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布衣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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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陵城外有既黎山,山勢高聳,或有層雲低垂時候,山峰入雲,半山遮掩,猶似仙境,及至晴好,滿山蔥鬱,飛鳥走禽不絕,山野之趣尤其盎然。
鬱暘涎還未入山,隻是遙望那一山蒼翠濃鬱,不禁歎道:“馬陵竟有這等奇山,當是好事。”
自離開桂陵之後,洛上嚴便少見鬱暘涎展露笑顏,今日見這白衣少年眉目含笑,似是有些高興,遂笑道:“敢問鬱兄,我們是先行入山,一探山中奇妙,還是直接進入馬陵,找你口中的那顆吉星?”
鬱暘涎仍是望著晴空之下蔥蘢濃密的漫山青翠,道:“此山應是集有天地靈氣精華,你我在桂陵受的傷至今還未完全恢複,不如先行入山,借助精氣療養幾日,再入城也不遲。”
話雖如此,洛上嚴卻見鬱暘涎眉宇之間又一次展露出些許愁色,他隻駕馬跟在白衣少年身旁,道:“之前毓泉君托人傳回消息,說小甄兒已經和孟氏回了桂陵,一切無恙,那時才見你眉宇舒展了一些,現今好不容易再見你展顏,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又愁眉不展了。鬱兄啊鬱兄,你這心中所係究竟是如何困難糾結之事?”
洛上嚴一番感歎隻似信口說來,坐在馬上搖晃著身體看來悠閑,他的目光也隻是從鬱暘涎身上瞟過,全然一副漫不經心之態。
桂陵一役之後,鬱暘涎同洛上嚴的關係似是更近了一步,他時常會聽見洛上嚴聽似怨怪實則關心之語。然而玄袍少年的詢問卻從未得到過他正麵的回應,每每被這樣問及,他隻是沉默不語,而洛上嚴也不追問,兩人就此心照不宣地將此篇翻過。
鬱、洛二人就這樣入了山,聽著鳥啼獸鳴一路行進在去往既黎山山巔的小道上。
日落時分,二人終於登頂,雖已夕陽漸下,但極目之處正是一片大好風光,除了山林景色,就連馬陵城也能收入眼底。暮色之中,一切溫柔,總是讓人莫名生出眷戀。
於是兩人便暫且在這山中療傷,一留就是數日。鬱暘涎的內傷比起洛上嚴似要嚴重一些,是以一日之中的大部分時辰裏,他都在山巔之處靜養調息,而洛上嚴不是在一旁靜默相伴,便是在山林中和那些飛禽走獸為伍,一切都顯得怡然自得起來,仿佛人生本就這樣愜意從容。
“鬱兄。”洛上嚴算準了時間來到山崖之上,順手丟了野果給鬱暘涎,他便自己在一旁坐下吃了起來。
鬱暘涎看著手中的野果,想著洛上嚴這幾日總是變著法的摘各種果子回來,心頭不免欣喜,但也能夠證明這既黎山的神奇,竟能讓洛上嚴日日變著花樣采果子。
“你的傷如何了?”洛上嚴問道。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就能下山進入馬陵了。”鬱暘涎回道。
正是在鬱暘涎停止話音的瞬間,萬裏晴空忽然變色,黑雲迅速聚攏而來,烏泱泱地在天際翻湧不止,狂風打起的同時伴隨著斷斷續續的聲響。
“洛兄!”鬱暘涎當即快步走向洛上嚴,下意識地伸手扣住那玄袍少年,兩人緊緊挨在一處。
鬱暘涎並聽不清楚隨風而來的究竟是什麽聲音,肆虐的疾風也隻是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已經停止,而方才還湧動不止的厚重黑雲也在眨眼之間消散,天空再度晴光大現,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隻是幻覺。
“怎麽回事?”洛上嚴奇怪道,見鬱暘涎已然沉下眉目,他便料到情況不會樂觀,當即斂容問道,“難道和大羿封印有關?”
