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胭脂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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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下來,同妃的痘好了許多,臉上頓時有了喜氣,欣喜之餘,也未忘記雨瞳,時不時問些美容知識。雨瞳倒也是對答如流,頭頭是道。
    ”都聽說燕窩美容養顏,為何本宮食了這麽多,對肌膚卻沒一點用處?”同妃在鏡前顧盼生姿,忽地冒出一句話。
    雨瞳低眸,輕道:”肌膚是體內是否康健的晴雨表,身體好的,肌膚自然漂亮。而凡食材雖各有其效,但無論多好,吃多了都不利於身體。均衡飲食才是關鍵。””那又如何個均衡法?”同妃又忍不住追問。
    雨瞳頓了下,看了一眼這個鏡前為了美麗快要發瘋的女人,不知怎的,心中忽地就同情起她來。
    將所有精力放在維持自己的青春美貌上的女人,無疑是可悲的。
    更可悲的是,她尚未聽封,便以”本宮”自居,這樣的女人,下場一般都很慘。
    想到這兒,苦笑了下,思緒轉回道:”均衡就是什麽都要吃,五色五味,溫寒燥平,多種食物,都要嚐一下。””噢。”同妃似是聽明白了,道,”下次,本宮的食譜由你來安排如何。””奴婢遵命。”雨瞳點了下頭,臉上仍是不驚不喜,對這樣的提攜根本無動於衷。
    同妃見她這模樣,心裏極不舒服。平時身邊無論哪個見到她,無不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隻有這宮女,一副不亢不卑的樣子,極不把她放在眼裏。一股無名火又上來,腦中忽生一念,冷拋出一句:”昨日個老家捎了些神仙幹果來,你現在給坤寧宮送去。”她話音落下,雨瞳心中一緊,便知此中意圖。
    同妃隻是宮裏一普通女子,按規矩,應該直接覲見皇後,呈上禮物才合大統。然而她隻是使喚一個下人去送禮,這明擺著是與皇後平起平坐。皇後如果發怒,必將怒氣發泄到自己身上,此番自己若是去了,恐是凶多吉少。
    心中思緒浮動,臉上仍是風平浪靜,也未多說,隻是微微點了下頭,領命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同妃冷冷哼了下,對一邊的李嬤嬤道:”不知厚薄的下人。”李嬤嬤浮起了個冷笑,道:”娘娘真是厲害。”同妃輕笑了下,忽地想起什麽,問道:”對了,皇上什麽時候回宮?”李嬤嬤道:”奴婢聽說,皇上已經回宮了。””啊!”同妃突地站了起來,嘴半張在那兒,似是又驚又難過,半天說不出話來。
    皇上回宮,卻沒有第一時間來看她,這讓她很失望。
    雖然,大家都說,自己是這個宮中最得寵的女人,但實際上,隻有她知道,這種所謂的得寵,是什麽狀態。
    他每次來找她,都似乎心不在焉,眼神雖是望著她,卻是似看非看,不知心裏想著什麽。她費盡心機,取悅於他,他卻從未在她麵前笑過,甚至,連話都很少和她說。
    有時,他會望著那幅畫怔怔發呆,眼神中流露的溫情,卻遠甚於看她的時候。
    她總是覺得,自己竟連一幅畫都不如。
    而現在,分開了近一月,他甚至都不急著來看她,這多多少少又讓她的心落了空。
    眉一皺,似是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對著李嬤嬤道:”去,幫本宮取幾件光鮮衣物來,本宮要好生打扮一下。萬一皇上突然光臨,就來不及了。”……
    坤寧宮。
    青煙徐徐,深幽似海。
    小青立在一嬌美身影之後,小心地用牛角梳撫過那一瀉而下的墨發,手指靈活穿梭於發絲之間,綰起如雲發髻。
    鏡中人,螓首蛾眉,朱唇輕點,冰肌玉骨,星眼含春。
    然而,嘴角含著的笑意,卻透著不經意的冷。
    ”這宮內,愈來愈沒規矩了。”不知怎的,忽地就吐出了一句。
    小青的手一停,嘴角一動,又複而小心梳理起來:”娘娘莫和一般人見識。”張皇後嘴角寒意更濃。
    ”一般人?哼,她隻是條狗,算得上是人嗎?””娘娘說得極是。”
    ”一條狗,還自詡是同妃娘娘,她受封過嗎?人前人後地一口一個娘娘,再這麽下去,還當不當本宮存在!””娘娘莫動氣。這婦人行事張揚,不成體統,根本構不成對娘娘的威脅,您放心就是了。”……
    ”娘娘,長春宮差人過來了。”
