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去去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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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陵城中,靳帛符一直守著張儀。但見那布衣書生始終陷入昏迷,然而卻仿佛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從他體內流出,穿越過未曾停歇的風塵,一直勾連向既黎山的方向。
不知為何,一麵水鏡莫名出現在靳帛符麵前,鏡中所呈現的景象正是鬱暘涎和洛上嚴所處的虛空之境,盡管周圍暗淡無光,那一白一玄的兩道身影倒還能夠清楚地辨認出來。靳帛符驚訝之餘,料想必定是張儀體內的吉星之力開啟了這麵水鏡。
自水鏡開啟之時,靳帛符便發現原本延伸向既黎山的吉星之力竟轉入灌輸入水鏡之中,鏡中原本正在下落的鬱暘涎身上居然就這樣多出了一根水煙一般的白練,正纏在他腰間,由此製止住了鬱暘涎下墜之態。
靳帛符不知既黎山中現在究竟是何情況,隻能從水鏡中看出大致情形。然而不知是不是九嬰之氣的影像太過厲害,鏡中的畫麵不多時便開始模糊起來,隨後水鏡就此消失,而張儀原本懸浮空中的身體隨之落去了地上。
靳帛符立即將張儀接住,將他抱扶著坐去地上。此時張儀仍未醒來,靳帛符看著麵色尤比方才鐵青的張儀,憂心頓起。他先替張儀號脈,知張儀脈象平穩,不似受了內傷,這才稍稍放了心,也發現那席卷整座馬陵城的狂風已減弱了不少,漫天的塵沙亦不再如放下那樣厚重,而此刻發自既黎山的那一柱金光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一旦想起自己在水鏡中看見的情形,靳帛符不禁擔心起鬱暘涎的安慰來。正是在此刻,他意外聽見張儀的悶哼聲,他即刻低頭去看,發現張儀居然正在醒轉,雖然神情還有些迷糊,但不再隻是一味陷入昏迷,這已是令靳帛符倍感欣慰之事了。
“我方才……做了個夢。”張儀隻覺身體無力,便靠在靳帛符懷裏,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從夢中醒來之後,看見身邊人是靳帛符,他亦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是不是夢見我鬱師兄有了危險?”靳帛符問道。
“你怎麽知道?”張儀驚奇道。
靳帛符卻未作答,隻是無聲看著神情還有些恍惚的張儀。
張儀努力回憶了夢境之後回道:“不知當時是什麽情況,我隻看見鬱兄弟像是掉入了懸崖,情急之下,我伸手去拉他,但不確定有沒有拉住,我就醒了。”
“張子吉人,必定是拉住了的。”靳帛符道。
“是麽?”大約是消耗了太多體力,又或者是所謂的夢境沉溺太深,張儀的神智始終沒有完全恢複,聽靳帛符這樣說著,他隻迷迷糊糊道,“那便是拉住了吧。”
此時風勢已經減緩不少,隻留得徐徐微風尚在城中流竄,那些被卷入空中的物件,也都落在地上,四散著一片狼藉。
靳帛符便不顧周遭淩亂,依舊那樣抱扶著張儀道:“張子一夢深沉,想必還未徹底清醒。不如再歇息一陣,我稍後就去北郊查看情況,稍後等張子醒來再向你一一說明,如何?”
張儀本欲回駁,然而大約事實在那一場夢境太過費神,他此時無法提起勁兒,又聽靳帛符如此溫言軟語,他又對這少年莫名放心,遂道:“那就有勞靳兄弟了。”
得張儀首肯,靳帛符暗暗舒了口氣,道:“我先送張子回去。”
見張儀默許,靳帛符慢慢地將他扶起,讓他靠著自己,這就朝客棧走去。
張儀合眼養神,又覺心緒不寧,複睜眼去看身邊的靳帛符。此時他得見少年側臉,麵容堅毅,許是他困於夢境之中,此刻身心俱疲,隻覺得眼前這眉目看來格外讓他心神安定,便不由一直盯著靳帛符看。
靳帛符感覺到張儀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他卻不敢給與回應,便假作未曾察覺一般繼續向客棧走去,內心卻有莫名的欣喜在這一路上不斷滋長。及至客棧,他將張儀安置好之後,道:“張子安心休息,我這就去北郊探看。”
“辛苦了。”張儀道。
靳帛符頷首之後便退了出去,踏出客棧時,他想起還不知安危的鬱暘涎,便想要再次掐算兄長的情況,但依舊隻是徒勞,所有關於既黎山的東西,此刻都無法被估測到。他望著既黎山的方向,看著那一處依舊聚攏著層層雲霧的山巔,滿是擔憂地歎了一聲,心下決定等去過北郊之後,就去既黎山一探究竟。
而張儀那“一夢”中發生的情景正是切實發生在鬱暘涎身上的。
那時水煙練纏住鬱暘涎腰際,及時製止了他下墜的形式,與此同時,洛上嚴出手將鬱暘涎拉住,就此將白衣少年拉到了身邊。
“沒事吧?”洛上嚴亟亟問道。