鬱暘涎掐指一算,卻搖頭道:“不知。”
洛上嚴不作追問,正當無聲時,他又聽那白衣少年道:“即刻去馬陵吧。”
“你的傷還沒完全恢複呢?”洛上嚴關切道。
“不礙事。”鬱暘涎一麵說,已經一麵去牽馬了。
洛上嚴隻得跟著鬱暘涎就此進入馬陵。
隻是站在馬陵城門之下,看著進出的城中百姓,鬱暘涎便感受到了整座城中顯得怪異的氛圍。
洛上嚴見他眉頭蹙緊,問道:“怎麽了?”
“你看這些百姓,一個個行色匆匆,神情慌張,想必是城中出了什麽事了。”鬱暘涎回道。此時他正牽著馬走向城門,不料迎麵撞了個中年婦人,他見婦人一臉憂慮,便好心問道:“這位大嬸,你沒事吧?”
婦人抬頭見到鬱暘涎時,有一刻的驚豔,然而這少年縱使英俊,此刻也是無用了,但出於好心,她勸道:“你們是外鄉人?要進城?”
鬱暘涎點頭道:“正是。”
“我勸你們還是走吧。”婦人道。
鬱暘涎與洛上嚴交換了眼色之後,又問道:“還請大嬸明示。”
“這馬陵要不太平咯。”婦人想了想,又補充道,“不止是馬陵,哪都不安全了,不過還是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去吧。”
“既然哪都不安全,又哪裏有比較安全之說?”洛上嚴反問,安撫那婦人道,“大嬸莫慌,既然一切還未發生,便有可以轉圜的餘地。不如你同我們說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巫師剛剛說了,天下就要打亂了!魏國和秦國要開戰了。”婦人嚴肅道。
“魏秦已不是首次交戰,何須如此驚慌?”洛上嚴問道。
“這次不一樣!巫師占卜,說這次開戰發生不可估量的災難,莫說是魏國和秦國,其他各國也會牽扯進來,這天下就沒有太平日子了。”婦人此時的愁色比方才更甚,見鬱暘涎和洛上嚴不為所動,她最後勸道,“巫師既然這樣說了,就不會錯的。年輕人,趁著這仗還沒打起來,你們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眼見那婦人匆忙離去,洛上嚴隻同鬱暘涎無奈一笑,繼續朝城內走去,道:“就算魏秦當真開戰,也不會立刻影響到馬陵,這些人,平日裏聽信那些巫師的胡言亂語也就罷了,這樣離譜的話也信,當真糊塗。”
“魏秦兩國局勢向來緊張,普通百姓又對巫師巫術偏聽偏信,難免受到蒙蔽,若有人有心利用加以誘導,散布謠言,就……”鬱暘涎話語未畢,便聽見前頭傳來一陣吵嚷。他舉目望去,隻見前方街上圍著一大群人,似正在圍觀什麽。
待鬱、洛二人到達人群中,才知原來是城中的巫師正在開壇祭祀,而眼下圍攏在此處的便是前來膜拜的信眾。
洛上嚴隨意問了身邊的一個百姓道:“敢問這是在祭祀何物?”
“剛才風雲突變你沒有看見嗎?”那百姓瞪大了雙眼問道,“馬陵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巫師大人說了,是天有異象,要變天了!”
