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境遇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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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道白影疾飛而過,追著那股妖異邪氣一直到了密林深處。鬱暘涎不料那妖物突然調轉方向,朝自己反殺過來。他手中隨即捏訣,在身前空氣中畫下一道無形屏障,硬生生抵擋了對方突如其來的一擊。
兩股真氣彼此衝撞,產生出極其強大的力量,震得整座山都為之晃動,那些彌漫在山間的慘叫聲也隨之加劇,似在瞬間炸開一般,擾得人心頭煩躁不已,戾氣頓生。
鬱暘涎與那妖物僵持,雖是彼此對抗,他卻也在探測對方實力。在持續的真氣交鋒中,他逐漸感覺到對方後繼的無力,以為就這樣對峙下去,勢必會捉到對方薄弱之處,就能將其擒獲。
那妖物逐漸似逐漸明白了鬱暘涎的目的,便想借機脫身。然而鬱暘涎絲毫不減其勢,更有反撲之意,致使那妖物隻得專心應對,根本無暇逃走。
耳畔那交織的女子慘叫聲漸漸衰弱,鬱暘涎心道是眼前這妖物即將不敵的表現。他心中暗喜,再次催動內息,準備一舉拿下妖物。然而,就在他猛地打出一掌的同時,林中忽然傳來一記尖銳刺耳的長鳴,不知是何物所出,瞬時間籠罩了整座山林。
那讓人心神不定的聲響正是從鬱暘涎追擊妖物的方向而來,換言之,就是洛上嚴如今所處之地,這代表著洛上嚴也許遭遇了危險。
一旦想起負傷的洛上嚴,鬱暘涎便禁不住心頭擔憂之意。便是在他這走神的眨眼之間,那妖物趁機發了一招,在鬱暘涎下意識躲開並未來得及還手時躥入了一旁的山林之中。
隻是一步之間,那妖物就此不見了蹤影,鬱暘涎有心去追卻也沒了方向,無奈之下,他回頭去尋洛上嚴,倒見那玄袍少年果真自己跟了上來。
“洛主事。”鬱暘涎快步上前,再開口前他特意將洛上嚴打量了一番,問道,“沒事吧?”
洛上嚴搖頭道:“我沒事,隻是剛才一聲怪物長鳴,似與我體內的厄難毒起了共鳴,已經控製住了,現已經無礙。”
盡管對洛上嚴還有諸多疑問,鬱暘涎卻也知道輕重緩急,為今之計隻有離開這座被設下了結界的深山才是要緊,他便不再多與洛上嚴浪費時間,立即四處尋找出路。
兩人又在山中走了多時,從日光判斷應是將要入夜,而他們卻依舊被困在山中,不同的隻是方才他們在樹林裏曲折迂回,如今他們到了一處懸崖高地。
崖前彌漫的霧氣讓人根本無法判斷這處懸崖究竟距離最低處的峽穀深淵有多少距離,鬱暘涎如今唯一能斷定的隻有一件事——今夜恐怕要在此處過夜,暫時無法回去大梁城了。
鬱暘涎已經能夠肯定這座山裏藏有妖異之物,並且絕對不是之前在樹林中遇見的那隻妖物。真正隱藏在山中的妖異之物,必定具有極高的靈力,否則無法布置下這樣龐大而完整的結界。他既然已經入山,就代表驚擾了妖物,除非找到其本元,否則要離開這裏還需要廢些周折。
洛上嚴見鬱暘涎愁眉深鎖的模樣卻是一笑,望著西天落日倒顯得灑脫一些,道:“既來之則安之,今日對抗那妖物已經耗費了不少精力體力,好好歇一歇,說不定夜半之時還有來挑釁的呢。”
見鬱暘涎心不在焉,洛上嚴並不介意,他是當真覺得疲憊,便到一旁尋了塊幹淨的地方,將身上的黑袍脫下,鋪在地上,就此坐下。
鬱暘涎的目光融在夕陽尚顯得溫暖的餘暉之中,而洛上嚴的視線則凝聚在鬱暘涎那張滿是愁緒卻依舊俊美的臉上。他在雲來坊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並非沒有見過風姿綽約,相貌出眾的各國遊士,卻是鬱暘涎獨獨令他生出結交之心,自然並不止如此。
待鬱暘涎察覺到洛上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時,他正轉回身,恰好接觸到那少年的視線,也為見到洛上嚴掩藏在黑袍下的身姿而有些吃驚。
不同於看似羸弱蒼白的麵頰,穿著勁裝的洛上嚴實則身形修長精幹,一看便是習武修身之人,這倒是令鬱暘涎頗為意外。
麵對鬱暘涎詫異的神情,洛上嚴並無窘迫之色,反而大方地指著自己身旁的空位道:“坐下說話吧。”
鬱暘涎卻並未上前,仍舊居高看著洛上嚴,問道:“洛主事有話要說?”
