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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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二十六年,皇宮裏有一位姓鄭的廚娘,專門負責給慈禧掌勺,幾十年來一直太平無事。忽一日,有人密報慈禧,說這鄭廚娘燒煮的一道“盤龍”菜肴,是想害死她。
原來當年鄭廚娘的父親無故被慈禧砍了頭,鄭廚娘一心想報父仇,16歲那年自願進宮做了一名專司“揀米”的廚娘。可皇宮禁衛森嚴,哪有刺殺慈禧的機會?審時度勢,她放棄了行刺的打算,而是一心一意當起了廚娘。由於聰明好學,加上其父本就是江南名廚,幾十年下來,她終於熬到了掌勺的位置。
掌勺以後,鄭廚娘開始用祖傳秘方為慈禧換口味,色香味形花樣翻新,煎炸燉炒菜美湯鮮,餐餐吃得慈禧眉開眼笑。至於“盤龍”這道菜,她是先把肥雞的雞腿、雞胸砍下來,棄之不用,然後抽出雞腸與麵條攪拌在一起,裝滿雞糞的雞腸由於用祖傳祛臭湯浸泡過,慈禧吃起來津津有味,絲毫不覺得臭。而鄭廚娘躲在一邊,笑得渾身打戰,眼淚直流。她終於用自己的方式複了仇。
可惜有一日,有人偷窺了她的製作方法,密報給了慈禧。慈禧聞言大怒,立刻傳旨捉拿。
鄭廚娘得到消息後,在幾個禦廚和太監的幫助下,九死一生逃出了皇宮。
逃出皇宮後的鄭廚娘挎著一個小包袱開始日行夜宿趕往湘南老家,由於害怕官府捉拿,她不走官道,而是專走山野小路。
這天晌午,鄭廚娘走到一個叫鳳凰嶺的地方時,突然從一塊岩石後閃出幾個握刀持棍的土匪。鄭廚娘一見土匪,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幾個土匪走過來,圍著她看了看,其中一個酒糟鼻往地上狠狠吐了口濃痰,說:“守了一天一夜,就守來個老太婆,真是晦氣!”
鄭廚娘嚇得坐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一個小土匪一把奪過她肩上的小包袱,用刀挑開一看,隻見裏麵除了兩大錠銀子外,還有一個金元寶以及一些叫不上名的珍珠翡翠。這些東西都是鄭廚娘在皇宮裏做廚娘時賺的工錢和受的獎賞,她走時匆忙,隻把這些金銀珠寶打成一個小包袱帶出來,其他什麽都沒帶。
土匪一見這些東西,一時傻了眼。萬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老太婆身上會帶著這麽多金銀珠寶。半晌,酒糟鼻歡叫道:“媽的,看不出這個破老太婆還有這麽大一筆油水,真他媽發財了。”
那個小土匪一邊摸著金元寶一邊說:“頭,這老太婆莫不是偷了哪個富戶人家的東西,出來逃命了?”
酒糟鼻一聽,立馬把刀往鄭廚娘脖子上一架,惡狠狠地說:“說,你這老家夥從哪偷的這些珠寶?”
鄭廚娘渾身篩糠似的說道:“大、大爺,這些珠寶都是老身自己賺的,絲毫不敢偷別人的呀!”
鄭廚娘一開口,滿嘴的京腔讓酒糟鼻嚇了一跳。他想這老太婆莫不是北京哪個王爺府裏逃出來的老媽子,如果是這樣,身上肯定還有油水。這樣想著,腦子一轉,他立馬對其他幾個土匪說:“帶上這老家夥,去見大王。”
幾個土匪一聽,立刻推推搡搡地帶著鄭廚娘上了山。
山上有個大岩洞,洞裏就住著鳳凰山有名的土匪頭子徐黑七。此時,徐黑七正躺在洞裏的一張竹床上假寐。酒糟鼻走進洞,先叫了聲:“大王,我們回來了。”然後小跑到徐黑七身旁,俯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
徐黑七聽完,睜開眼睛,翻身下床,走到鄭廚娘麵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問:“你是何方人氏?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金銀財寶?”
此時鄭廚娘已經不怕了,她想既然落到了土匪窩,大不了是一死。因此,她腦子一轉,馬上編好了話,說:“大爺,老身是皇宮裏的一名廚娘,此次是回家省親。那包袱裏的金銀都是老身這些年在皇宮裏賺的工錢和受的獎賞,還望大王可憐老身這麽大一把年紀了,放老身下山回家吧!”
徐黑七詫異道:“廚娘?你是說你是北京皇宮裏專門給慈禧那個老不死的做飯炒菜的?”
