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即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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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康熙年間,朱連升任耒陽知縣,他善於破案,更喜歡喝茶,以品茗鬥茶為能事。鬥茶是每年春季新茶製成後,茶客、茶農評比新茶優劣的一種賽事。
    當時耒陽鹿岐山有個叫孫群的老茶翁,培植出一種奇異的茶葉,外表白毫披覆,泡後呈灰白色,滋味甘醇,清香滿堂,因葉瓣酷似牡丹,得名“白牡丹”。朱連升年年都與孫群鬥茶,因此兩人成了一對非常要好的茶友。
    這年春天,鹿岐山上鶯飛草長,百花盛開,孫群托人帶話給朱連升說又到鬥茶的時候了。不久後的一天上午,朱連升應邀來到鹿岐山,他在山上徘徊半日,而後向孫群家走去。孫群正在茶園做事,見知縣前來,忙把他迎進堂屋。屋內古色古香,正麵是幅茶聖陸羽的畫像,有條幅上書:“茶道即人道。”
    孫群喚茶童燒火、汲水,並親自取來剛摘的上好“白牡丹”。茶童汲水回來,舉火燃爐。很快,水聲在壺內響起,孫群敲敲壺壁,隻聽陣陣銳響聲,他搖搖頭,說:“水還生著,再等等。”
    過了一小會,水聲漸次大起,孫群又敲敲壺壁,聲音啞鈍,這才說:“可以了。”
    朱連升笑道:“老先生真是精於茶道呀!這水若是糊了,什麽好茶也沒個滋味了。”
    孫群連連說此言極是,接著就開始演練茶事,不厭其煩。待諸事完畢,茶案上就隻有兩個茶碗和一壺香茶了。孫群說聲“請”。朱連升端起茶碗,輕品一口,皺了皺眉,啐掉,又品一口,還是啐掉。
    孫群驚愕道:“大人,您這是為何?”
    朱連升放下茶碗,說:“你這水裏有爛布的味道。”
    孫群大驚,二話不說,推門走到自家井邊,拿一根細竹竿在裏麵一陣打撈,競撈出來一隻破鞋。孫群提著破鞋返回屋內,連連嘖嘖道:“難為大人這麽靈敏的舌頭。我立刻換水,重新品茗。”
    朱連升盯著那雙破鞋,一擺手,說:“慢,把鞋給我看一下。”
    孫群疑惑地把鞋遞過去,朱連升翻過來覆過去看了一陣,問:“你認得這是誰的鞋嗎?”
    孫群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這時茶童在旁說道:“我認得,這隻破鞋是給我們幹活的茶農胡誠的,這鞋後跟上的補丁當初還是我給他找的廢布。”
    朱連升聽了,對茶童說:“好,你即刻去找胡誠來,讓他辨認這隻鞋。”
    茶童“唉”一聲,出了門。朱連升又伏案匆匆寫了幾個字,交給孫群,讓他火速找人送到縣衙去。等到孫群從門外進來時,隻見朱連升麵前放著兩隻鞋,一隻是他從井裏撈出來的,還有一隻是沾滿泥土的髒鞋,這兩隻鞋分明就是一雙鞋。
    孫群奇道:“這隻髒鞋從哪裏來的?”
    朱連升沉思良久,說:“你跟我來。”
    說完,兩人出了門,上了鹿岐山。走到一處岩石邊,朱連升往前一指,說:“老先生請看,那是什麽?”
    孫群順著他的指處望去,隻見一片蒿草坪中有一處草長得格外高大油黑,從高處俯瞰,那茂盛處恰似一個臥倒的人形,頭顱四肢清晰可辨。
    朱連升解釋道:“這草坪準是去年焚燒過一具屍體,人體被焚,脂膏必滲入地麵,來年長出的草就格外油黑、肥潤,有如人形,且可經年不衰。”
    孫群這才恍然大悟,問:“大人是何時發現的?”
    朱連升說:“就是今天上午,我本來是來你家鬥茶的,走到那兒就發現了那處奇異的蒿草,我在那裏逗留了一個多時辰,已確定受害人是個女性,又在蒿草的不遠處找到了那隻髒鞋。我斷定,那隻髒鞋和這片人形蒿草有聯係,就帶在了身上。沒想到在你家井裏又發現了另一隻鞋……”
    孫群有些明白了,想了一會,說:“您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胡誠這人的確有些偷雞摸狗的毛病,而且去年他妻子就不見了,說是回了娘家,莫非……”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回到堂屋。此時,胡誠已經被茶童找了來,正在屋裏候著。朱連升指指地板上那兩隻鞋,問:“這鞋是你的嗎?”
    胡誠仔細看了看鞋,說:“是呀!這鞋是我的,怎麽會在這裏?”
    朱連升冷冷一笑,又問:“請問你妻子現在可在家?這鞋應該是她給你做的吧!”
    胡誠說:“不錯,這鞋是我妻子給我做的。我妻子去年回娘家了,一直沒有回來。”
    朱連升問:“你妻子娘家在何處?”
    胡誠說:“她是河北肥田村人,那年隨父母逃荒到這裏,嫁給了我。去年說要回家看看,就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這時,朱連升瞥見門口衙役已經騎著快馬趕到,於是站起身來,對胡誠說:“你且隨我去趟衙門,我有話問你。”
    到了縣衙,朱連升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逆徒,老實招來,你是如何謀害自己妻子的?”
    胡誠一聽,不由驚慌失措跪下道:“大人,她是真真切切回老家河北去了,小人沒有謀害她呀!小人妻子是個老實人,人稱缺心眼,和小人一直和睦相處,小人怎麽會殺了她呢!請大人明鑒。”
    朱連升問:“她既說去河北,那說過幾時回來?”
