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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她想在黑夜裏撒點兒野 !
    李太太一向不主動找話題,是別人說的時候回一兩句。正搓著牌的李太太,突然說了一句,“人啊,得懂本分。”
    旁邊坐著的女孩,臉瞬間就紅了,低著頭半聲都不吭。
    和筱白看著女孩,猜出來七八分,早聽說李生在外麵養的有女人,隻是沒想到李太太能帶著女孩出來。和筱白後知後覺地知道,她做了錯事,因為她不明敵情,和這女孩熟絡,看在李太太眼中,就是站錯了隊的,恐怕是惹著李太太了。
    後來中斷打牌,換坐上飯桌,李太太的態度果然冷淡了許多,和筱白主動搭話,對方都是冷冷地置之不理。
    和筱白快來例假,這段時間為了賣房子衝業績,她睡得晚又不注意飲食,凶又疼起來。她坐著的時候會彎著腰,右手從左側腋下攏著凶揉幾下,能摸到硬邦邦的硬塊。和筱白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是矯情的人,她高燒三十九度仍舊帶著客戶去看房子,照樣成交客戶,她的命不金貴,可她希望能賺到錢後再死。
    她很少有類似於失落孤單的情緒,今晚,她有了。
    別人有錢,她要賺,就得彎腰,得謙卑地笑。
    “小和,你怎麽了?”王太太看和筱白的動作,問她。
    “增生,不是大事兒。”和筱白說。
    “現在不是大事兒也得注意,弄不好就成癌了。”王太太說,又舉了幾個死於這方麵癌症的例子。
    李太太這時候倒是開口了,滿聲的譏笑,“少動點歪心思,就什麽病都沒了。”
    和筱白態度很好地應著,“李太太說的是。”
    在服務生上果盤時候,和筱白尋著說話的契機,成不成她都得試試,“李太,李生前段時間不是說想換房子,換種裝修風格。”她順便提了那兩棟別墅,“麵積雖比不上您現在住的,房子格局不錯,位置也好,在家裏擺個這樣的台子,李生肯定喜歡。”
    李太太聽了,哼笑了一聲,意有所指,“人都留不住了,換個房子有什麽用,恐怕得換人。”
    氣氛跌入穀底,和筱白沒再提房子的事情。
    既然是和筱白組局,自然是由她出錢,中場和筱白借口去洗手間,去前台查了賬單,這些個老女人以為她跟她們的提款機老公一樣嗎,在她來之前竟然還有別的消費。
    說是去洗手間,和筱白回來的路上真去了趟洗手間,出來和房間裏的女孩碰了麵。
    和筱白正心疼錢,和對方扯了扯嘴角,要回包間,她得多吃幾口,才能不那麽心疼。
    女孩說話輕輕的,有點膽怯,“和小姐,我我叫馮月靈。”
    “哦,馮小姐你好。”和筱白說,態度一般熱情度一般。
    馮月靈個子嬌嬌小小的,沒有大嗓門,“我知道李太是故意帶我見你們的,想故意奚落我讓我難堪。”她歉意地說,“和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係。”和筱白看馮月靈和妹妹年齡差不多,她覺得對方挺懂事,沒什麽敵意,“賣房子被人拒絕,是正常的事情。”
    “那套房子,真有你說的那麽好?”馮月靈好奇地問,“我沒住過別墅。”
    和筱白也沒住過,可她賣過,“一般吧,就是個獨棟的兩層樓,沒什麽特別的。”
    “李生喜歡這樣的房子嗎?”馮月靈又問。
    和筱白一愣,她的好感蕩然無存,“不知道,這個你和李太應該比我更熟。”
    馮月靈說,“李太說李生喜歡你,在你這裏買了好幾套房子,你應該清楚他喜歡什麽樣吧。”
    和筱白喉嚨裏,跟吞了隻蒼蠅一樣,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和李先生不熟,不知道。”
    馮月靈在想事情,沒注意到和筱白已經變了的語氣,“你推薦的房子,李生肯定喜歡,如果他買給我,是不是會經常去房子裏看我呢。”
    這職業操守,比和筱白這個賣房子的,敬業多了。
