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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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麗麗擺好飯菜,看看牆上的鍾,已經6 點半了。郭亮還沒回來。
    郭亮兩天前就去文江出差了,說好今天回來。下午她打電話問他晚上回不回來吃飯時他還肯定地說要回來。從文江縣到家也就2 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們吃過午飯往回走,這會兒怎麽也該到了啊。可雷麗麗再打郭亮的手機,他卻關了,打傳呼他也不回。
    雷麗麗歎息一聲。從郭亮到刑警隊上任後,就沒按時回過家。現在通訊聯絡方便,一般來說他會提前告訴雷麗麗,不要等他了,先吃。但雷麗麗總想等他回來一起吃,特別是今天,他已經出差好幾天了,她真是很想他,還專門為他燉了雞湯,買了些下酒的鹵菜。
    雷麗麗隻好先備課。但等到7 點,女兒茵茵等不住了。茵茵直叫,媽媽我餓,郭叔叔怎麽還不回來呀?她隻好讓女兒先吃。茵茵總改不了口,還是叫郭亮郭叔叔。
    雷麗麗暗地裏教她幾次,讓她叫爸爸,她也開不了口。雷麗麗怕郭亮會不高興,郭亮倒不在意,說叫什麽都行,感情的事咱們不著急,直接叫名字都可以。在這些方麵,郭亮可是比前夫大量多了。許是自信吧。自信的男人就大量。
    9 點了,雷麗麗再給郭亮打電話,還是不通。雷麗麗有些擔心了,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麽事吧?那段高速路可是常出事的。她也沒處可問,作為一個新刑警的新老婆,她在警察隊伍裏還沒有朋友。她胡亂扒了幾口飯,打開電視看新聞。從新聞聯播一直看到本省本市的新聞,也沒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心裏踏實一點兒,也許是領受了新任務?
    雷麗麗心神不寧地開始備課。從當了這個教務主任後,她的白天幾乎全被教學以外的工作占滿了,備課改作業以及家務等等,都全部移到了晚上。每天下班回來跟打仗一樣,買菜做飯收拾屋子洗衣服照顧女兒。原以為郭亮多少可以幫幫她,結婚後才知道恰恰相反,不但一點兒不能幫,還要反過來操他的心。瞧這婚結的!有時雷麗麗心裏會有那麽一點點後悔,但隻要郭亮一回來,人往她麵前一站,她就不那麽想了,就隻想靠進他的懷裏。
    10點一過,雷麗麗開始坐不住了。她站在陽台上去望,大街上冷冷清清,沒什麽人了。秋風拂過,本來是個很愜意的適宜看書備課的夜晚,可雷麗麗卻焦躁不安。
    這個人他現在在哪個角落呆著呢?她當然不會懷疑他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他根本沒那個心思,她隻是擔心他的安全。想當初郭亮找她,是為了找一個與這個城市重新親近起來的理由。現在他倒是親近起來了,不但親近,還深入骨髓,反弄得自己不得安寧。
    回到屋裏再打手機,還是那個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又擔心又生氣。怎麽搞的嘛?等這次回來,一定要給他定個規矩,不回家或者回家晚,必須打電話說一聲,這不是急死人嗎。
    入夜,雷麗麗無可奈何地上床看書。疲倦一陣陣襲來,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迷迷糊糊中她突然醒來,床頭燈還亮著,一看枕邊,還是沒人。她睡不著了,爬起來,又站到了陽台上。她明白了” 望眼欲穿” 這個成語是怎麽來的。早上6 點,忽然聽見開門聲,郭亮終於回來了。他進門把衣服一扔,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看上去疲憊已極。
    雷麗麗一疊聲地埋怨說,你怎麽搞的嘛,急死人了。郭亮說,對不起,臨時有個急事。雷麗麗說,那你該告訴我一聲啊。郭亮說,一急就忘了。雷麗麗說,你怎麽把手機關了?郭亮說必須關,工作需要。她說那你關之前你打個電話給我嘛。郭亮又說,對不起。
    雷麗麗看他疲憊的樣子,不好再說什麽了,就去給他熱湯。
    郭亮說聲謝謝啦,就閉了眼。
    等雷麗麗熱了湯端進來時,郭亮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雷麗麗想起曾在電視上見過類似的情節,沒想到還真是這樣。她推了推他,他已經睡得很沉了。她隻好抱了床毯子給他蓋上,自己開始弄早飯,喊女兒起床。
