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打旱骨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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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恒沙又給我們做了介紹,廖鄉長一聽我是教授,非常高興,和我握手,說:“我這是頭一次見到大學教授啊,太好了,嗬嗬,晚上別走了,食宿我來安排。我和沙耶好久不見了啊。”
“沙耶是……”
“我的苗族名字,”懷恒沙笑著說:“我的苗族名字叫懷沙耶,我的名字叫‘沙’,父親的名字叫‘耶’。苗語裏‘沙’是‘富強’的意思,‘耶’是‘石頭’的意思。”
原來唐倩倩就告訴我說苗族人起名有父子聯名的製度,一般要在自己的名字後麵加上父親的名字,就點頭說:“哦,受教了,謝謝。”
廖鄉長讓我們坐,端茶遞煙,閑聊了一會兒。
我問:“廖鄉長,我不想打聽您的公務,但是很好奇,我剛才那個老鄉是怎麽回事?”
“哦哦,唉!”廖鄉長歎口氣:“宇教授,您不知道,這事兒很麻煩。我們這裏有不少人信教,信那個什麽‘天門道’,經常聚眾講道,說什麽世界末日要來了,隻有潛心信道,就可以獲得拯救,可以進入天堂,實際上就是騙人錢財,讓教眾每個月都要繳納錢物當會費。剛才那個鄉民家裏窮,兩個月沒交了,教裏的長老就懲罰他咯。我們這裏大半年沒正經下雨,一直烈日當空,旱得厲害,水田都幹了。那個天門道的畢摩就聚攏了一些信徒要求雨,又讓教眾拿錢,這個人還是拿不出,那個畢摩就要‘打旱骨樁’,拿他母親的墳子開刀。唉,難辦啊。”
“什麽?‘打旱骨樁’?”我大吃一驚:“不對吧廖鄉長,‘打旱骨樁’這個風俗是中原魯豫一帶才有啊,您們這裏怎麽也會……”
“宇教授您不知道啊,原來這裏是沒有的,”廖鄉長說:“據說二十多年前,我們這裏也大旱,請了巫師來求雨,求不下來。後來來了一個據說是從中原來遊方的道人,他說我們這裏鬧旱魃,必須‘打旱骨樁’,找到那個變成旱魃的死人的墳墓,把屍體掘出來燒掉就可以下雨。他後來帶著人在一個山坡上找到了一個墳子,那個墳子是一個難產而死的婦女的,道士就讓人把屍體掘出來燒掉了。沒想到也巧,當天真的下了大雨。從此這裏的人對‘打旱骨樁’深信不疑,一到天旱就求雨,求不下來就搞這個。”
“原來是從中原傳來的風俗……”
大塊頭奇怪地問:“龍哥,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風俗。”
“這個我看過。”耗子急急忙忙地說:“《山海經》和道書裏說,蚩尤作兵征伐黃帝,兩家在冀州之野打起來了。黃帝命令應龍去攻擊蚩尤軍隊,雙方僵持不下,應龍把水蓄積起來準備給蚩尤族來個水攻,沒想到蚩尤先請來了風伯、雨師,縱起狂風暴雨,蚩尤軍隊趁勢衝擊,黃帝軍隊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後來黃帝從天上請下一個天女叫‘妭(魃)’,這個天女有很厲害的法力和巨大的熱量,結果很快雨止雲散,黃帝族趁機反擊,把蚩尤擊敗殺掉了。但是女妭再也回不到天上去了,就到赤水邊上去居住下來,因此稱為‘赤水女子妭’。
“但是她所居住的地方就幹旱不下雨,田祖叔均就向黃帝告狀,黃帝把女妭遷移到赤水之北安置起來,可是女妭對黃帝的安置很不滿,經常跑出來亂竄,所到之處就大旱成災,和魔鬼一樣可怕,所以後人把她的名字‘妭’改寫成‘魃’。
“叔均就作了‘逐魃之法’,每次遇到旱災就舉行儀式,念咒語,高喊‘神北行’,也就是讓女妭回到赤水之北去。然後當地人要疏通水道,開掘溝渠,因為女妭一走就會下大雨。我說得對吧老大?”