    胡誠說:“說過,她說多則半年,少則兩個月,可現在都過去一年了,也沒見她回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朱連升再問:“那這雙鞋可是你的吧?”
    胡誠說:“鞋是小人的。小的剛才記起來了,一隻鞋是有天晚上在山裏走夜路,途中下起大雨,小人的腳陷入泥漿裏,遺落了。另一隻鞋則是因為孫群欠我的工錢一直拖著不給,我心裏有氣,知他好喝茶,把那隻鞋扔進了他家井裏,算是對他一個小小報複。”
    朱連升仔細琢磨了一陣,又一拍驚堂木,喝道:“一派胡言亂語,你謀害了自己的妻子還想狡辯。來呀!給我用大刑……”
    眾衙役唱喏一聲就要動手,胡誠大叫一聲:“且慢一一”然後痛苦萬分地說道:“青天大人,小人有幾句話,講過再打吧!小人隻恐受刑不過,便要認招,大人勢必還要叫小人供出屍在何處,刀在何處?這刀倒是好說,家中任拿一把都能作案。可這屍首……小人確實沒有殺人,哪裏去找?到那時,大人你隻道小人又是不招,發下大刑,小人就是死在堂上也沒有法子。小人想,不妨請大人派人去河北肥田村找找我妻,如果找到了小人妻子,小人也就洗刷了殺妻的罪名,大人也不會有汙清名。依小人想,大人不妨將我關進死牢暫押,橫豎我是跑不了的……”
    朱連升一聽,心想這番話也有道理,萬一他妻子真從河北找回來了,自己不就被動了?這麽想著,並令衙役把胡誠押進了牢房。正尋思派誰去河北時,衙役捕頭走向前輕聲說:“大人,小人有事稟告。”
    朱連升看了他一眼,說:“講。”
    捕頭小心翼翼說道:“大人,剛才聽這人說他妻子是河北人,又叫缺心眼。前日在春芳樓有兩個嫖客為爭奪一個新來的妓女發生鬥毆,小人趕了去。這個妓女也是河北人,也叫缺心眼,當時有人暗地裏告訴小的其實她的家就在本縣……”
    朱連升一聽,說:“有這麽巧的事?把這個妓女找來,讓胡誠認認。”
    不多時,妓女被捕頭帶了來。朱連升又下令帶上胡誠,胡誠一見妓女,立馬慟哭道:“妻呀!你可把我害慘了……”
    原來這妓女正是胡誠的妻子,那日她回河北省親,半路上被人拐了,賣人娼門,先在湖北賣身,後來又被鴇母賣到湖南,最終稀裏糊塗地又回到了耒陽。她是個缺心眼的人,自覺無顏回家,幹脆不思回家之事了,一心一意當起了娼妓。
    胡誠身上的罪名刷清了,可那個人形蒿草的案子還沒有破,受害人是誰,害人者又是誰?這些問題讓朱連升一時費盡腦筋。
    這天,朱連升又來到鹿岐山上在人形蒿草旁逗留了一陣,然後往孫群家走去。孫群正從城裏買日用品回來,見到朱連升,笑道:“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我剛買了一包新上市的鐵觀音,來,來,茗戰一番如何?”
    朱連升笑著走進了他家堂屋。孫群招待他坐下之後,說:“大人,這回咱們不用井水,井水有辱大人,我看您是個茗戰高手,老夫這回就用水窖裏的水陪陪你。”
    說話間,茶童已經一搖一擺抱進一個大壇子,孫群介紹道:“這裏麵的水是去年冬天我收集的雪水,飲茶第一等的好水呀!”
    說話間,爐火燒起來了,壺裏的水也開了,孫群從懷裏掏出一包茶葉,小心翼翼打開。朱連升探頭一看,果然是新上市的鐵觀音,他知道這可比白牡丹強多了。
    少頃,茶好了。朱連升端起茶碗,小飲一口,當即愣住了。他啐掉口中的茶,又飲一口,又啐掉。
    孫群大驚,問:“大人這是為何?難道這雪水也有問題?”
    朱連升盯了他一眼,說:“水沒有問題,隻是茶葉有問題,一股脂粉氣。老先生今天進城是否飽享豔福回來?”
    孫群一聽,臉騰地紅了,囁嚅道:“唉呀!大、大人我服了你了。那女人原不過是在我懷裏嗅嗅而已,沒想到把茶葉熏成這樣,嗬嗬……”
    朱連升聽了,站起身,一眼看到堂屋裏那幅條幅,念道:“茶道即人道,茶品即人品呀!”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孫群呆呆地坐在那裏,良久說不出話來。
    隔天,朱連升正在縣衙後院看書,衙役帶進了頭纏白布的茶童,茶童告知他:“孫群昨晚白盡了,桌上留有一封信,是給大人的,特送了過來。”
    朱連升有些驚愕,匆匆抽出信紙,展開細讀。原來這是孫群的一封自首書,信中寫道他聽信傳言,說衰老之人,若能常與女人交合,便可吸取女人之陰以補老年之陽,於是經常勾引女人與之成奸。去年有一外地女子途經鹿岐山,孫群強暴她時,不幸把女人勒死了,他砍來幹柴當場焚燒了屍體。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沒想第二年該地長出了一片人形蒿草,被朱連升察覺。白那天兩人在一起鬥茶,朱連升喝出了茶葉裏的脂粉味,孫群感到自己行蹤已露,無臉見人,索性一了百了……
    朱連升看完信,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