    “我隻是個賣房子的,其他不歸我管,我也不想管。”和筱白半分繼續聊下去的心思都沒有了。
    馮月靈不像是去洗手間的,像是刻意出來等和筱白的,她跟著和筱白回包間,“和小姐,你能不能給李生打電話,說說這個房子的事情。”
    “你想要?”和筱白聽明白了。
    “嗯。”馮月靈沒有掩飾,“我想要這個房子。”
    “那你就自己提。”和筱白說,“我隻是個賣房子的,不摻和別人家的事情。”
    她的確是想賣房子,可沒必要為了一套房子,得罪一圈人。
    和筱白和馮月靈一前一後的進包間,李太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和筱白感覺到了,可她的確是無辜的啊,不想賺一份工作的錢,順便做了居委會大媽調解的工作。馮月靈回到李太旁邊坐著,和筱白選了離得最遠的張太太旁邊坐著。
    吃完飯,幾個富太太沒盡興,說還要搓牌,和筱白自然陪著。
    落座時候,李太讓馮月靈坐,“你打兩圈。”
    馮月靈搖頭,還是怯怯的樣子,看起來沒什麽心機的樣子,“我不會。”
    “不會,難道不會學?”李太語氣嫌惡,有責怪的意思。
    馮月靈紅了眼圈,李太看著更生厭。
    王太太是察言觀色的能手,她緩和氣氛說,“不會沒關係,誰都不是一開始就會的,比如小和,剛和我們玩的時候,連牌都識不全,現在已經是高手了。”
    “如果真是高手,就不會總輸錢給你們了。”和筱白知道今天房子是賣不出去了,可情她還得留著。
    李太看了眼張太太,張太太的丈夫是白手起家,家底薄出來玩總小心翼翼的。
    張太太一向話少,省得被人笑話,“咱們認識小和好幾年了吧,到現在我還記得她的一個笑話。”
    “什麽笑話?”李太太順著問,很感興趣的樣子。
    張太太笑著說,“那時候不是剛出了蘋果手機新款,咱們幾個就說蘋果,小和還以為說的是吃的蘋果,問“哪兒產的?陝西還是山東”。”
    其他太太笑,和筱白跟著笑。
    “那時候小和簡單得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沒見識過,跟個鄉下丫頭一樣,忘了,她就是農村的。再看看現在,全身上下的牌子,真是變化大。”其他人紛紛的附和著說和筱白變化大,沒有讚賞的意思隻有嘲諷,又有太太故意讓她難堪,“小和,我們說玩笑的,你不生氣吧。”
    “不生氣。”和筱白臉上掛著毫無裂縫的笑容,她完美地說,“的確是又傻又蠢的年齡。”
    和筱白是農村出來的,家裏兄弟姐妹五個,她是第二個,交不起學費下麵又有弟弟妹妹,她高中就輟學出來打工,做過超市的理貨員、士多店的收銀員,派過宣傳頁舉過廣告牌穿過玩偶服裝遊街,睡過地下室。對於這些過去,和筱白從沒有藏著掖著,因為她覺得她是清清白白賺錢,沒什麽好背著人的,更何況對現在的她來說,更有警示作用。
    她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這樣,就絕不會讓自己走回去。
    她今天吞得下多大的委屈,她明天就承受得住多大的福氣。
    這些富太太對和筱白家的條件知道一些,又知道的不算多,誰也沒功夫關心無關緊要人的喜怒哀樂,除了拿出來娛樂一下當成個笑話外,百無一用。
    一旦話題打開,就刹不住,“小和,你老家還種著地的?”
    “沒有,承包給別人了。”
    王太太說,“一年辛苦下來才賺幾個錢,是不該種了,你賣一套房子都比種一年地強。”又說,“過幾年,在a市買了自己的房,把老家的人接來,就變成城裏人,再也沒人看得出來你是農村人了。”
    “承您吉言。”和筱白機械地應。
    “我記得,你上次送到家裏的香菇不錯,有了再送過來些。”李太太說,“我們家阿姨都說,沒見過個頭那麽好那麽幹淨的。”
    “我回去了看看。”
    李太太結尾,關於和筱白家幾畝地種什麽莊稼的話題,終於停了。
    散了,和筱白送李太太她們出去,“小和,上次給你介紹那個劉生,怎麽樣了?”