“我不愛抬頭跟人說話。”
鬱暘涎無奈笑笑,隻得坐去洛上嚴身邊,道:“現在可以說了?”
“其實我並非太虛家弟子。”
“你的體內卻有我太虛家的氣息留存。”
“應該是小時候救我的那位高人留下的吧。”憶及過往,洛上嚴的嘴角顯露出一絲苦笑,他望著天際那最後一線微光,眼光空茫,道,“我自小就流落異鄉,四處漂泊。八歲那年,我因為一場意外險些喪命,後來遇見一位白須老人,是他救了我,並且問我是否想跟他前往太虛山修行。”
“我當時一聽見修行二字,便以為要我脫離塵俗,雖然居無定所,但我向來隨遇而安,又是獨身一人,其實挺逍遙自在的,並不想被拘束在一個地方,所以我就立刻拒絕了。那位老者也沒強迫,隻說將來若有機緣還會相見。隻可惜,自此之後十年,我都沒再見過任何一個太虛家的弟子,直至你的出現。”話到最後,洛上嚴的視線再一次回到鬱暘涎身上,兩人四目交接,總有寫難以描述的情愫在暗中流轉。
“白須老人?”鬱暘涎莫念口訣,隨後朝虛空出指一點,空中便顯現出一張人物畫像,他問洛上嚴道,“是這位老人?”
洛上嚴點頭道:“正是正是。”
鬱暘涎望著盧弋子的畫像不禁回憶起往事,想道自己正是在十年前被盧弋子帶回太虛山的,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裏,盧弋子再沒有下過山。照此說來,洛上嚴還是先他遇見了盧弋子,倘若當時洛上嚴跟隨盧弋子回太虛山,那麽自己的人生軌跡就全然不一樣了。然而命運神奇,竟讓他和洛上嚴在十年之後相遇,如何讓人不心生感慨。
“這是先師。”師恩難忘,想起已故的盧弋子,鬱暘涎心中總是悲傷。
洛上嚴見鬱暘涎情緒低落,忙轉過話題道:“看來今晚除了露宿山野,更要饑腸轆轆了。”
洛上嚴的曠達讓鬱暘涎深感欣慰,他不禁開玩笑道:“這山裏應該多時妖邪精怪,你敢吃?”
洛上嚴旋即搖頭道:“他們不吃我已是萬分慶幸了。”
見洛上嚴就著鋪展開的黑袍仰躺去地上,鬱暘涎暗笑此人竟是如此不拘小節的性格,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商人。
“其實我心有疑問,想請教鬱公子。”洛上嚴望著已經綴上天幕的稀疏夜星,得到了鬱暘涎的默許之後,他問道,“鬱公子此來大梁,隻是為了捉妖這樣簡單的目的?”