鄭廚娘點點頭,說:“正是。”
徐黑七一聽,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這徐黑七好吃,視飲食為人生最大的樂趣。未上山當土匪前,在家裏即使青菜蘿卜也要吃出學問、吃出情趣來。當了土匪後,已經好幾年沒正經吃過東西了。如今聽說麵前的這個老太婆是皇宮裏的廚娘,一下勾起了他的食欲。徐黑七邊笑邊叫道:“真是老天有眼呀!知道我徐黑七這些年不容易,特意給我把皇宮裏的廚娘送了來。好,好,我一定不負老天,一定好好享受一番。”
說到這裏,徐黑七一指鄭廚娘,說:“你想死還是想活?”
鄭廚娘渾身一哆嗦,說:“老身想活。”
“想活容易。”徐黑七說,“你既是廚娘,就到我的廚房裏給我整一桌皇宮裏的菜肴來,也就是慈禧那個老不死的吃的。隻要讓我吃得滿意,吃得高興,我不但放你走,還把你的金銀珠寶全還給你,怎麽樣?”
鄭廚娘微一點頭,說:“這有何難?隻要大爺有東西可做,我就能做出來。”
“好。”徐黑七一揮手,說:“領她去廚房,一切聽從她的調撥。今天讓弟兄們嚐嚐皇宮裏的菜,也讓大夥享享口福。”
眾土匪一聽,一片歡呼。很快過來一個小土匪領著鄭廚娘走出山洞,轉到山後,那裏有一個草棚,就是土匪們做飯的地方。
鄭廚娘過去一看,隻見地上放著整豬、整羊和各種蔬菜,看來都是土匪們下山搶來的。她歇了口氣,心想既來之,則安之,是死是活,聽天由命了。這麽想著,便挽起袖子,指揮幾個小土匪把豬殺了,把羊宰了,自己三下五除二把菜洗幹淨。然後拿起案板上的一把廚刀開始飛舞起來,旁邊幫廚的小土匪立馬被她的一手刀功給驚呆了。隻見鄭廚娘手上的廚刀不僅快,而且精、準、穩、正,不管是切、斬、劈、削,還是拍、抹、勾、剔,刀過處,不沾不滯,不連不帶。切絲兒,細如頭發;切片兒,薄如蟬翼;切條兒,有形有致;切塊兒,有規有矩。真正是方正慣熟,條理精通,大有“運斤成風”之勢。小土匪隻覺得眼前刀影亂閃,不消片刻功夫,該切的菜就都切好了。再看鄭廚娘,依然是氣定神閑,連粗氣也不喘一口。
接下來,鄭廚娘開始做菜,她先做了個“羊頭簽”。隻見她用剔骨刀將羊臉肉從羊頭上整個剔下,然後一一翻開擺在案頭,又拿一把柳葉小刀,將羊臉最裏麵貼著骨頭的幾絲精肉剔出來,碼在盤子裏,剩下的羊臉肉連同骨頭都扔到了地上,對小土匪說:“把這些打掃出去,扔了!”
小土匪大驚,說:“這如何使得,這好好的肉,隻用那一點點,怎麽就扔了呢?”
鄭廚娘說:“除了我剛剔下的那些精肉之外,剩下的都是人不得口的廢物。”
小土匪一聽,連連咋舌,又不好跟她爭,隻把地上的羊頭拾掇了,放到一邊,留待以後吃。鄭廚娘看在眼裏,也不去說,隻是滿臉的不屑。
緊接著鄭廚娘做了個“魚唇羹”,她將那些鮮活的鯽魚也不宰殺,直接抓上案來,拿快刀將魚唇瞬間剔下,然後順手將沒了嘴的魚就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簍裏,這樣一百多斤魚,隻留下了不到兩斤的用度。小土匪隻看得目瞪口呆。
花了半晌的功夫,頭幾個菜做出來了,小土匪把菜一一端到了山洞裏的石桌上。土匪們雖然天天也吃魚吃肉,可那都是放在鹽水裏煮煮,撈上來就吃,哪裏見過這樣精細的做法?看那些碗碗盞盞,堆紅疊翠,飛韻流香,這哪裏是做的菜,分明是栽的花。
徐黑七一時看呆了,肚子裏咕嚕咕嚕亂叫。眾土匪見他不吃,誰也不敢吃。良久,徐黑七才巴巴抓起筷子,夾了菜小心翼翼往嘴裏送。菜一人口,隻覺味美無比,這世上若是真有龍肝鳳髓什麽的,想來也不過如此。
眾土匪見徐黑七吃了,紛紛拿起筷子你爭我奪吃了起來,生怕那美味到不了自己嘴裏。徐黑七吃得高興,大叫:“拿酒來。”
霎時,就見幾個小土匪端來一壇壇的美酒。一時間,山洞裏彌漫了濃烈的酒香。
這邊,鄭廚娘還在草棚裏不停地烹飪,幾個小土匪則來來回回地端菜,一盤菜上桌,風卷殘雲,眨眼間就消滅,下手慢的還真有撈不到口的危險。徐黑七吃得高興,心想今後這山洞裏有了鄭廚娘,日後的日子就好比那慈禧老不死一樣。這樣想著,便打定主意不放鄭廚娘下山,而要把她留下來當自己的廚娘。
這頓飯一直吃到傍黑時分,山洞裏的土匪已經醉得七歪八倒。突然,一隊官兵似從天而降,呐喊著衝了上來。等到土匪們反應過來時,官兵已經衝進了山洞,土匪們醉醺醺地根本無反抗之力就做了俘虜。隻有徐黑七踉蹌著握著一把大刀想衝出去,卻被幾個兵士按在地上捆綁了起來。
官兵們把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土匪全都像死豬一樣捆了起來,又把鄭廚娘從草棚裏押了過來。這時一個佩刀的朝官走人山洞,先察看了一番已捆綁起來的徐黑七,又察看了一番其他土匪。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石桌上的那些殘羹剩菜,雖然隻是些剩菜,可這些菜卻是那樣的精致,這絕不是土匪能做出來的。他提過一個小土匪問:“這些菜誰做的?”
