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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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道寶河隸屬澤州縣山河鎮,坐落在大山深處與世隔絕。道寶河原名盜寶河,或嫌棄“盜”字不雅,改為“道寶河”也未可知。
2012年的正月十三,隨《太行日報》記者、著名攝影家李前進和他的助手走訪了道寶河。
道寶河以風景壯美而聞名周邊,吸引了臨近的河南人常來觀光。村民對遊客早已司空見慣,對我們的到來表現出一種淡淡的冷漠。
新年過後的道寶河,有一種熱烈的死寂,熱烈的是家家戶戶紅紅的對聯,死寂的是滿目司空見慣的荒涼,這份荒涼已成為當今農村的共同特點。許多人家的門上要麽上了鎖,要麽用一根木棍斜插著別進門環裏,表示這戶人家沒有人在。
遠遠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農挑著兩桶水走來。我問老人:“您這麽大年紀了還自己挑水啊?”老人說:“家裏沒人,兒子過了初五就到城裏去打工去了。”問知老人已有七十三歲,村裏能見到的大部分都是這樣的老人。
上午的陽光若有若無,山裏的氣溫要比市裏低得多,感覺很冷。
打麥場上三隻狗攆著一群雞,雞們咯咯咯地驚飛疾走。高高的麥秸堆上有兩隻狗,大概是母子倆,一大一小,並排坐著,居高臨下地對著我們狂吠。吠夠了,靜靜地就那麽坐著,旁邊還有一隻大狗隻露著一隻狗頭。一束陽光透過雲層正好射在金色的麥秸堆上,射在那三隻好奇的狗頭上。 不時有叮叮當當的牛鈴聲傳來,還有牛的哞叫聲、喜鵲在樹枝上的歡歌聲。路過一座牛棚停下來拍照,牛兒看著我一臉疑惑的表情。
對聯、鞭炮、旺火,是當今農村依舊活著的民俗傳統,就對聯而言,隻是一個紅紅的形式,缺少了曾經的講究,沒有多少值得玩味的內容,甚至根本無“對”可聯,兩句順口溜而已,近些年連寫對聯的人都少了,多是買來的的印刷品,形式花裏胡哨,內容大同小異。
道寶河村有一條小巷,小巷逼仄。用石頭砌成的路麵和牆壁,有一種原始的古樸美。隻是所過之處,家家關門閉戶。按說正月十五沒有過,意味著年還沒有過完,可是道寶河已經冷清到人影寂寂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口臥著一條黃狗,看見我走過來,把身子緊緊地貼在了牆根,眼睛裏流露出綿善的恐懼。農村的荒涼讓狗都沒有了霸氣。村裏到處殘留著一冬的積雪,屋瓦上的殘雪顯得條理而規則,成為道寶河村一道美麗的冬景。隨處堆放著用來搗米的石臼,一斧一鑿都是歲月的痕跡。
道寶河是一條季節河,據說在春夏季流量很大,河床穿村而過。
河邊一戶人家的木柵欄“吱呀”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男人,手裏提著一桶黃色的髒水潑進了河床,便知條走水的河道也是村民平日傾倒汙水和生活垃圾的地方。
樹梢上偶見飄掛著被扔棄的破衣爛衫。
各色破塑料袋在寒風中索索作響,這是當今農村司空見慣的風景,道寶河也概莫能外。
一家門前的石磨上貼著對子,石磨光光的,看得出依舊是村民不時使用的東西。
春節,從前是農民一年中休息享受的時光,是走親訪友、鬧秧歌、點花燈、吃吃喝喝、熱熱鬧鬧的日子。現在不同了,農村的年味也被一浪高過一浪的現代化給“化”沒了。村委主任說正月十四村裏要唱大戲。可我懷疑大戲開了能有幾個人前來觀看。
拐過打麥場,見到了一點鮮明豔麗的色彩,那是一個小女孩身上的新衣服。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領著孫女兒串門剛回來,正要走進了自家的院子。這是一路走來所見到的最為溫馨的一個畫麵。河床對岸一位老婦人頭上蒙著頭巾,手搭涼棚觀望著我們。我喊著問她:“老人家,中午吃的什麽飯?”回答說:“蒸餃子。”
路過一座柴門院落,聽見裏麵有人說話,便打個問詢走了進去。一掀門簾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煤煙味兒。石頭壘砌的屋子有上下兩層,木板鋪的天花板很低,屋裏有三位老人。老頭老太太是主人,另一位是來串門的,炕上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子蒙著被子正在睡覺。老婦人在火邊靠著一摞鋪蓋仰天半躺著,一隻土貓蜷縮著臥在火爐台上。我有些聽不大懂本地話,房東盡量用普通話和我拉呱。
問:過年兒女回來沒有?
