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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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有為臉上表情一僵,空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在門外磨蹭了一下,他硬著頭皮,同手同腳地往門裏走,進去之後,假意關門,卻隻是虛掩門板,將那後門留了道縫隙,隻等藏在角落的那個瘋小子趁機溜進來,二人依計分頭行事——他在內宅“拖”住丁夫人,瘋小子去酒樓地下的酒窖裏頭,抓一抓貓膩兒!
胡大探長順順當當進到裏屋,脫\光了衣服,光潔溜溜地泡進熱騰騰一隻浴桶裏去了。
丁夫人留了幾件幹淨的男人衣褲在門口,端著臉盆、拾掇起那堆血汙的濕衣,去井邊清洗,而後,她還得去灶頭生火燒棍熨幹衣物,瞧那一套中山裝的新樣款式,呢料兒洗起來還得小心著,丁夫人這一時半會兒還真得不了空閑,顧不到前門酒樓,也看不住後門內宅裏病中的丈夫。
就在她這邊兒獨自忙活,胡有為那邊兒泡完澡、披了衣偷摸著去找病人,鳳流便趁機潛入了酒樓。
重又進到櫃台內側的儲藏室,見那木板仍掀著,他也不多想,隻將櫃台那頭取來的一盞油燈拎在手裏,上著亮子,順著石板階梯往酒窖深處,一步步探了下去。
※※※※※
一層層石板砌的階梯,盤旋而下,直通地下酒窖。
鳳流晃悠著燈盞,走到階梯往下數的第十八層石板,兩腳再一踩就踩到了結實的地麵,這就到底了。
拎高了那盞油燈,他放眼看去——酒窖裏頭,擱著一溜兒圓木桶子、大瓦缸子,左右前後排列得整齊,數不清具體數目。
地底下鑿挖的麵積頗大,陰涼幹燥,悶著發酵過的酒味兒,連著窖內的空氣也熏得嗆人,濃烈之中又仿佛摻雜著一股非常奇怪的刺鼻氣味,這股怪味兒使得酒香也有些變了,變得渾濁不堪,聞久了,“衝”得人頭昏腦脹,胸口發悶欲嘔。
鳳流感覺呼吸有些緊\窒,酒窖裏沉悶而壓抑的氛圍之中,似乎有種奇妙的波動,宛如平靜如鏡的水麵下,暗藏著一股旋渦,就在酒缸子與圓木桶隔擋的區域,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裏,那股異樣騷動的氣味流竄而出!
他屏息凝神,提燈一步步走過去。
與此同時——
後院內宅之中,胡有為身上歪披著長褂子,卷起褲筒子,腳上穿著自個那雙蹭亮的皮鞋,“喀喀、喀喀”踩著木頭地板,躡手躡腳的,往丁夫人住的正屋主人房裏頭摸了進去。
房間裏門窗緊閉,窗簾子遮得嚴實,入夜了卻未掌燈,胡有為進去了,兩眼一摸黑,啥也看不清,瞎子似的胡亂摸索著,誤打誤撞,可巧就摸到了床邊兒,雙手觸碰到一片清涼的薄紗,他心裏頭犯了個嘀咕:大冬天的,還搭什麽蚊帳?
蚊帳裏頭,時斷時續的、響起個男人打呼嚕的聲音——床\上睡著個人。
胡有為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一床被窩裏頭,高高隆起一團,隨著鼾聲,蓋在上麵的被子也均勻地上下起伏。
“丁老弟?丁老弟……”
蚊子嗡嗡似的幾聲喚,胡有為伸出了一隻手,撩到蚊帳上,微微一挑……
猝然,整幅蚊帳“呼呼”吹蕩起來,拉灶頭的風箱似的,一鼓一鼓,房間裏冷不丁吹起陣陣陰風,透骨生寒!
此間門窗緊閉,哪兒來的風?
胡有為目閃驚疑,腦子裏繃緊了一根弦,正在那裏疑神疑鬼,房間緊閉的那幾扇窗戶“哐啷”一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推了一把,紙糊的窗格子上“噗”地破了個大洞。
霎時間,屋子裏頭狂風大作,片片窗簾懸空激蕩,扇扇窗框喀啦啦震動,嚇得胡大探長“嗷”地跳起腳來,正想逃出這間屋子,不料,他的手腕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
低頭一看,一隻手腕居然被蚊帳纏住,驚急之下,他用力一扯,隻聽“嘶啦”一聲,蚊帳被硬生生扯下了半幅,還撩帶了靜電,“劈啪”聲中閃出些電光。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胡有為看清了床\上被窩裏躺著的人……“丁、丁老弟?!”隻看一眼,他就認出——躺在床\上熟睡的人,正是丁翎!