“如若不然?”鬱暘涎反問道。
洛上嚴見天上星星閃動,他無聲地望了一陣,忽地坐起身,盯著鬱暘涎,神色神秘道:“太虛家一向神秘,又行使低調,鬱公子若當真隻是為了捉妖,大可不必在雲來坊招惹那麽多的視線,你這分明是有事想要公告天下,卻藏著掖著,欲露還遮,其心不純。”
洛上嚴眼底逐漸濃重的探查意味讓鬱暘涎意識到他們之間其實敵友未明,方才的林中的經曆更多的是出於緊急情況的無奈,現今暫時安全,也就又開始各懷心思了。
鬱暘涎感歎道:“是我愚笨,本想從洛主事身上探聽些關於妖魔的消息,卻沒料到洛主事或許也想從我身上打聽什麽,當麵不好問,便用這種方式直接跟著,也就能將我的所做作為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比聽我說要實際許多。”
“由此可見,鬱公子的心思著實多得很,我隻是對一個高調捉妖的俊朗高人表示好奇,畢竟你的行為確實有違常理。”洛上嚴道。
洛上嚴的誇獎之詞說得流暢自然,卻讓鬱暘涎有些怔忡,甚至是難以說清的欣喜。他見洛上嚴含笑相對,眼神中也帶著不同於其他人的情緒,讓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不由自主地轉過了視線。
見鬱暘涎對自己有所回避,洛上嚴以為自己一時失言,引起這少年的不悅,便立刻致歉道:“不知為何,雖然處於情況未明的境地,心中卻倍感喜悅,一時忘形,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鬱公子見諒。”
鬱暘涎隻是搖頭,此刻臉色更不好看。
洛上嚴見狀便不再說話,稍稍轉過身去也不看鬱暘涎,兩人就此陷入沉默之中。
月漸西移,鬱、洛二人卻因山中詭異而沒有絲毫睡意。洛上嚴身上有傷,便靜坐調息,鬱暘涎則時刻留心著周圍的動靜,謹防有妖物趁夜偷襲。
如此相安無事,一直到了後半夜。洛上嚴已經基本控製了傷勢,他唯恐鬱暘涎疲倦,便想讓鬱暘涎稍作休息。隻是還未等他發言,就有一陣邪風吹來,頓時飛沙走石,迷了視線。
風中夾雜著與白日裏如出一轍的氣息,鬱暘涎心知是那妖物出現,他立即站去洛上嚴身邊道:“保護自己。”
麵對險境,鬱暘涎第一個就是提醒洛上嚴自保,這令洛上嚴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白衣少年對自己的善意。他正慶幸能與鬱暘涎同走這一趟,卻察覺到那股氣息正氣勢洶洶而來,當即將身旁的鬱暘涎推開。
那妖物此次似是認準了洛上嚴,一味盯著他攻擊,就在高崖這方寸的土地之間來回周旋,有意要置他於死地。洛上嚴有傷在身,出手本就慢了許多,那妖物攻勢凶猛,一開始逼得洛上嚴出於下風。
鬱暘涎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加上洛上嚴還有傷在身,他必定竭盡全力保護洛上嚴安全,這就引開那妖物攻勢,好讓洛上嚴趁機脫身。
沙石飛走擾亂了視線,鬱暘涎一麵護著洛上嚴,一麵與那妖物纏鬥已是十分吃力,再沒有其他心思顧及腳下,因此並未注意自己已被逼退道懸崖邊,隻消再多退一步,他便會跌入身後的深淵峽穀。
洛上嚴見狀驚呼,那妖物立刻調轉攻勢,直向洛上嚴而去。鬱暘涎唯恐救之不及,便不假思索地想要阻止,卻不想拿妖物狡猾至極,竟在一瞬間又換了攻擊目標,向鬱暘涎狠狠地打出一道勁風,直擊在少年胸口。
“鬱暘涎!”洛上嚴隻見那襲白衣在疾風衝擊之下直接被打出了山崖,徑直落去崖地。他的思緒頓時一片空白,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試圖挽回鬱暘涎的身影。
然而洛上嚴不知那妖物趁勢擊他後背,將他也一起打出懸崖,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支撐,就此飛了出去。饒是如此,他心中所想仍是去抓鬱暘涎,哪怕今日命喪於此,他也要盡力救那白衣少年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