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三人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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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兒?”
眨巴一下眼睛,老太太清醒許多,定睛看著坐在床前的“兒媳婦”,似乎在回想著什麽,想著想著,老太太臉色忽然一變,如同見了個鬼似的,老眼裏浮著一抹驚懼之色,顫手指向“兒媳婦”:“你、你……你不是癡兒!你是個鬼!鬼冤家!”
王嫵憐聽得一愣,隱約記得癡娘與她反目時,似乎也提過什麽“鬼冤家”,還真不愧是一對好婆媳,一條心,連罵她的詞兒都如出一轍!
“婆婆,您這腦子是燒糊塗了吧?奴家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被您咒成了鬼?”
什麽鬼冤家?這老東西倒真是個冤家,她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得去服侍這麽個半死不活的癆病鬼!嘖,這滿屋子的藥味兒,真是難聞!
“你、你就是個鬼!”老太太猝然情緒激動起來,顫巍巍地坐起身,伸手戳指著王嫵憐那張假意虛笑的臉,咬牙切齒地咒罵:“是你這個鬼‘吃’了我的癡兒!你、你不得好死!”
“什麽死不死的?”自個好不容易進了丁宅,取代了癡娘的位子,卻還有這老太婆礙著她的眼,王嫵憐心裏憋的那口氣還沒順過來,衝口就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個,臨死也不積德,咒誰呢你?”
“你、你……”丁老太滿頭白發一根根的都在抖,實在是氣得不行,喊幾聲“翎兒”,卻沒能喚來兒子,反叫眼前這個“鬼冤家”索命似的聲聲譏笑:“叫什麽叫?叫魂哪?老東西,你這麽惦念著兒媳婦,怎麽不陪她去陰曹地府,跟閻王告個狀,看你們這些個神神叨叨的信徒老頑固,真能治了我不成?勸你還是燒一炷高香自求多福吧!”
“你……咳咳咳、呃唔……”
老太太猝然臉色鐵青,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吊不上一口氣,大張著嘴巴卻如同離了水的魚,喉嚨裏發出咯咯幾聲響,拚盡了渾身的力氣,老太太雙手鉤曲如爪般的,猛撲向王嫵憐,十分駭人的模樣,倒真個驚住了王嫵憐,她驚叫著迭連往後倒退幾步,老太太撲到一半,卻僵硬著身子,從床\上栽了下來,直挺挺倒在地上,不動彈了。
王嫵憐起初是驚疑地瞪著她,以為這老東西又在裝神弄鬼了,直到等了片刻,仍不見丁老太有絲毫動靜,這才壯著膽子上前幾步,仔細一瞧:咦,老東西這臉色不對呀,跟死人似的,瞧著挺瘮人的!再用手一摸,壞了,老太太沒氣了!
莫不是被她給活活氣死了?!
王嫵憐這下子可擔心了,擔心自個該怎麽跟四郎交代?她手忙腳亂地將老太太拖回床\上,蓋好被子,又衝到廚房那頭,找了些辣椒粉,撚在手上,隻等四郎一回來,她就用手搓著眼睛,辣擠出幾滴淚來。
直到夜幕降臨,丁翎在郊外墳崗斂埋了驤兒,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剛一回到家中,猝不及防的,又聞噩耗:自個老母親咽氣兒了!
王嫵憐眼中淚水漣漣,十分悲慟地告訴四郎:老太太去時,神態安詳,再也不受病痛的折磨了。
“娘她老人家怎麽也……”
丁宅裏接連死了三個人,連番的打擊,險些擊垮了丁翎,他一下子癱坐在親娘床前,終是忍不住淚流滿麵,這一哭,哭得是肝腸寸斷!
失去親人的痛,令他身心俱疲,哭幹了淚,呆坐在房間裏,聽王嫵憐一個勁地說:“老太太這病竟熬不過今日,我已費心照料她了,卻仍留不住她……好在,她去得安詳……”
忽然,他就想到了算命先生的那番話,說癡娘來衝喜、嫁進丁家能保老太太平安,而如今,癡娘不在了,老太太也隨她一同去了……
“罷了,這都是命!”丁翎頹喪地坐在地上,活著的人總是在悲傷過後,或有意或無意地想著逃避痛苦,他竟也說著:“娘她老人家被病痛折磨得夠苦了,這一去,反倒是解脫了!”