這屋子裏無端端陰風大作,門窗哐當而響,不速之客胡有為又在床前咋咋呼呼,丁翎卻在被窩裏睡得沉沉的,平躺著的睡姿,後腦勺沾了枕頭,沉睡的麵容十分安詳,鼾聲陣陣,雷打不動!
這人看上去沒啥大毛病呀,呼吸均勻、麵色安詳、睡得正酣,哪裏像是中了邪失了血?
胡有為盯著他發了一會兒的呆,再喊個幾聲,丁翎還是睡著,叫也叫不醒,他就伸手去推,想把人給搖醒了,套套話兒,問一問那雙繡花鞋的來曆……沒準兒那是丁翎偷瞞著太太、與姘頭在地下酒窖幽會時,姘頭不慎落下的鞋!
一想到那鞋麵上繡的“宛如”二字,胡有為就像是活吞了隻蒼蠅,抓肝撓肺,難受得緊!
“丁老弟!丁老板!丁……丁翎!”他伸手猛搖,五根手指頭抓扣著對方的肩膀,指縫間卻有些癢癢,像是被什麽東西搔了幾下,連著心口都莫名瘙癢起來。他納悶,彎腰俯身,凝神兒這麽一看……還是看不清楚!
黑暗中,他用手摸索了幾下,竟從丁翎肩膀上揪住了幾綹長長的頭發,發絲涼而柔滑,定然是女子的長發!
丁翎左肩處,怎會搭著女子的長發?還不是散落的幾根,而是好多好多!莫非……胡有為猛地扭頭,目光穿出窗戶破開的紙洞,看看那片兒天井,在屋裏猶能聽到丁夫人井邊打水洗衣的動靜,他又回過頭來瞧瞧這床\上躺著的丁翎,——妻子還在家中,丈夫有那膽子招姘頭進屋來同床共榻而眠?!
心中驚疑不定,胡爺憋著氣兒、輕悄悄地伸手過去,想把蓋在丁翎身上的那床被子給掀開咯,看看被窩底下是不是還藏了個人?
手指尖兒稍稍沾碰到被褥,微微掀起了一角,幽暗之中,視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被子底下的狀況,胡爺使勁瞪大了眼睛,正在那裏看呀看……
“胡、有、為——!!”
猝然,外頭傳來一聲疾呼,不啻平地一聲雷,猛地砸進胡爺耳朵裏,炸得他渾身汗毛一豎,猛地躥起身來,拔腳就衝房間外頭奔去——
是那個瘋小子的聲音!
那小子從未正兒八經喊過他的名字,剛才喊那麽一聲,就跟打翻了滾燙的一鍋油、濺了他滿頭滿臉似的,胡爺渾身發熱,腦子發蒙,隻一根筋地想著:壞了,那小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蹦起腳來,他奪門而出,衝著前門酒樓那頭撒蹄子狂奔而去,恰似腦袋發熱的一頭瘋牛,從後院天井“嗖”地穿過去時,眼角餘光微微瞄到井邊打水洗衣的丁夫人,她似乎沒有覺察到他從內宅裏頭奔出,隻顧著彎腰在井邊汲水,他便從她身邊一陣風似的奔了過去,衝向前門酒樓!
胡爺前腳剛一走,內宅裏屋莫名刮起的那股子陰風就倏地停歇了,房間裏頓時靜悄悄的,撕裂了半幅蚊帳的床\上,鼾聲也戛然而止,丁翎雙目緊閉,昏睡不醒。
洞開的窗紙外,閃動著丁夫人井邊汲水洗衣的忙碌身影。窗紙內,火光一亮,一點光焰虛空飄移而來,落在床側立的杆形燭台上,一溜兒火星飛濺,燭光幽幽燃起,照著床\上熟睡的人……兩個人!
一床被褥,兩個人!
兩個同床共枕而眠的人!
鬥室之中,燭光燃起時,床\上、被窩底下,蛇一般蠕動出一股波浪形態,一截藕般水嫩白皙的纖細手臂,悄悄從被子裏伸出,將胡有為掀起的那一角被褥重又蓋平,而後,倏地縮回了被子裏。
光焰罩來,順著丁翎左肩搭著的幾綹長發往床位內側看,就看到長條形的枕頭上,還枕著另一個人的後腦勺,那人也是仰麵睡著,神態安詳,眉目間鉛華未洗,妝容豔冶,烏黑柔亮的長發傾瀉在長枕上……
此刻,睡在丁翎身邊的人,赫然就是丁夫人!
而窗外,另一個丁夫人仍在井邊提拎著水桶,彎腰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