還未等鬱暘涎作答,腰間的水煙練和莫名的力量就已經消失,而洛上嚴似乎並沒有發現這個細節,鬱暘涎亦不想在此時糾結這個問題,便沒有提及此事,隻回道:“沒事。”
鬱暘涎話音未落,便有嬰孩啼哭之聲響起,猶如天音一般籠罩在整個虛空境地之中。
“是九嬰。”洛上嚴嚴陣以待。
鬱暘涎雖也有此猜測,卻對洛上嚴如此肯定的論斷而有了懷疑,隻是現今那九嬰的叫聲更吸引他的關注。
“方才我見到的那個……是幻象?”鬱暘涎問道。
洛上嚴卻未即刻作答,稍後才僵硬點頭道:“或許吧。”
雖然周圍光線昏暗,但因為和洛上嚴靠得近,鬱暘涎尚且能看清這玄袍少年的神情,也從中讀出了洛上嚴想要隱瞞某些事的意圖,但他並不想即刻點穿。
充斥在整個虛空之境的嬰兒啼哭聲由方才的悠遠逐漸拉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強烈的壓迫之感,正如有敵臨近,一切都變得緊張壓抑起來。
聲音在某一段距離中停止靠近,開始不斷回旋,似是要和鬱、洛二人展開拉鋸之勢。
那聲音聲聲入耳,淒厲悲慘,時刻都在試圖擾亂鬱暘涎和洛上嚴的心神。
洛上嚴發現鬱暘涎確實因為這一聲聲的啼哭而再度心緒不寧,他不由伸手按住白衣少年,在得到鬱暘涎回應的目光之後,他低聲道:“退開。”
鬱暘涎才要動身,便覺察到肩頭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正退開之際,眼前恰有一道火舌躥出,他也正借著這一刻的火光,更清晰地看見了洛上嚴的麵容——冷峻冰涼之氣遠勝過往任何一刻,那蒼白的少年看似還是他,然而眉間的冷冽卻仿佛完全換了一個人。
九嬰的攻擊就此展開,在周圍的一片混沌黑暗之中,鬱暘涎僅能憑借自身靈敏的感知作出判斷,並且時刻都在擔心著另一處的洛上嚴。
水火之勢相接而來,在這廣袤的空間之中似呈無限之勢,鬱暘涎疲於應付之間,不得不再次感歎上古妖獸之力的凶殘,當真不是區區修靈之人可以對付的。然而眼下時刻,他已不知那身負血魂的玄袍少年身在何處。
九嬰的攻擊未有半分減弱,鬱暘涎感覺到在這封印之內絕對還有其他力量在暗中為九嬰提供幫助,否則大羿神力不會不能將其束縛,然而他卻不能知道究竟是何人從中作梗。
鬱暘涎不得已再次祭出聖旋解生印。符印打入妖火之際,雖被迅速燃燒殆盡,他卻也能從九嬰登時發出的慘叫聲中判斷出這凶獸必然也受到了重創。
就在聖旋解生印行將徹底被焚毀之際,鬱暘涎立即調動內息,以自身七成功力輸送靈力作為重擊,打在符印殘痕之上。
整個空間由此發出劇烈震動,九嬰的叫聲也更加淒絕可怖,並且隨之帶動起一股令人幾乎難以抵抗的強大力量,衝擊著正在試圖通過聖旋解生印逼出九嬰現形的鬱暘涎。
鬱暘涎一麵遏製著想要借助這次強烈震動而暫時退去的九嬰,一麵還要在這股仿佛足以震天撼地的衝擊中穩住身形,但有一方鬆懈,他便可能要更久地困在這封印之中,不知何時才能出去。
然而強勁的力量衝撞在不久之後就讓鬱暘涎難以一心二用,他卻依舊固執著不肯就這樣放棄可以逼出九嬰的機會。
就在有一股力量隱藏其行試圖偷襲鬱暘涎之際,洛上嚴及時出手,將其阻擋。兩股真力彼此撞擊的瞬間,加劇了整個虛空境地的震動,也仿佛再次誘發了洛上嚴體內的血魂之力。
鬱暘涎感覺到玄袍少年的出現,正回頭時,發現洛上嚴的雙眼又成了赤紅之色,那似是對一切不含情愫的雙眸讓他真真切切地認識到血魂中所蘊含的正是斷絕一切情念的上古神力,讓洛上嚴變得強大的同時也去除了他內心的七情六欲。
“洛兄……”鬱暘涎低聲道。
這一聲極輕,然而依舊飄入了洛上嚴耳中。他循聲回頭,然而那一雙赤紅的雙眸裏卻沒有絲毫往日的情誼。他以一種極為怪異的表情回應了鬱暘涎的低喚,從那白衣少年身上收回目光時,他卻忽然仰天長嘯。
這一聲與九嬰的慘叫混合在一起,兩股力量彼此融合又相互排斥。而原本被黑暗籠罩的虛空之境在血魂力量的膨脹之下逐漸被金光充斥。
鬱暘涎借著尚未盛極的光線終於看見了九嬰的真形,盡管如今隻餘一頭,但那形似嬰兒卻猙獰扭曲的表情已是讓他吃驚不已。而也就是在這驚詫之後的瞬間,鬱暘涎一手捏訣,幻化出靈劍,徑直刺向聖旋解生印在烈火中的還未消失的殘影。
九嬰之聲由此又尖銳不少,更有震耳欲聾之勢,那團火也似是活了一般,火花四濺,有不少火星濺去鬱暘涎身上,將白衣一點點蠶食燒毀,甚至想要將這少年慢慢吞沒。
火勢在衣上蔓延亦不能讓鬱暘涎在此刻收手。熾烈之感逐漸加強的同時,鬱暘涎還感覺到有溫熱氣息正在將他包圍。他無法判斷隨著金芒而來的這種感受最終帶來的究竟是徹底毀滅還是其他結果,但確實在這一刻,這種感覺緩解了火勢在他身上灼燒的痛苦,並且伴隨著逐漸強盛的金芒,雖有的感知都仿佛被逐漸抽離,就好像當初在沁堯山中那般。
當鬱暘涎從昏迷中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身在客棧之中,而靳帛符正守在自己身邊。
見鬱暘涎醒轉,靳帛符驚喜道:“鬱師兄你醒了。”
鬱暘涎隻是覺得有些疲憊,緩緩坐起身,問道:“你在既黎山下找到我的?”