小土匪指了指鄭廚娘,說:“她、她是皇宮裏的廚娘……”
“廚娘?”朝官一驚,趕緊走過去問道:“你是廚娘?”
鄭廚娘躬躬身,說:“正是。我回家省親,不幸被土匪捉到了這裏,被迫給他們做了這頓飯。”
朝官聽了,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真是天助我呀!本來我以為今晚剿滅這股土匪會有一場惡戰,沒想到他們因為貪吃你做的菜肴,居然兵不血刃地解決了戰鬥。你立了大功,我要稟報皇上嘉獎你。”
鄭廚娘一聽要稟報皇上,不由渾身一哆嗦,若是報告皇上她可就完了,忙說:“嘉獎不敢,老身隻想趕快下山,早日回家省親。”
“那是自然,馬上下山。”朝官說著,指揮兵士們把土匪搶來的財物帶上,然後一把火點燃了草棚,押著土匪下山。鄭廚娘自然也隨著官兵下山來到了縣衙。
來到縣衙以後,鄭廚娘才知道這個朝官就是本地的縣令戴天行。徐黑七在鳳凰山橫行多年,早已天怒人怨。此次戴天行帶兵趁黑上山剿滅他們,原以為會有一場惡戰,沒想到土匪們因貪吃鄭廚娘做的宮菜,居然讓他撿了個大便宜。戴天行的高興勁白是不用說。
回縣衙後,戴天行安排下人帶鄭廚娘去後院休息,自己則連夜審訊土匪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鄭廚娘剛起床,便有下人進來說:“老爺請廚娘照皇宮裏老佛爺的規矩熬一碗米粥送過去。”
鄭廚娘一聽,不由苦笑一聲,她沒想到這個戴天行也和徐黑七一樣想嚐嚐老佛爺的口味。她挽起袖子來到廚房,開始按皇宮裏的要求給戴天行熬米粥。
這一熬就熬了一個晌午,米粥還沒有熬出來。此時戴天行已經餓壞了,他不耐煩地催促下人去看鄭廚娘到底熬得怎麽樣了。一會兒,下人跑回來,說:“回老爺,那鄭廚娘還沒開始熬粥,還在揀米。”
“什麽,揀米?”戴天行一聽,一時傻了眼,背著手就來到了廚房。隻見鄭廚娘正坐在一張矮凳上,膝蓋上放著一個簸箕,簸箕裏盛著一堆白花花的大米。她正小心翼翼地按皇宮裏的要求在揀米:磕碰過的不要,帶糠皮的不要,鼓脹的、長短不一的一概不要。一個晌午揀下來,旁邊的碗裏還隻有小半碗合格的米粒。那些“不合格”的米則統統倒進了旁邊的籮筐裏,“不合格”的米居然盛了四五籮筐。
戴天行小心問道:“鄭廚娘,你就是這麽給老佛爺熬粥的?”
鄭廚娘點點頭,說:“老爺,這隻是熬粥的頭一道工序,米不規範是絕對不能下鍋的。”
戴天行又指了指籮筐裏那些“不合格”的米粒,問道:“這些米怎麽辦?”
“扔掉呀!”鄭廚娘說,“這些米隻配給豬呀狗呀吃,哪能給老佛爺吃?”
戴天行不由暗自長歎,自己一個小小縣令,能有多少銀子這樣浪費?今生今世怕是無福享受老佛爺的口福了。他無奈地擺擺手,說:“算了,你這熬粥的頭一道工序就這麽煩瑣,接下來還不知要我等到何年何月去。這粥,我還是不吃了吧!”
鄭廚娘聞言,立刻把膝蓋上的簸箕放下來,也歎口氣,說“老佛爺的粥,天下有幾個人能吃得起呀!”
當天下午,鄭廚娘拿回自己的包袱便從縣衙不辭而別,千辛萬苦回到了湘南老家。一年後,鄭廚娘在老家開了一家“天外天宮菜館”,把皇宮裏的宮菜全盤做了出來,一時間生意紅火得不得了。至此,皇宮裏的一些菜肴便在民間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