    上午第二節課下來,雷麗麗估計著郭亮睡得差不多了,就往家打了個電話,已經沒人接了。打手機,郭亮說他在車上了,去辦個案。雷麗麗忍不住說,你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郭亮安慰她說,馬上就好。可能就這兩天就能把這個案子結了,結了我就在家好好陪你兩天,啊?雷麗麗無奈,放下電話。怪誰呢?一切都是自己決定的。
    不想下午學校出事了,兩個學生打架,其中一個把另一個的頭打破了,送到醫院去搶救。雷麗麗作為教務主任,當然得趕往醫院。直到晚上10點才回到家,筋疲力盡,心情壞透了。可進門一看郭亮竟然不在家,女兒一個人已經睡著了,臉也沒洗衣服也沒脫。
    雷麗麗很生氣。這個人怎麽能一點都指望不上呢?那和自己以前單身生活有什麽兩樣呢?所以郭亮一進門她就抱怨說,你這人怎麽說話不算數啊,說好先回來照顧女兒的嘛。郭亮說,我怎麽不算話,我晚上回來過,帶茵茵吃了飯的。可是事情沒辦完,我隻能再出去啊。我也沒想到你會那麽晚。
    雷麗麗沒話可說了,但還是氣,飯也不吃,一個人坐那兒發呆。郭亮走過來給她賠不是。雷麗麗說,老實說,我根本沒想到和你結婚是這樣的。郭亮說,後悔了?
    雷麗麗搖頭。
    雷麗麗不是後悔。畢竟郭亮是在忙正事。她隻是覺得有點累。從嫁給他到現在,除了假期他們出去玩了半個月,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在這樣忙碌加操心中過來的。
    今天早上她一眼看見了自己頭上的白發,很刺目。她的年輕的黑發終於老了,她生活中的詩意正在消解。是誰說的,男人女人一結婚,就從抒情轉向了敘事。可他們抒情的時間太短了。她不知道別人家的妻子是不都這樣?或者警察家的老婆都這樣?
    雷麗麗氣歸氣,還是站起來給他熱雞湯。郭亮喝得頭上冒汗,笑眯眯地說,有個老婆就是不一樣。雷麗麗看著他,想,自己愛這個男人,他勇敢,正直,有力量。
    是個像摸像樣的男人。既然愛,就得付出啊。她拿過毛巾,給他擦汗。
    茵茵在一旁看著,忽然說,郭叔叔,你為什麽不叫我媽媽親愛的?電視上都這樣叫的。
    這下把夫妻倆弄了個大紅臉。雷麗麗唬道:小孩子不許亂說。
    郭亮把茵茵拉到身邊,說,這樣,你叫我爸爸,我馬上就叫你媽媽” 親愛的”.
    茵茵不好意思地跑掉了。
    晚上等茵茵睡下了,兩個人才放心大膽地親熱。好些天沒在一起了,雷麗麗覺得自己的體內燃燒著渴望,她悄聲在郭亮耳邊說,哎,我每天晚上睡在床上滿腦子都是你。郭亮說我也是,在外麵招待所住著,還幻想你突然出現呢。兩個人急切地尋找著對方,急切地渴望融合,快樂和幸福很快將他們淹沒,他們深深地沉下去,又高高地飛起來……雷麗麗覺得自己在郭亮的懷抱裏變得十分嬌小無力,溫柔得一塌糊塗,恨不能整個人融化掉。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性生活就是為了讓男人發泄的,女人隻是受罪。盡管她也在一些雜誌上看到,女人一樣能從性生活裏獲得快樂,但她以為那是哄騙女人的,因為前夫在性生活留給她的所有記憶就是厭惡,而她的女友也無人說自己快樂。現在她終於得到了補償,是身邊這個男人讓她沒有白做一回女人。她由衷地快,親愛的,我愛你……郭亮努力用他的身體語言來回應她……
    快樂時刻雷麗麗想,我要愛他一輩子,無論怎麽困難怎麽累,我也不離開他。
    也許婚姻就上這樣的,妻子掛念著丈夫照顧著丈夫又依戀著丈夫。丈夫在外奔忙,回家後有個賢惠的妻子等著他。
    雷麗麗不由地覺得自己好笑。從前她哪會這麽想?她一直認為現代夫妻應該是各忙各的,回家後共同分擔家務。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變得這麽順從,這麽委曲求全。
    她小聲跟郭亮說,我發現自己簡直變了,和從前就像兩個人。郭亮伏在她耳邊悄聲說,我也是。離婚那兩年,我都以為我不行了,一點欲望都沒有。現在跟你在一起,感覺特別好。雷麗麗明白他說的什麽,幸福地笑了。能讓自己愛的人感覺特別好,就是幸福。
    事後雷麗麗靠在郭亮的懷裏,心滿意足地閉著眼,似睡非睡,很愜意。
    郭亮卻坐直了,抽起煙來。雷麗麗睜開眼,發現他好象有心事,就滿懷柔情地說,噯,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都在忙些什麽呢?郭亮說,你就別問了,那都是些煩人的事,你不會愛聽的。雷麗麗求說,說嘛,我想知道,我老覺得你有心事,讓我替你分擔一下嘛。郭亮說,真的?你真想替我分擔?雷麗麗笑說,當然了,你不知道我很賢惠呀?
