有必要把自己的好強掛得太高。
    癟嘴,我故作淡定:“嗯,我接受。”
    突兀伸出手來,把我的手拿過去,放在手心裏麵搓了搓,張代的聲音低了些:“唐小二,我當時不該對你拗脾氣。”
    與張代的手觸碰在一起,感受他手心裏炙熱的溫度,我這才恍然驚覺自從小二代出生之後,我和張代之間這種最簡單的手與手貼合在一起的觸碰,都少得可憐。
    忽然有些不適,我把手往回抽,逃脫張代的禁錮後,我把臉埋下:“都是普通人,都有自己的脾氣,我懂。”
    我以為,按照這樣的交流方式,我和張代能在你一言我一語中越發把自己的姿態放低,低到能讓對方舒暢的程度,後麵若然他願意麵對麵親口問問我的膝蓋好全了沒有,或者我和他那一場爭吵,也會就此被束之高閣被歲月蒙上塵,再也不會蹦躂出來成為我們之間關係的磨心。
    可我錯了。
    沒有太多沉默的間隙,張代說:“我錯了我認,但唐小二,有些話我怎麽的都要說。我不敢說自己做得特別好,可我不算是差吧?這大半年以來我對你怎麽樣,對孩子怎麽樣,你都看得到的,我不是聖人,我偶爾也會掉鏈子什麽的,你不能對我太過苛責。那天我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我緊張孩子,問你話,你那樣說話,我實在沒能忍住自己的脾氣。”
    所以,張代他是先給一顆糖,再打一巴掌?
    他的意思主要是說,雖然他朝我發脾氣是他的錯,但卻是被我逼出來的?
    如果張代這一次能好好聊天,或者我會順勢親口問問他了無蹤影的那一晚,他是不是在陪著客戶徹夜狂歡,大概我也會說上一句你工作辛苦了等等這類體貼的話,我和他之間就此皆大歡喜,即使我們無法回到舉案齊眉的原點,至少能相敬如賓心無隔閡安度餘生。
    心像是被人放進辣椒水裏拚命揉搓,不算大的心房裏頃刻被麻辣充斥得滿滿生香,難受快要越過胸腔湧到鼻翼,我半響:“哦。”
    沒作任何停頓,我又說:“知道了。明天早起,不然睡覺吧。”
    不等張代回應,我急急忙忙鑽進被窩裏,把身體翻過來背對著他,拽過被子夾在胳膊下,就此屏住了大半的呼吸。
    沉寂將近三分鍾,張代這才悠悠的:“好,睡覺。”
    躺下來之後,張代的手似乎在摸索著朝這邊伸過來,但還沒抵達觸碰到我,我不動聲色地往床沿挪了挪,拿著手機瞅了瞅再放回櫃子上。
    張代的動作就此打住。
    我不知道他幾點睡覺的,反正我側躺著一動也不動,基本上是睜眼到天亮。
    早上起床時,因為固定著一個姿勢太久,我有些腰酸背痛的,我連續伸了幾個懶腰才好一點點。
    洗刷完之後,為了表示對逝者汪老先生的尊重,我翻箱倒櫃找了老半天,才翻出個我還能套得下的黑色外套。雖然我穿起來顯得臃腫,不過還好算是整齊。
    叮囑保姆阿姨要隔兩個小時給小二代探體溫,我這才與張代肩並肩走出家門。
    家門口到電梯口這麽一段路,張代走沒幾步就與我拉開了距離,我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這個男人仍舊是我心底的熱切,隻是這一刻我的心裏麵忽然潛伏著一個不太好的念頭,我總覺得就算現在我仍與他同行,可終有一天我要與他離散。
    而我,內心竟沒被這個不太好的念頭撩起一地驚鳥,我居然會想若然這一天真的到來,那我一定要姿態優雅步伐決絕,不能在他的麵前掉下哪怕一顆代表著不舍的眼淚。
    有太多情緒困在身體裏愈演愈烈,我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下一些,已經走到電梯口的張代,他回過頭來望我:“唐小二你走快一點。”
    出竅的元神被拽回來,我加快了步伐。
    坐到車上,我正要拉過安全帶,張代已經先於我一步俯身過來,他的手勾住安全帶湊得很近幫我勾上,他卻沒有急著把自己的身體傾回去,他就這麽貼著仰起臉來,他的臉頰差點就要貼在我的側臉上,他說:“你有心事?”
    我確實是有,而且我內心所有的波濤起伏都與他有關,可即使到他終於願意花上那麽丁點的時間來關注我的情緒,那些原本想泡騰片般隻要遇到水就能沸騰起來的思緒,卻莫名其妙凝固成固態,梗在心口噎得我一陣陣的發心酸。我把臉挪著躲開他的氣息,安之若素言簡意賅:“不。”
    張代這才把身體移回去:“沒有就好。”
    我毫無情緒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應,之後是一聲不吭。
    也沒有主動再提起別的話題,在一路沉寂中我們抵達了大禮堂。
    我原以為,像汪老先生這種人物,他百年仙鶴後,他的追悼會上會是人聲鼎沸,沒想到這個空蕩蕩的大禮堂寥寥幾十號人支撐起來的冷清讓我恍惚。
    不過能來的這些人,雖然各有各的皮囊,臉上真切的悲傷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流露。
    按照順序,我和張代並肩跟隨著瞻仰遺容的人流逐漸上前,慢慢的走到了汪曉東的麵前。
    眼睛有點紅,汪曉東的臉上的表情一派肅穆,這樣凜然繚繞的人讓我陌生也恍惚,更多的是心酸。
    站在汪曉東身側的,是一個身姿窈窕的美女,她素著的那張臉不無昭示著她是個實打實的大美女,她的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濕意在打滾,她看起來真悲傷。
    別說這場合不適合作相互介紹,就算是在合適的場地,汪曉東也不會像常人那般禮貌把他身邊這個女人介紹給我認識,不過我想這應該就是汪曉東的妻子吧。
    至於她到底是不是汪曉東曾經不止一次向我提過的羅思雨,我不清楚。
    在這樣的壓抑氣氛下,我哪裏還有八卦的心情,我把身體站得筆直,與張代並肩著在汪曉東麵前站立按照追悼會的流程給了汪曉東儀式上的安慰,汪曉東循例朝我們鞠躬回禮的動作,惹得我差點紅了眼眶。
    就在這時,我察覺到似乎有束鋒芒般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識用餘光往站在汪曉東旁側的女人臉上掃蕩一番,她卻還是剛剛那番悲切的樣子。
    我於是寬慰我自己,是我多心。
    解穢酒,設在丹竹頭這邊一個老酒店的宴會廳,菜品挺好,可我哪裏有什麽胃口。
    潦草往嘴裏隨便塞了點東西,我就把包包塞給張代幫我看著,我去洗手。
    或者人跡寥寥的洗手台,真的是發生故事的好地方,我剛剛把手湊到自動出水感應口,背後忽然傳來一句:“你就是傳說中的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