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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她想在黑夜裏撒點兒野 !
    二十八歲,和筱白覺得自己還能賺十年八年的錢, 這樣想的時候, 她就覺得自己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渾身充滿了幹勁。可有時候她又覺得自己老了,是心老了,害怕孤單了。除了應酬,和筱白的生活基本上就算售房部和家裏的兩點一線,晚上下班早了她會躺在沙發上, 電視裏播著最熱門的電視劇, 生活模式跟個老年人一樣無趣。
    和筱白二十八歲了, 她沒有知心的朋友,沒有親密的愛人。她有的隻是血緣上的親人, 雖然照顧人的感覺很煩,可和筱白卻樂在其中,因為解決親人製造的麻煩, 能花掉她在工作外的大量空餘時間, 忙碌讓她忘記要自我檢討和自我提醒:和筱白, 你二十八了,你還是一個人。如果有一天,家裏人都能照顧好自己, 其實現在他們也能照顧好自己,大多時候是她在強製的提供幫助強製的尋找存在感和存在價值, 和筱白不敢想象, 如果有一天家裏人不需要她的照顧了, 她該怎麽過日子。
    二十八,會是一個有些可怕的數字,如果你沒結婚又沒有固定男朋友的話。
    她不能想,越想越覺得生活無趣、人生無望。
    和媽今年五十多歲了,不算老又不夠年輕的年齡,和家俊整個婚結下來花了將近四十萬,和媽一直摳著那八萬塊錢沒動,等婚禮辦完了一把交給和筱白,讓她還給陸良鋭,和媽說,“欠著別人的總不好,低人一頭。”
    六月份,對房地產來說是銷售淡季,這種淡季會維持到八月底甚至是九月中旬才會好轉。和筱白要靠著基本工資維持三個月,她需要還房貸、晴晴和斌斌新學期的學費(大姐可能會不要她的錢)、和媽的生活費、陸良鋭的二十七萬……
    一條條的算下來,和筱白覺得肩膀要壓垮了。
    和媽不知道什麽時候怎麽說服大姐的,竟然跟著去村裏建房子的建築班子上拉車搬水泥,如果不是和筱白在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話,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和筱白請假回去看和媽,看到連床都不能下的和媽時候,她耍了一通脾氣,才迫得和媽同意住院。一通檢查下來說是被重物砸著了,剛好在腳後跟那裏,已經過了半個月。需要住院。
    和筱白不知道除了生氣,她還能說什麽,“已經傷了半個月,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怎麽不去大醫院裏檢查?受傷是熬著能熬好的嗎?”
    家裏不止弟弟妹妹怵和筱白,和媽和大姐也是怵她的,見她發脾氣了氣得嘴唇發紫,都不敢吭聲了。
    “來醫院多花錢。”等和筱白不說話了,和媽才小心翼翼地說,“沒想到這麽嚴重。”
    “是媽不讓和你說的,怕你擔心。”大姐小時候生病治療不及時落了病根,她說話不清楚,嗚嗚啦啦的,“怪我,不該讓她去工地上。”
    “我這麽大年齡了,傷了也沒什麽。”和媽反過來安慰和筱白,“你回去上班吧,你大姐在這裏陪著就行了。”
    “你們是不是忘記爸是怎麽走的?”和筱白真是氣瘋了,話說的沒經大腦,“如果你也想這麽走了,丟下這個家的一大攤子,別指望我,你們不負責任我也不替你們擔。”
    大姐送和筱白出來,她看和筱白還在生氣,笑著勸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媽媽,她節省習慣了舍不得花錢,別生氣了快回去上班吧。”
    “我不是氣她,我是……覺得自己沒出息。”在弟弟妹妹麵前,和筱白總是板著臉的,在和媽麵前她不敢表現出來一丁點累,隻有在大姐麵前,她還能像個小女孩一樣撒嬌,訴說下委屈,“大姐,我快頂不住了。”
    大姐拍著她的肩膀,抱抱她,“累了就歇歇,有我呢。”看到有賣烤紅薯的,大姐從口袋裏摸出來張十塊的,要了一大一小兩個紅薯,她把大的裹好遞給和筱白,“吃點東西再走,別餓著。”
    剛拿出來的紅薯,很燙手,和筱白的心裏很熱,“大姐,你有沒有恨過我?”