答:回來了,過年前回來放下些東西,說是過年要加班,就走了。
問:你怎麽不跟著兒子去城裏過年啊?
答:住不慣,一進樓門,哢噠一下就上鎖了,和關禁閉差不多,有甚的意思。哪裏像在村裏,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們這山裏空氣好,吃的水也好。
問:你兒子們還會回來種地嗎?
答:不會回來了,在城裏買上房子了。
問:那你們家的地以後誰來種啊?
答:管他甚的以後,走一步說一步吧。
問:炕上躺著的孩子是你什麽人?
答:孫子。
問:孫子在村裏住得慣嗎?
答:住不慣,說是不如城裏熱鬧。
問:你們村子裏有什麽古建築嗎?比如古廟什麽的。
答:沒有甚了,以前有座古廟,修得可好了,廟裏有五六個人抱不住的古樹,後來都弄沒了。那廟要是在的話,可有看頭了。古廟位置就在現在的大隊。大隊部那是後來又新修的,新修起來的可是不如以前的好,差下了。那棵老樹修鐵路時殺了,做了枕木。
問:你們現在的日子過得比以前好了吧?
答:好,好得多了,起碼能吃飽了。七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每年還給六百塊的補貼。
問:六百塊夠一年花銷嗎?
答:夠來也不夠,不要有病,一有病就不夠了。
問:現在不是有醫療保險嗎?
答:有是有了,也報銷不了幾個錢。
問:以前的日子不好過是因為什麽?
答:家裏人口多,糧食打不下,吃不飽。
問:現在呢?
答:現在好了,有化肥了,二畝地種出來的糧食比以前十畝地都多。
問:菜呢,也用化肥嗎?
答:種菜不用化肥。
問:村子裏可耕地多嗎?
答:一人也就幾分地。地遠的,都沒人種了,撂荒了。
……
道寶河村的村口有點過年的喜氣。古廟的舊址上修起的新樓就是村委所在地。古廟所有的舊東西就剩大門上掛著的一塊黑色的匾額,上麵刻著“惟士為大”,說明了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山莊,曾經有過對“士”的尊崇。而“士”們卻早已被打出了曆史舞台,成為一個書麵的記憶了。
道寶河的村民似乎家家都養狗,這麽冷的天,狗們臥在冰冷的門口,不辱使命。主任家的狗皮毛黑油油的,是土狗與藏獒雜交的後代,看著有點嚇人。一位村婦蹲在大門口吃飯,旁邊蹲著一隻小狗眼巴巴地盯著她。
中午在主任家吃了瓜菜河撈,飯後跟著李前進師徒倆爬到對麵的山上拍全景。遙遙望去,道寶河臥在四圍大山中,靜謐而美麗。
偶然有來走親戚的人,給這個冷清的村莊增加了一點生氣。農村如今也在追逐時尚,年輕人大多是緊身褲、高筒靴或者牛仔褲、時裝包。
山坡上一位牧羊人正在放羊。問:“老人家多大了?”老人打著手勢,答:“七十三了。”
有兩三個十歲左右的兒童在大打麥場上追逐嬉戲。
對於這些兒童,農村也許還能留下一些記憶和感情,再往下一代就不好說了。
梯田裏的麥苗因為幹旱而顯得稀疏瘦細,生長在田埂上的野草卻鬱鬱蔥蔥地綠著,竟然一個冬天都沒有凍死。這樣的草很多,但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希望我們的農村和農民能如同這草一樣,無論世事如何變幻都能頑強地生存下去。
想必草綠花紅的春天,道寶河的風景一定美不勝收。
村委主任正在籌劃開發旅遊,但願他們能如願以償,守住自己美麗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