靳帛符不知鬱暘涎為何會這樣問,但的確如鬱暘涎所言,他兩天前在既黎山下發現了昏迷的鬱暘涎,因此點了點頭。
回想了當初在桂陵發生的狀況之後,鬱暘涎苦澀道:“沒有找到洛兄?”
“不。”靳帛符才作答,便見鬱暘涎眼底驚喜,他繼續道,“佐梁君當時就和你在一處,不過他到現在還未醒來。”
於是鬱暘涎前去看望洛上嚴,又等了三天,才等到洛上嚴醒轉。
“我昏睡了多久?”洛上嚴醒來之後便這樣問道。
“五天。”鬱暘涎沉色道,他內心關於這次在既黎山封印中發生的事件心存疑惑,卻知道如今並不是提及這些的時候,故他稍作沉默之後,道,“這兩天我和靳師弟已經對既黎山進行了仔細的查看,已經絲毫感覺不到大羿封印的存在。”
當時在封印內部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在沁堯山中那樣,在鬱暘涎和洛上嚴的腦海中被徹底抹去。也因為有了之前的經曆,他們對這一次結果並再沒有如當初那樣的意外。
洛上嚴在休養一段時間之後,亦對既黎山中的封印進行了感應,同樣也沒有覺察到一絲大羿的體係,血魂也沒有發生任何的反應。由此他最終判斷,金芒將虛空之境徹底吞沒之際,九嬰和設下的大羿封印便隨之消散,如同封豚和既黎山的封印那般,最終消失在千萬年後的時間中。
鬱暘涎離開馬陵時,張儀依舊忙碌於北郊災民的搬遷事宜中。
少年將行,張儀與他道:“鬱兄弟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鬱暘涎不知張儀這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麽,故開口問道:“張子想要與我在何處再會?”
張儀笑而不語,故作神秘道:“時機若至,自當相會。”
張儀曾說過想去秦國一觀,然而他畢竟身為魏人,也並非沒有家國之情,再者如今世道,外出遊學之子舉不勝舉,如張儀這樣的性格,還當真說不準將來他會去哪一國。今日他既然這樣說,鬱暘涎也不再強求,道:“張子,後會有期。”
鬱暘涎見一旁的靳帛符此刻正沉默,他雖上前道:“靳師弟將回太虛山,多多保重。”
“我……”靳帛符吞吞吐吐道,“我暫時還沒有要回去的打算。”
“為何?”
“北郊災民一事還未完全定下,而且如你所言,馬陵之事還有蹊蹺,我想再調查一番,所以會晚些時候再回去。”靳帛符道。
“那我有一事,想請靳師弟代勞。”
靳帛符笑道:“隻要能夠同行,我會盡力保護張子的,師兄放心。”
鬱暘涎聞言淺笑,再與二人告辭之後便駕馬前去追趕先行的洛上嚴。
“你的靳師弟還要留在馬陵?”洛上嚴問道。
鬱暘涎點頭。
洛上嚴嘴角微微揚起,笑容微妙,大有早知如此的意思。他再去看鬱暘涎,問道:“鬱兄下一站要去往何處?”
鬱暘涎未立即作答,而是買了個關子道:“到了自然就知道。”
洛上嚴起初有些意外於鬱暘涎的回答,稍後卻也釋然,道:“好一個到了自然就知道,那就煩請鬱兄在前引路,我隨你走就是。”
鬱暘涎就此一夾馬肚,在午後陽光之中先行於洛上嚴,聽著那人在後頭喚他“鬱兄”,他卻不作回應,隻向著下一個要去之處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