    “恨你什麽?”大姐把小的紅薯包起來,放在口袋裏,估計是想回去給和媽吃。
    “那次,如果你不是為了我,不會……”和筱白說著,想哭。
    大姐打斷她,“不怪你,是我自己身體不好,再說你是我妹妹,你享福就是我享福了,分那麽清楚做什麽。再說,你對晴晴和斌斌很好,我該感謝你。”大姐催和筱白,“別總為別人想,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不能一輩子都這樣。”
    兩個人的一輩子,是浪漫,一個人的一輩子,可能是寂寞。
    正是農忙時候,醫院骨科裏竟然不少人,有些是車禍送過來的,有些是忙農活時候受傷送過來的,別人都傷得重,和媽就被安排在走廊裏,說是等別人出院了再把她換進去。和媽上了年輕睡眠本就輕,走廊裏吵吵嚷嚷的總睡不好,而且她看到別人的傷,會念叨幾句“和你們爸爸傷的地方一樣”。
    和筱白給醫生塞紅包,想讓幫忙安排,奈何人家把錢送到護士站,再由護士長送回來。和筱白臨走前又去了趟醫生辦公室,想著能不能多花點錢,安排進房間裏,有兩間是空著的。
    和筱白老家,是把中國地圖使勁擴大才能找到的小地方,她沒想到在這個小地方還能遇到a市都難見到的人。
    天氣熱了,衣衫穿得薄,馮月靈隆起的肚子有些明顯,是她主動叫住和筱白的,“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見到你,哦,我忘記了,你也是這個小地方的人。”
    馮月靈在知道和筱白的籍貫時候曾提過她也是這裏的人,和筱白沒記住,她敷衍地打招呼,“你好。”
    “你來醫院做什麽?骨科?你生病了?”馮月靈一點沒有覺得尷尬,她熟絡地說話,“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我家有個親戚是骨科的主任。”
    “……”有時候就是這樣,錢不好使的時候,關係可能行。
    安頓好和媽,和筱白與馮月靈同行回a市,放棄轉車坐高鐵而是火車軟臥。到底是幫了忙,和筱白對馮月靈的態度稍微好一些,她自己的行李少,大多是馮月靈的,好幾袋子的土特產品,她提不動和筱白幫忙提著。
    馮月靈的懷孕反映很明顯,上車的過程她幾乎已經累癱,躺在臥鋪上臉色十分不好。
    “不舒服,何必來回折騰。”
    馮月靈撫摸著肚皮,苦笑一聲,“不是我要回來的。”
    和筱白放下走廊裏的凳子,坐下,“李生?他讓你回來做什麽?”
    “檢查孩子的性別。”馮月靈低著頭,她臉小小的,如果遮住肚子,還是小姑娘一樣,“李生已經有一個女兒,想要個兒子。”
    和筱白沒說話,她沒什麽意見要發表的。
    馮月靈自說自話,“我剛把懷孕的消息告訴李生的時候,他可高興了,幾乎每天都去別墅裏看我送我很多值錢的東西,自從保姆說了一次我可能懷的是女兒,他就再也不去了。等到三個月,可以看孩子的性別了,讓我回來查。”
    “為什麽不在a市查?”
    “我身份不光明,不能見他的朋友,更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
    “是男孩還是女孩?”過了會兒,和筱白問她。
    馮月靈說,“女孩。”
    “……”和筱白能想到,李生知道孩子性別後的結果,她同情地看了眼馮月靈。
    馮月靈同樣在看和筱白,她沒有哀傷的表情,平靜得很,“不過李生聽到的答案會是男孩。”
    “你這是圖的什麽?”和筱白歎了一聲,“就為了錢?”
    “還有一口氣。”馮月靈說,“我跟他的時候不是心甘的,你信不信?”
    和筱白看著她蒼白的臉,與穀雨差不多的年齡,馮月靈卻像是成熟很多的樣子,與前一次見麵也是不同的,“相信。”
    馮月靈笑了,有點難看,“如果你是我姐姐,該多好,就能常常和你說說話。”
    “你爸媽待你也很好。”和筱白想起來車站送他們的一對夫妻。
    “她不是我親媽,是我爸後來娶的女人。”馮月靈說著,“他們生了個兒子,我上到初中他們就不想讓我上學了,讓我出去打工供他們的兒子上學,可他們的兒子學習不好說什麽都不肯上學,我就說我願意上,還好我打工時候存著錢不用花他們的錢,他們才答應送我回學校重新讀。後來我真考上了,隻給了我一年的學費,後來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我自己賺的。”
    “李生比我爸還要大幾歲,可他們不管,隻管李生是不是有錢,能不能給他們錢。你瞧見了吧,他們對我笑得多好看啊,我從來沒見過他們能笑得這麽開心過,我知道其實他們不是對著我笑,是對著我的肚子,這是他們的搖錢樹。”馮月靈怔怔地說,“貧窮,是吃人的魔鬼,我害怕了,我再也不想回來了。”
    “要開車了,你躺著休息吧。”和筱白沒有回應她關於貧窮的話題,她們一定是有共鳴的,她逃也似的借口去洗手間,其實是在車廂的連接位置,抽煙。
    馮月靈找到了出路,就算是通往地獄的路,和筱白還沒找到出路,她仍舊困在道德的籠子裏掙紮著,不知道該不該撞破,逃出來。
    和筱白去餐車買了兩份飯,走到她們的車廂,看到馮月靈已經睡著了。臥鋪的床窄她睡得不舒服,被子搭在腿上,和筱白把飯放在桌子上,幫她把被子蓋上。
    手機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響了,通話記錄裏一片紅色的未接來電,全部來自一個人。
    和筱白想,他拒絕了她,還打電話做什麽呢?有意思嗎?