    郭亮說,那好。我還真有難處,得和你商量。
    雷麗麗一聽郭亮要跟她商量,一下覺得自己挺重要,馬上坐起來認真聽。
    郭亮就跟她說起了最近辦的這個案子,也就是那天下午他從文江縣回來的路上接到的那個案子。因為是凶殺,凶手又在逃,所以他沒顧上回家就去了。案子發生在臨河街的一個建築工地,案情很簡單,一個民工殺死了工頭之後跑了。凶手叫王建國,是個退伍兵。郭亮聽說是個退伍兵,很生氣,當過兵的人怎麽能那麽無法無天?可他們去調查時,所有的民工都替王建國說情。原來死者是個惡霸,老是欺負其他民工,向他們強索錢財等。那些民工因為是跟他出來的,都敢怒不敢言。案發的那天,王建國的對象來了,工頭趁其他人上工地去時企圖強奸他的對象,正好被他撞上了,他怒火中燒,撲上去就打,也不知這小子哪那麽大勁兒,三拳兩腳,就把那個工頭的腦袋撞在牆上血漿四濺,打死了。等公安人員趕到現場時他已經逃走了。
    雷麗麗說,嗨,他不該跑啊,他這算是防衛過當吧。主動投案的話可以爭取寬大處理啊。郭亮看她一眼說,行啊,還懂點兒法嘛。雷麗麗得意地說,我一個大學生,人民教師,至於是法盲嗎?那後來呢?郭亮說,我也是這麽跟其他民工說,叫他趕緊回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我也跟王建國的對象交代了政策。可是兩天了,也沒消息。到今天我總算接到一個電話,說他知道王建國在哪裏。雷麗麗說,那太好了,他告訴你了嗎?郭亮說,沒有,他要我付他2000元” 人生安全冒險基金”.雷麗麗說,你們公安局有這種基金嗎?郭亮說,哪有啊,他還不是想趁機撈點錢。雷麗麗說,那怎麽辦?郭亮說,這不找你商量來了嗎?
    雷麗麗忽然明白郭亮給她講這個案子的意思了,說,好啊,你在這兒等著我呢。
    郭亮笑起來,說,你說要替我分擔的啊。我想為了早日破案,咱們先給他。
    雷麗麗想,自己沒理由不給。郭亮把轉業費都交給她了,他的工資除了煙錢也全部上交了。可是,這一開了頭,以後會不會經常如此?郭亮見她不吭聲,連忙說,咱們先墊著,等案子破了說不定可以報銷的。
    雷麗麗說,得了吧。不過咱們說好了,就這一次,以後不許這樣。
    郭亮高興地摟住雷麗麗,一陣亂吻,又想親熱。雷麗麗擋開他說,快睡了快睡了,你累了一天,我也缺覺。反正咱們還要過一輩子呢。
    第二天郭亮拿到錢人就沒影了,到晚上下班時他打電話回來說,他人已經在出差的路上了。因為舉報人說王建國跑回了老家,他們得立即去捉拿。一直到第三天下午,雷麗麗下班回家時,郭亮才在家。雷麗麗一見忙問:案子破了?郭亮說,破了。雷麗麗很高興,畢竟這是郭亮上任後破的第一個案子。再說,裏麵還有自己一份功勞呢。
    可看看郭亮,好象並沒有太多喜悅,始終眉頭緊鎖著。
    吃過飯,雷麗麗收拾了碗筷進屋,見郭亮坐在書桌前吞雲吐霧,麵前擺著的稿紙寫了個題目:結案報告。下麵一個字沒寫。雷麗麗關切地問:怎麽啦,不是挺順的嗎?