“嗯,還不錯,沒白跟我混。”我笑起來:“這個故事說明關於旱魃的傳說十分古老,在原始時代就有,《詩經·大雅·雲漢》裏也說‘旱魃為虐,如焱如焚’。《神異經》裏說旱魃的樣子是長二三尺,裸/體無衣,眼睛生在頭頂上,行走如風,她出現的國家就會大旱,赤地千裏,又叫旱母、狢。這裏麵記載的逐魃方法是抓住她扔到糞坑裏,魃就會死掉,旱災就會消失。但是民間的說法和典籍記載不一樣,特別是魯豫一帶的‘打旱骨樁’……”
“哦,是怎麽回事?宇教授說說。”廖鄉長和芮成棟、懷恒沙似乎很感興趣。
“是這樣,”我喝了口茶,咂咂嘴:“其實我老家那裏沒有這個,我上高中的時候,跟著一位山東青島膠南縣的同學到他家鄉去玩,去看大海,在那裏聽這位同學的父親說的。他說,旱魃就是老墳子裏的女屍變化的,但不是所有的女屍都能變成旱魃,必須是因為難產而死的婦女,怨怒之氣所積,再得幽陰之氣,就會變成旱魃,發生旱災,當地叫‘起旱魃’。
“據說旱魃在老墳裏有了靈性之後,就經常念咒:‘抬抬頭,雲不留;伸伸足,不下雨;閉閉眼,下一點;甩甩袖,下一溜。’也就是說她不讓下雨,就是下也是很少的一點,不起作用。奇怪的是,當地赤地千裏、滴水皆無的時候,她的墳子卻是濕漉漉的,水汽蒸騰。如果想解除旱災,就得找到她的墳子,把屍身掘出來燒掉,就會立刻下雨,當地人叫‘打旱骨樁’。”
“原來如此!”芮成棟長出一口氣,還不忘了奉承:“宇教授不愧是學者,見多識廣,有學問。”
廖鄉長搖頭歎氣:“話雖如此,可是誰家也不想被掘墳燒屍啊,所以一遇到這樣的事情,鄉民們就賄賂那些領頭的巫師,讓他們別找上自己家先人的墳子。剛才那個鄉民交不起錢,巫師就找上他了,說他母親的墳子是旱魃窩,他母親的屍體已經變成旱魃了,必須掘墳燒屍。這個村民當然不肯,來這裏求助,可鄉裏怎麽幫他?”
“怎麽不能幫?”大塊頭叫到:“下命令不許掘墳子就是了,誰敢不聽就讓派出所抓他……”
“唉唉,兄弟,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啊。”廖鄉長抽著煙悶悶地說:“這個‘天門道’不好對付,信徒眾多,你一幹涉他們的事物,他們就聚眾鬧事。前一段時間聽說盤縣那邊就因為這事鬧得很凶,都出大亂子了。所以上級要求目前以穩定為主,盡量不要招惹他們,聽候上級的指示。”
“媽的,一個邪教這麽猖狂啊?那政府……”
大塊頭還沒說完,我就喝住他:“好了,這事和咱們無關,少廢話!”
我的話音沒落,一個年輕人衝進來:“鄉長,‘打旱骨樁’的人上山了,是不是派人去看看,別弄出什麽事情來……”
“嗯,好,我親自去看看。去派出所再叫兩個人,一起去。”廖鄉長說:“宇教授,不好意思,你們先坐,我去去就來。”
“這樣,我隻是聽說過‘打旱骨樁’,還沒見過,我們正好和你們一起去開開眼。”我說。
“哦,那好吧,不過到了那裏你們不要亂說亂動,看就可以了。”廖鄉長囑咐著。
我們開車很快就趕上了上山的隊伍,有二百多人,有些還扛著挖掘工具。我們下了車跟在隊伍後麵往山上走,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半山腰一片墳地。
突然前麵亂起來,原來那個鄉民手裏拿著一把砍柴刀攔在隊伍前麵,不許靠近一座墳子,那個墳子應該就是他母親的墓。但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壯漢上去就把他製服了,奪下刀把他按倒一頓拳打腳踢,然後就拉到了一邊。
那個鄉民一麵拚命掙紮,一麵聲嘶力竭地喊著:“別挖我母親的墳……你們要遭報應的,天神要懲罰你們的!”
大塊頭看不下去了,邁步就要上前,被我一把扯住,瞪了他一眼,大塊頭撇了一下嘴,縮回來。
那個“天門道”的巫師領著那夥裝扮古怪的人圍著墳子饒了個大圈,伴著音樂跳跳舞舞,大聲念誦著什麽咒語,然後停住了。那個巫師對著墳子又在念咒、燒符、灑水,折騰了一陣,就下令掘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