    張皇後臉色一凝:”宣。”
    雨瞳碎步進來,深埋著頭,盈盈跪下,手中捧著那盤幹果。
    ”稟報皇後娘娘,這是方姑娘家鄉特產--神仙幹果,姑娘命奴婢送來給皇後娘娘嚐一下。”她說著,膝蓋抵著漢白玉石的地麵,陰冷陰冷,一直透到骨頭裏。
    ……
    張皇後見是一生麵孔,便回了神,冷笑一聲道:”哪個方姑娘,本宮不記得了。”見雨瞳怔怔發呆,一邊的小青冷哼一句道:”娘娘問你話呢,怎麽不回答?”雨瞳知道接下去凶多吉少,心中也反而了然,淡淡道:”娘娘記得,便有方姑娘;娘娘若不記得,便沒有方姑娘。”她話音落下,張皇後倒是一凜,沒料到她竟回答得這般滴水不漏,倒是有些佩服似的又細細打量了下雨瞳的臉。
    收起心思,皇後淡然一笑,又道:”若沒有方姑娘,你又來幹什麽?”雨瞳嘴角一動,沉聲道:”主子如何,奴婢不知,奴婢也管不著。””若沒有主子,你這奴婢又從何來?””宮裏所有的奴婢都是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奴婢不知其他的主子,奴婢隻知道皇後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她娓娓道來,根本沒有一絲害怕的情緒,說話又繞著彎子,聽得皇後思緒有些混亂,卻又隱約覺得受用,竟找不到一個可以發作的點,不由得皺了下眉,若有所思道:”你叫什麽名字?””奴婢尋鶯。”
    ”尋鶯,倒是個機靈人。”皇後不由自主地感歎了一句,決定放過她了。道,”把幹果放下,走吧。”……
    ”回同妃娘娘,奴婢將幹果送與皇後娘娘了。”回到長春宮,雨瞳俯身跪下複命。
    同妃見她完好無損地回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道:”誰讓你去了?本宮明明讓你送幹果到禦膳房給各位爺們嚐嚐,你緣何去了坤寧宮?”雨瞳一怔,沒料到她竟翻臉這麽快,腦子嗡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同妃卻舉步上前,忽地伸手,就給了她一耳光……”狗奴才!皇後娘娘是什麽身份,你借著本宮的名頭,送禮過去,豈不是羞辱皇後娘娘,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嗎?你是何居心!快說!”雨瞳聽了,忽地輕蔑一笑……
    這個同妃,真的壞到骨子裏了。
    也不辯解,隻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來人,將這丫鬟拖到坤寧宮罰跪認罪,聽候皇後娘娘發落!”一聲令下,兩個嬤嬤進了門,一把架起雨瞳弱小的身體,生生地往門外拖去。
    奇怪的是,她卻沒有掙紮,甚至連一句求饒都沒有,當身體在門口消失的那一瞬間,落下的那對眼神,堅定,坦然,反而透著一絲輕蔑。
    同妃心中咯一聲,臉上竟有些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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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那宮殿外的漢白玉地,是極冷的。雨瞳身著單薄衣物,低頭跪在坤寧宮前麵,如一弱柳在風中搖擺。
    ”娘娘,宮外跪著長春宮的丫鬟,說是不識體統,叫她來謝罪的,並請皇後娘娘發落。”皇後眉頭一皺,哼了聲:
    ”本宮還未動,瘋狗卻開始咬人了!”小青上前一步道:”娘娘,那同兒明擺著是向您挑釁。你若是罰了這宮女,便落了她的圈套;你若是不罰這宮女,便失了皇後的體統。所以,此刻,娘娘莫妄動,先默上一陣,反而是上策。”皇後點頭。
    堂堂一個皇後,怎可被一普通女人牽著鼻子走。皇後,自然要有皇後的架子。
    ……
    已過了近三個時辰,雨瞳的膝蓋早已出了血,滲透了薄裙,粘連在布料上,稍稍一動,便痛得入骨。冷風一陣陣地吹來,絲毫不給她留情麵,一頭青絲早已吹散一氣。來回的宮女太監們指指點點,又是歎息又是嘲笑,她卻似乎根本不在意,隻是閉上眼睛,淡然自若。
    這些年,她早已寵辱不驚。
    世界仿佛安靜下來,耳邊卻隻有嗚咽風聲、侍女們裙裾鼓動的聲音……忽然,一記悠悠長長的聲音,從遙遠的宮牆中穿出,回蕩在空氣中。
    ”皇上移駕坤寧宮……”
    她心一提,腦子嗡一聲,竟幾秒未敢睜開眼睛。
    是他!