    “你電話在響。”馮月靈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她坐起來。
    和筱白把手機倒扣著放在桌上,“賣產品的騷擾電話,你醒了就吃點吧。”
    馮月靈胃口不好,吃了幾口就停了,她靠著隔間的板子,坐著,肚子讓她不舒服,“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現在沒有,每個人有自己選擇要走什麽路的權利。”和筱白說,“我隻是好奇,你長得不錯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隻要踏實工作幾年,該有的遲早會有的,為什麽要做這個,毀了自己。”
    “現在的大學生一抓一大把,一把裏隨便就能挑出來幾個學校名氣唬人的,大學生早不值錢了。”馮月靈說,“工作倒是能顧著不凍著不餓著,什麽時候能買到氣房子車子。”
    “你還年輕。”
    馮月靈笑著,還是甜甜美美的樣子,“我現在是年輕,過兩年就老了啊,對了,你比我還大的,是大五歲嗎?你的房子還在供嗎?是十年還是二十年?”
    “我沒上大學又如你所說的,年齡也大了,想賣也賣不到好價錢了。”和筱白順著她的話說,覺得這實在沒什麽可爭執的,別人的生活對錯,你一個看客有什麽可說的呢。
    馮月靈說,“你長得漂亮。”
    “我謝謝你的讚美。”和筱白把飯盒收在一起,準備去扔掉。
    “你手機又亮了。”馮月靈指著她的手機說。
    和筱白把手機放在口袋裏,馮月靈問她,“你不接嗎?萬一找你有重要的事情呢?”
    “現在做電話營銷的人都這樣有毅力了,真是可敬。”和筱白又把馮月靈吃剩的飯盒收進袋子裏。
    馮月靈坐著看她,“糟糕的一陣子,和糟糕的一輩子,你選哪個呢?”
    “我哪個都不選。”和筱白說。
    馮月靈笑了,“如果可能,誰想選呢,可我們有不選的能力嗎?”馮月靈問她,“你真的覺得,隻要努力工作,就能改變困頓的現狀嗎?這樣的日子,要過多少年呢?你還沒過夠嗎?”
    “別想,拉我上你們的船。”和筱白瞪著馮月靈,用力地說。
    馮月靈無懼地看著她,“其實是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上船。”
    和筱白去丟了垃圾,她抽了今天的第三根煙。
    已經靜音的手機又響,和筱白看著上麵備注的名字,四十分,太低了。
    手機亮了,又暗,和筱白劃開屏幕,上麵顯示響鈴四十五秒。
    和筱白點開電話號碼後麵的短信符號,她動動手指回了幾個字:別再打了,結束了
    然後把這個號碼,拉黑。
    和筱白又站了會兒才回車廂,車外麵黑乎乎的不知道走到哪裏了,鐵軌兩側是路燈,閃過一個又一個,經過的城市裏的燈火最通亮,她坐了整晚。
    糟糕的一陣子,還是糟糕的一輩子,選哪個?和筱白真的不知道,她一直謹慎地避開這兩個問題,她實在是哪個都不想選,可她真的能哪個都不選嗎?
    手機有短信提示,是和家俊發來的,說匯給她一萬塊錢,讓她還給陸良鋭的。和筱白看時間,淩晨三點。
    和筱白翻著手機裏,通訊錄裏的名單。
    如果她看中的隻是男人的財力,這些個男人中隨便一個都行,她得到的不會比馮月靈少。可奇怪的是,她又不隻是想找個有錢的靠山,她還奢望想要愛,不用太多至少得有點愛情,好像那樣才不覺得自己是賣的,沒有虧待自己。
    又有錢又愛你,這樣的美事兒怎麽會發生在你身上呢,人家圖你什麽呢?和筱白忍不住笑,笑著就落寞了。她上上下下找,能拿出來賭的,隻有這幅還不錯的麵孔和這具身體了,富的攀不上窮的看不上,中間的也不是她能挑挑撿撿的,會嫌她身後一串的拖油瓶。
    想當彪子還想立牌坊,這個說法放在和筱白身上是十分恰當的。
    挑肥揀瘦,盡想美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