    “他沒有離婚?”和筱白想起那個男人,就是一股惡寒。
    李太太笑著說,別有深意,“小和你出來這些年了,怎麽還這樣保守守舊。你就是還剩這兩年好光景,該為自己盤算盤算,劉生是個大方的人,你跟著他,虧待不了你。你不是削尖了腦袋想嫁個有錢人改變你家的狀況嗎?你想想,除了自己你什麽都沒有,就算現在你還年輕漂亮,可有比你更年輕漂亮的,有人要就不錯了,別端著了。要我說,就趁著還能賣得動,換了錢才現實。”話鋒一轉又說,“看我家月靈多聰明,比你還年輕就知道往高處走。”
    王太太和張太太也說,“是啊,你今年二十八了,還能漂亮幾年,別到時候連給人做三,都嫌你老。”
    這些話的隱含意思是,當彪子還想立牌坊,美得你。
    “謝謝大家的提醒。”和筱白應付已經到達極限,“希望有好的,各位太太還能記得我。”
    送走幾位富太太,和筱白又返回房間裏,把酒倒在杯子裏,都喝了。她掏的錢,她得喝得一滴不剩,才算夠本。
    喝完了,她擼起袖子狠狠地擦嘴巴,擦幹淨了,就能繼續賺錢。
    被人笑話又怎麽樣,不疼不癢的,既不傷筋又不動骨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了。
    和筱白的衣服鞋子顏色大都偏亮色,越浮誇越好,她有這個奇怪審美是這兩年的毛病。二十歲左右,她的衣服大都是中規中矩的款式,不是黑就是灰白的顏色,放在人堆裏,是扒扒撿撿都找不到的存在。這兩年,她是隻要往人堆裏一站,就跟馬路邊上樹立的旗杆一樣顯眼。王太太她們笑話過她,“你這喜好,跟土豪戴金鏈子一個道理,省得不引人注意。”
    是啊,她是個心機很重的人,花一分錢,就得有一毛錢的回報。
    不止表現在工作上,還有她的生活,甚至是感情裏。和筱白是個極其冷靜的人,或者說她是個十分自私寡情的人,她的熱情和關心全部放在自己和家人身上,再也分不出來半分給別人。
    她冷漠地看著別人的悲歡離合,甚至是自己身上。
    和筱白的包不多,能叫得出牌子的包是三個,也是她最常用的,在包的最裏麵拉鏈裏,有個和這個包完全不搭的手機。很老舊的款,是摁鍵的非智能機,和當初的和筱白一樣,是個老古董了。
    抽煙對皮膚不好,和筱白平時盡量控製著數量,一天一兩根的量。
    她不常抽,和筱白是對煙卻有很大癮的人,她又偏偏克製著控製自己。一方麵享受著一根煙帶來的短暫的清醒,又用更長的時間來阻止這股吸引力,她像故意把自己擺在放縱和自製的交界處,在這矛盾中,感受著心癢渾身難受的真實感覺,如癡如醉。
    她時常用這種方式,來鍛煉自控力,或者說是折磨自己。
    今晚,和筱白不想控製自己了,她抽了根煙,點燃後夾在手指間,托著頭,手裏擺弄著老舊的按鍵手機。
    短信被她刪刪減減,仍是那十條,最新接收時間是幾年前的。通話記錄裏,剩下的也隻有一個人。
    抽口煙,和筱白記不得有多少年,這個手機沒響過了。
    既然連響都不響的手機,還有什麽用呢?
    和筱白把煙咬在嘴裏,手機後殼要用指甲摳著撬,她新做的豆沙色的指甲嵌在縫隙裏,要掰斷一樣的疼。卸掉外殼,拿掉塊狀的電池,壓在槽裏的是電話卡。
    比現在的手機卡要大,和她指頭肚一樣。
    和筱白左手捏著卡,反麵換正麵,正麵換反麵,她右手把煙往嘴巴送。
    一根煙,足夠她想清楚一些事情,認清很多現實情況。
    最後一杯酒,和筱白沒喝,最後一口煙她沒抽,她站起來的時候,把電話卡扔進了杯子裏。
    “我要是再等你,我他媽的就是腦子有病。”和筱白咬牙切齒地說。
    手機,她扔在了垃圾桶裏。
    那個蠢得要死的和筱白,早該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