    是他來了!
    此番進宮,見到他原是意料之中,但真的到了這一刻,身心卻仍舊是驚慌失措的,一瞬間,竟不知如何反應,隻覺得天昏地暗,神魂顛倒,全身血液沸騰。
    鼓起所有勇氣,努力睜開雙眼,卻見那觸目驚心的明黃色,離自己愈來愈近。
    整齊的腳步,在她的眼前緩緩走過,接著,便是那金黃金黃的鑾駕寶座,莊嚴鄭重地出現……她知道上麵是誰,一顆心已經快跳出胸膛,若不是用盡所有力氣撐住,她想自己一定會哭出來。
    拎著那顆心,微微抬起頭,偷偷瞟起眼角,卻隻瞟見窗簾透出一側影,隱約看到高聳的鼻梁,微翹的嘴唇,心潮在那一刻如決堤般洶湧而出,忽地,眼角就濕了。
    那場火,讓她以為此生再難見他,而此番相見,卻是這般情形。
    她,變作奴,而他,仍是天。
    原來,原來,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咫尺天涯!
    ……
    朱祐樘瞟見鑾駕前,有一宮女跪著瑟瑟發抖,甚是可憐,便忍不住問了一句身邊的李廣:”此人是誰?為何跪在此地?”李廣連忙一打聽,回報道:
    ”此女是長春宮的人,聽說犯了錯,正聽候皇後娘娘的責罰。”長春宮的人,為何會由皇後來責罰?
    他英眉一皺,走下鑾駕,三兩步走到雨瞳麵前,輕聲問道:”你犯了什麽錯?”一對明黃靴子出現在眼前,雨瞳沒料到朱祐樘竟然會上前親自問她話,熟悉的聲音空空落落地下來,像天簌之音一般好聽,想起,曾經這樣的聲音,懷抱自己入眠,在耳邊溫柔相伴,不由心頭又一緊,差點就要淚流滿麵。
    她忍住淚,隻是深埋著頭,顫抖著剛想回話,卻不料那宮殿裏張皇後出門迎接,俯首跪下,高喊:”恭迎聖駕。””皇後請起。”他嘴角一動,輕輕扶起了皇後,便不再理會雨瞳,徑直向宮殿裏走去。
    望著他英武的背影,那抹明黃漸行漸遠,雨瞳終於控製不住,忽地就癱坐在地,淚流滿麵。
    ……
    朱祐樘拂了拂衣袍,緩步走到中間的榻上坐下,一邊的宮女連忙遞上了熱茶。他輕呷了一口,眉頭展開,道:”皇後這些日子可好?”話語雖是關心,卻透著隱隱的陌生感。此番去皇陵祭祖,竟然破天荒地不帶上她,這已讓她很不舒服。
    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他能來看她,已經很好了。
    ”謝謝皇上關心,臣妾身體很好。”皇後柔聲回道。
    ”朕聽說昌國公病重,過些日子,朕隨你一同去看看他老人家。”皇後心頭一熱,忙道:”謝過皇上關心。”趁熱打鐵道,”開春的春季狩獵,臣妾陪皇上一起去吧。”祐樘淡瞟了她一眼,道:”皇後,你父親病重,還是多陪陪他老人家吧。同兒陪朕去就是了。””可是,皇上……”張皇後一陣失落,連忙辯解,卻不料祐樘打斷了她,問道:”長春宮的宮女緣何在此受罰?”皇後微歎道:”這些隻是後宮小事,原本,臣妾也不應該讓聖上煩心,隻是臣妾也想不好怎麽處置這宮女,長跪於外麵也甚為可憐,幹脆請聖上來定奪吧。”祐樘道:”何事?”
    張皇後三言兩語將經過講了一遍,祐樘的眉頭也擰了結。
    他自是聰明之人,很快想明白了此中的幹係。
    這兩個女人,明爭暗鬥也不是一兩天的事。
    他沉思了下,道:”皇後仁慈,自有治理後宮的分寸,朕信你。”張皇後一喜,知他心中有數,便知會了身邊的小青一聲,道:”叫那奴才自己去領二十鞭子,長好記性。”她這一刑罰已算是最輕,顯得極為大度得體,自是皇帝滿意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