“四郎,”王嫵憐十分溫柔地撫摩著他的發,讓他把臉挨在她膝蓋上,竟學著癡娘的口吻,癡笑道:“婆婆她或早或晚,終歸是要棄下咱們,獨自走的,她這一去,四郎身邊,便隻剩奴家一人了,奴家會好好照顧四郎的,往後,咱們相依為命,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丁翎麵色微動,終是仰臉望向“內子”,心中悲涼之時,也惟有抓住這一絲溫暖與光亮,他用力握住“內子”的手,動情地道:“好!從今往後,癡,你要與我相依相伴,一直到老,永不分離!”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失去了太多,無法彌補,不能回頭,心中的愧疚與悔恨,隻會不斷折磨他、摧毀他的意誌,於是,他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一味逃避,不敢承擔,就有了一種索性繼續錯下去的偏執之念,想著:自己為了這一段出軌的情感,已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就不能毫無所獲,不能在人生路上輸得徹徹底底!至少,不能連情人也一並失去了!
而在他心裏,也確實割舍不下對情人的迷戀!
宛如遭受了重重阻力,才好不容易牽手在一起的兩個人,他竟覺得那樣才算是真正地愛過、轟轟烈烈地愛過,癡娘給不了他的——激情與愛欲,憐兒能給他!況且,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得為自己著想,怎能為個死人背負一輩子的心靈孽債?
不!如此沉重的心靈枷鎖,他承受不住,那就索性……
一錯到底!
讓憐兒成為他的內子!從今往後,她就是癡娘!那麽,他就什麽都沒有失去!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態,娘親去了,便好好地送她這最後一程!而內子,仍在他身邊,不是麽?
對於這個“重生”的“癡娘”,他會加倍地愛她、嗬護她、彌補她……
他身邊,隻剩這一個人兒了,隻剩這一個值得他聊以慰藉、心靈寄托、相互依賴的……“妻”了!
“四郎,奴家還會為你生幾個娃,往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將這些糟心事統統忘掉吧!重新開始!”
王嫵憐目透憐憫,看著這個臣服在她膝下的男人,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裏對他到底是哀憐呢,還是依賴?隻知,這個男人已是完全地屬於她了!
這一刻,她全然忘記了瘋少,隻開心地想著:終於……如願以償!終於……得到了她所想要的一切!即便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即便失去了驤兒,但,她將來的日子卻有了盼頭,有了希望!
“癡,你答應了?與我重新開始!”
一聽“生幾個娃”,丁翎眼中煥發了光彩,重又點燃了心中的希望,以及對未來的憧憬,那一刻,他看著王嫵憐,恍惚間,卻似是看到了癡娘,自欺欺人似的安慰著自己:內子終於肯原諒他了,肯與他重新來過,往後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在這矛盾、複雜而又十分微妙的心態中,他閉眼,輕籲一口氣,終於放鬆了自己,倚在她的膝上,努力忽略心底的不安與彷徨,努力去憧憬未來子孫繞膝的幸福景象,隻是,任憑他怎麽努力,心中的不安卻越發強烈,眉頭也越蹙越緊。
“四郎,婆婆仙去,屬紅白喜事中的一樁,咱們得盡早為她老人家操辦後事,辦得隆重些,讓街坊鄰居瞧瞧四郎的一片孝心!”
王嫵憐沉浸在這一刻的氛圍之中,竟學著癡娘的口吻,一發而不可收拾:
“還有奴家那可憐的親人,被‘秋老虎’咬得渾身都發爛了,再藏著掖著,那味兒總是飄出來的,不如……就借著給婆婆出殯的吉日,將她也一道送走吧!”
“挑個大些的棺木,將那兩人合在一起,先送出小鎮,等旁人不注意,奴家喚親哥哥來接走她,讓她回到村裏自幼生長的那片故土中安息,奴家與四郎繼續給婆婆送葬,神不知鬼不覺的,豈不兩全其美?”
死了兩個大活人,到她嘴裏,竟成了“兩全其美”,這話兒,聽來十分可怖!卻偏偏以軟綿綿的調兒,陰柔著心腸,綿裏藏針似的,紮出的根根毒刺兒還帶著麻醉人的毒性,令人一時麻痹,隻當她是處處為心愛的男人著想!
丁翎聽著聽著,猝然睜開眼,神情古怪地盯著“內子”,眼底是焦躁不安之色,雙唇翕張之間,艱難地吐出一句驚人魂兒的話:
“怕隻怕……除了你我,還有第三個人,也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