“這變天的意思,是天下大亂?”洛上嚴笑諷道。
那百姓見洛上嚴如此不恭便生出了惱意,臉色已然很不好看,卻仍舊道:“這等大事,豈容你這樣兒戲對待!現在巫師大人正在測算天意,看看有沒有轉機。否則這世道再亂,我們還如何活得下去。”
洛上嚴見那人一副不容人置否的模樣便不再自討沒趣,同鬱暘涎一起,這就離開了人群。
“天下如果真亂了,這幫愚民可如何是好?”洛上嚴感歎道,“魏國百姓如此愚昧,我還真不禁擔心起這戰事如果真起,他們如何抵擋得住秦軍鐵騎。”
鬱暘涎對此不表,隻是低頭凝思。
“鬱兄。”洛上嚴喚道,見鬱暘涎並未作答,他便不再打擾。
稍後二人進入一家客棧,才坐下要點菜,卻被客棧內的一個聲音吸引了視線。
鬱暘涎聞聲望去,隻見一個布衣書生站在一群人中,振振有詞地發表了某些言論。
“魏秦之間,從無和睦一說,兩軍不戰,不過是沒有合適時機。若真到發箭之時,諸位隻管看好,必定是激烈之鬥。”那布衣書生看來其貌不揚,此時說話卻中氣十足,眉眼之間似有睥睨天下之氣,昂首站在眾人中,頗有氣勢。
“打仗哪有不激烈的?除非是兩國實力懸殊,勝敗毫無懸念。”有人不滿道。
“兄台以為,魏秦開戰,激烈否?”布衣書生問道。
“西蠻秦國,如何與我大魏比肩?大魏萬年,我王萬年。”那人毫不猶豫道。
如此言論,引來其餘人附和,然而那布衣書生隻是笑看著這些人,不發一語。待他們安靜之後,他才收斂笑意,正色道:“魏秦之戰,曠日持久,必不會是一方壓製,我賭,死傷慘重。”
“我魏國怎會輸給西蠻秦國,你這廝竟在這裏胡言亂語……”
“這位兄台,我隻說死傷慘重,可未說過是秦勝魏敗,凡是需當慎言,慎言。”布衣書生佯裝惶恐道。
“兵家相鬥必有勝負,先生不如說說,覺得誰勝誰敗?”鬱暘涎揚聲問道。
布衣書生聞聲望去,見是個風度翩然的白衣少年,當這少年引去眾人目光之後隨即便有驚歎,他亦同旁人一樣,驚豔於鬱暘涎的容貌。
短暫意外之後,布衣書生見鬱暘涎仍在等待自己做出回答,他卻隻是讓出坐席道:“小兄弟不如坐下再說。”
鬱暘涎由此入座,那布衣書生便繼續道:“天下但凡發生兵禍之事,隻是苦其百姓,若是死傷慘重,即便贏了,也是元氣大傷,這贏同輸,實則並無多大區別。”
“輸者割地,有辱國體,等同羞辱,先生還以為輸贏相同?”鬱暘涎問道。
“如今世道,今日冠我之姓,明日就可能改為你姓,所謂國體,說說而已,當真能夠立足穩固,再來談國體國威,否則都是虛幌。”布衣書生擺手道。
“方才我來客棧的路上見到有巫師做法,說是天下大亂,魏秦將戰,如今聽先生這樣分析,這一仗是打不得了?”鬱暘涎問道。
“打不打得,可不是我說了算。今日不過是在這裏隨意聊聊,魏秦之戰可聊,楚齊燕趙,甚至是其他都可說,小兄弟可別一味鑽在魏秦之間……”
那布衣書生還未說完,便有一隊差役衝入了客棧之中,不由分說地就將他扣住。
“可是張儀?”為首的差役問道。
布衣書生見掙脫不了,便回道:“正是。”
“帶走。”差役一聲令下,便將張儀就此帶走。
鬱暘涎聽著張儀不滿地責問,不禁蹙眉。
稍後用膳,洛上嚴道:“我已打聽清楚了,這個張儀,白日裏到處‘胡言亂語’,動搖民心,所以府衙的人才將他帶走,要治罪。”
“是說魏秦之戰?”
“噓。”洛上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卻略略含笑道,“馬陵中人極信巫術之道,如今那些巫師說天下將亂,魏秦有戰,弄得這裏人心惶惶。未免人心不穩引起混亂,府衙現在對那些但有偏幫他國言論之人就要從重處置,張儀已不是第一個。今日他被帶去府衙,還不知何時能回來呢。”
鬱暘涎聞言臉色更差,不由轉過視線看著客棧敞開的大門,想起張儀被差役帶走的情景,心下一沉,下意識地嘟囔了一聲:“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