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與魔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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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拂著層層疊疊的白紗簾,斜陽下,別有一番景象。
一名侍女小心地捧著一漆亮托盤,上麵擺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碎著步子悄然無聲走到那張緞子鋪就的大床前麵,遲疑下腳步。
床上臥著雨瞳虛弱的身軀,胸口因為痛苦而不斷地起伏喘息,如扇般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流露著她正在經曆一場夢魘。
床邊俯著一個身影,卻正是柳夜朔。隻見他半個身子支在床沿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似乎是睡著了。
王太累了,守在這女人床邊已經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侍女感歎著,這女人究竟是誰,為何王如此在乎她。
將她從陰府帶回,親自為她擦拭傷口,塗抹藥膏。可知從前的王,一粒灰塵近身,便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王,看上去竟然有一絲陌生,記憶中的他,狠得像地獄的魔鬼,冷得像臘月的北風。此刻的他,卻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情人。
……
一陣涼風吹過,侍女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怎的會飛到那麽遠。
床上的人眼皮一動,似乎醒了。
猛地睜開眼睛,痛,卻肆無忌憚地侵蝕而來,想叫出聲,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很,擠出一個模糊的聲響:”水……”
雨瞳用盡全身氣力,才將這個字音發清楚,那床邊的柳夜朔忽然驚醒過來,有些控製不住地一把攫緊雨瞳的手,但有些猶豫地立馬放開。冷冷地朝身後的侍女睨了一眼,那侍女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將粥在桌上一擱,快步出門倒水去了。
屋內又恢複了平靜,氣氛壓抑了許多。夜朔眼波流轉,落到了雨瞳身上,卻沒料到她竟沒有躲避,隻是似看非看地迎住他的目光,空洞的眼眶中沒有一絲生氣。
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下,正好侍女已將水呈了上來。清水蕩漾的瓷碗,一抹日光照耀,反射了星星點點,讓他的眼眶一酸,似是有些濕潤了。
雨瞳看得真切,下意識別過臉去。
這些天,她暈暈醒醒,醒醒暈暈,思維卻是漸漸清晰,暗自下了決心。
自從見到鬼軍師以後,心中有了一套方案,現在的自己,已不是殺了柳夜朔那麽簡單了。身在虎穴之中,定要摸清這柳夜朔的陰謀,才能救大明朝,才能救心上人。
然而,這些天,暈與醒之間,終還是看見柳夜朔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看見他為自己茶飯不進,日夜守護的堅持。
所以,思緒在那一刻,變得萬念重生,複雜得很。
……
侍女上前,將雨瞳從床上扶起,雨瞳也沒有掙紮,聽話地用嘴接過柳夜朔遞上的水碗,一股溫潤流入心脾,臉上回轉了一些氣色,抬起頭,用近乎氣息般的聲音艱難地吐了句:”我有個白玉兔雕,落在了陰府……”說完,她合上眼簾,疲倦極的身體向床上重新滑去,再也不言語。
柳夜朔臉色一轉,有些驚異她如此狀態之下,竟然還掂記著一個小物件,但見她似乎是有原諒的跡象,繼而心情又變得驚喜起來,也未多語,隻是輕輕地將床上的緞子被一提,溫柔地蓋在她身體上,又緩緩起身,對身後的侍女使了個眼色,淡淡道:”去找下。”2
雪,毫無預警地來到這個世界,山莊裏披上了一層銀白。
雪花空空蕩蕩地飄落,落在了睫毛上,讓雨瞳不由覺得思緒飛揚,忽然想起那些在乾清宮裏的時光。他的吻,如這雪花,輕柔,若水,夢幻一般,讓人不由自主地融化,沉醉,無可自拔。
思緒抽回,卻見到那張翩若驚鴻的臉龐,正注視著自己,神情恍惚之間,竟有幾分和他相似之處,卻又立馬回過神來。
錯了,錯了。
眼前的人,是那個惡魔,那個殺人不見血的柳夜朔……他的手掌如雪,不知何時伸到了她麵前,手心裏悍然現著那隻白玉兔雕,潤色似水,潔白無瑕,一對靈動的眼睛,活靈活現。
雨瞳接過小心地擦拭了下它,珍寶似地放進了懷裏,目光落到了遠處連綿的雪景上,唇角堆起了一陣笑意:”小妖,晚安。”
那含著笑意的聲音,是他一生中聽過的最美的聲音,也是心化開的聲音。那一刻,發現自己的心原來是跳動的、鮮活的。
忽然一個箭步上前,將那身影猛地摟進懷中。雨瞳卻沒有掙紮,隻是僵硬著身體,無視他的衝動,一對毫無生氣的眼睛落在他絕世容顏上,生吞活剝著他的局促。
……
吻,最終落到了她的唇上,平緩到激烈,退卻到激情迸發。
輕輕抱起那細弱的身軀,走進屋裏,珍寶似的放在柔軟的床上。她想躲,卻沒有氣力,明知接下去要發生什麽,意識卻清晰地禁錮著四肢,告訴自己,不能反抗,也沒有能力反抗。
還是那句話,不殺他,便隻能委身於他。
這個惡魔,從來不會放過自己。
……
她的目光複雜而難解,柳夜朔卻已不想得到解釋。
他擁有過無數女人,但從未像此刻這番迫切和渴望。雖然,她的順從讓人懷疑,使他不安,但……騙也好,恨也好,此刻,自己隻想擁有這個女人。
……
柔軟的大床上,身軀已褪去了衣物。他的胸膛結實而有彈性,一抹日光灑在光潔的皮膚上,閃出如玉般潤潔的光澤……”夕落……”
他的氣息猛烈而曖昧,一邊用舌尖挑逗著她的神經,一邊似有似無地輕喚著她的名字。
帶著薄繭的指腹,像蛇般在雨瞳的身體上遊走,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敏感的地方,廝磨輾轉,身軀如火一般滾燙覆蓋上來,又略帶粗暴地猛地侵入了她的身體……她強忍著咬住嘴唇,卻還是控製不住地低吟了一聲。頓時,屈辱的眼淚奪眶而出,想別過臉去,他的嘴唇卻陡然而至,霸道地堵住了她的雙唇,像是容不得她一點逃脫……與惡魔交歡,沐雨瞳,你已經萬劫不複……皇上,請你原諒雨瞳……
請原諒我……
淚水再也止不住,如斷了線般往下落,然而卻隻能無力地閉上眼簾,任憑這驚濤駭浪將自己吞沒。
……
夜色悄然代替了銀白,燭光漸漸淡去。
……
清晨。
雨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她看到柳夜朔用劍刺進了朱祐樘的胸膛,血色染紅了整個大地。她想衝上去,卻動不了手腳,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
醒來,滿額的冷汗,那眼角卻還存著那滴淚,似乎它一直沒有幹過。
身邊的人,早已醒來,手溫存地蓋在她的胸膛之上,舍不得將它拿開一般。
深沉的目光此時盡是溫暖的情意,柔軟地落在她的眼底,讓人在一瞬之際,竟很難相信,他便是柳夜朔……雨瞳與他目光一觸,原本是空空落落,此刻卻萬般滋味在心頭。
昨晚的屈辱讓她刻骨銘心,然而,她不得不承認,在某一個一閃而過的時刻,她是沉淪的,甚至有種錯覺,眼前不是毒蛇,而是夢中的那個他……這個念頭讓她心慌,連忙收回目光,動了下僵硬的身體,柳夜朔卻收緊手臂,將她的身體一摟,又拉近了自己三分。
他的手更緊了,生怕她逃走一般,嘴唇落在她有些濕潤的頭發上,輕輕吻著,傳來輕微的喘息聲。
一絲空靈的聲音,縹緲地回響在雨瞳的耳邊:”為你,我願做小妖……”
心咯一聲,像是被誰重重敲打著,竟然難受得很。
那滴淚卻更濃,更濕了……
3
又是一夜大雪,黑暗沒有止住雪花的腳步,反而愈來愈濃密起來。
雨瞳了無睡意,空落落地遊走在那仿佛永遠到不了頭的抄手遊廊之上,步履緩慢而沉重。
空氣,冷得很,但她的心更冷。
那日之後,她幾次不能原諒自己所受的屈辱,幾次想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死,她無所懼,但自己定要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
……
然而,在這魔鬼的巢穴之中,自己如槁木死灰、行屍走肉一般,卻偏還要時時陪伴在惡魔的身邊,強顏歡笑。
這樣的日子,卻不知何時能到頭。
柳夜朔性格陰沉多疑,他怎麽可能這般簡單地就信了自己,簡單地就認為原本要將他千刀萬剮的女人會在一瞬之間戀上他?
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心思總是讓人難以捉摸,所以想得到他的信任,接近他的計劃,絕對不那麽簡單。
不遠處出現了一個黑影。
那佝僂的身板,如幹草般的頭發,讓雨瞳立刻明白他是誰。
但見鬼軍師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怔怔地望著滿天大雪,像是入了神。
廊上有些昏昏的燈籠掛著,使得整個光線很暗,灑在他的側麵,勾勒出奇怪的線條,但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顫動,似乎在自言自語什麽。
雨瞳異常好奇,靠近了他,豎起耳朵努力聽,隱約聽到了一些聲音。
這是歌聲……
隨著聲音愈來愈清晰,雨瞳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身體卻不住地發冷,到最後,差點沒癱坐在地上……因為她分明聽到了鬼軍師在唱……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
好像千萬小……眼睛。
……
他唱得斷斷續續,似乎是從喉嚨中翻滾出來,伴著哽咽的聲音,似乎是極為悲傷……然而--
創作這首兒歌的時間應該在20世紀,而現在……現在是弘治年間,是五百年前……這……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雨瞳很亂,身體發冷,又突地僵硬住,腦子像倒翻的珠盤,嘩嘩作響。她長吸了口氣,拚命控製自己,來理清思路。
正心亂如麻之時,眼前的鬼軍師卻突然轉過身來。
昏暗的光線下,一抹淚痕閃閃發光,雖然非常地隱蔽,卻沒有逃過雨瞳的眼睛。
他在哭?
一個像鬼一樣可怕的人,卻在哭?
因為心中實在太過驚異,根本已經忘記了害怕,隻是直愣愣地盯住鬼軍師臉上的那抹淚痕。
他在哭?
她又問了自己一遍。
唱了《小星星》,卻在哭,這……這是什麽情況……難道,他在因歌思念故人?
但他在思念誰呢?一曲小星星,難道他的故人在21世紀?
一個大膽的推測在腦子形成,她忽然明白過來……見到雨瞳站在他身後,鬼軍師有些手足無措,但很快恢複了恐怖的精光,陰森森地吐出一句:”夕落姑娘,還沒睡?”
雨瞳於是回過神來,收起運轉得有些混亂的思緒,淡淡一笑,不露聲色地回答:”軍師也不是沒睡?”鬼軍師被她一反問,語塞了下。
雨瞳不想繞圈子,她直接又問了下去:”方才聽軍師唱的歌很好聽,但聽這曲調,卻不像是大明朝的兒歌……”她這一說,鬼軍師臉上果然變幻了下,她忽然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這是我家鄉的兒歌。”鬼軍師搪塞了下,刻意地轉過頭去。
”噢,敢問下軍師原本家鄉在哪兒呢?”雨瞳幹脆裝作好奇。
”我是河南人氏。”
”噢,我原本在河南居住過幾年,倒是沒聽過這曲調。”雨瞳胡亂編了下,一邊說著,一邊試探地看著鬼軍師的臉,見他更躲閃了。
鬼軍師被她一逼,心中方寸大亂。
他來自21世紀,是深埋在心底十幾年的秘密。
這首兒歌,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兒三歲時,自己教她唱的。那時,抱著她嬌嫩的小身體,坐在陽台上一邊數著星星,一邊哼著歌曲,這一幕,這十多年來從未淡去,反而,隱藏在記憶的深處,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隻是那一刻,已經一去不複返。
為了一生的夢想,自己放棄了最可愛的女兒,到了這大明朝,然後,一切都沒了,都沒了……每每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仰望天空,輕輕哼起這首小星星,懷念起小女兒那雙大眼睛,心裏就會流淚,也隻有這一刻,才隱約覺得自己是一個人……這一切,他當然沒有必要告訴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阻擋他完成大業的一塊絆腳石,他定將除她而後快。
想到這兒,他忽然冷眼回視雨瞳,彎唇道:”夕落姑娘,你的問題真多。好奇心重,不是一個好習慣。”雨瞳見他回得幹脆,也沒了繼續刨根問底的理由,但她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隻是微微點了下頭,輕笑道:”軍師所言極是,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望著她的背影,鬼軍師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