    郭亮吐出一口煙說,嗨,挺好的一個小夥子,遇上這麽個事。雷麗麗說,會判得很重嗎?郭亮說,畢竟是人命案哪。你不知道,我去他們村的時候,村裏人全都跑出來求情。他母親跪在我麵前抱著我的腿不放。我當時真想把他給放了……當然我知道不能那樣做,後來還是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我們才把他帶回來的。
    雷麗麗看著郭亮,沒想到這個男人這麽心軟。
    郭亮把煙滅了,看著雷麗麗,說,我想在結案報告裏,把他寫成投案自首。雷麗麗吃驚地說,行嗎?你不是說你們在他家抓到他的嗎?郭亮說,是在他家,他正幫他母親上房頂揀瓦。他說他早知道他會被抓的,所以先跑回家安排母親的生活。
    見我們去了,他沒跑也沒反抗,直直地就把兩隻手伸出來。雷麗麗說,是個好小夥子。可他畢竟沒有自首啊。你如果那樣寫的話,不就違背原則了?
    郭亮不說話,又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煙。雷麗麗說,少抽一支吧。郭亮沒聽,把煙銜到嘴裏。雷麗麗從他手上把煙搶下來,說,你聽見沒有,別抽了。郭亮不理她,又取出一支。雷麗麗說,你怎麽說話不算話啊?郭亮說,我不抽,做個樣子還不行嗎?
    他把煙銜進嘴裏,沒有點火。又嘀咕說,還叫我給你自由,你倒幹涉起我來了。
    雷麗麗說,我這也是為你好。
    郭亮說,我真是矛盾。雷麗麗說,我看不合適。你辛辛苦苦破的案,弄成他自首,你就什麽功勞都沒有了。你那個什麽” 人生風險基金” 的2 千元錢也報不了了。
    郭亮說,這些我都不在乎。雷麗麗想了想,堅持說,那也不能那樣寫。你現在是個警察,最應該實事求是,尊紀守法。郭亮不高興了,說,我怎麽不遵紀守法了?有些事情可以靈活處理。雷麗麗說,不,我覺得你那樣做是錯誤的。有些事情不能靈活。郭亮說,那你就忍心看那麽好個小夥子被抓起來判個死刑或者無期?雷麗麗說,那也不能用感情替代法律。這是作為一個警察起碼的準則,不能枉法。
    郭亮一下站起來,發火說,我枉法?你少拿那些大帽子嚇我!說白了你就是心疼那個錢!哪有你心腸這麽硬的女人。
    雷麗麗毫無思想準備,從他們認識到現在,郭亮還從沒這樣跟她說過話。她一下氣懵了,我心疼錢?我心腸硬?她一時氣得心跳加速,半天說不出話來。
    郭亮又加上一句:那錢我就算我借你的好了!我還!
    這下真把雷麗麗激怒了,她咬牙切齒地說,郭亮,你還講不講理!?我什麽時候說過那錢是我的?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你想說那些錢還不都是你的?我早知道你把那幾萬塊錢交給我沒好事,所以我根本沒用,一分都沒用,誰稀罕!沒你的時候我們娘倆也沒餓死!明天我就把錢取出來給你,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以後咱們各用各!如果你要繼續在這個家裏過的話,你就交你自己的生活費好了,不必再把工資給我,免得你以為你在養我們母女!不得了了!頤指氣使的!
    如果不是結婚前曾約法三章,吵架時不許說” 離婚” 二字,那雷麗麗早把這兩個字說出來了。
    郭亮沒想到雷麗麗會說出這麽一大堆話,他也不知這些話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好象和他剛才說的無關嘛。他沒說什麽存款的事啊,也沒說要分家啊,還有頤指氣使是什麽意思?肯定不是好詞兒。看著雷麗麗氣哼哼的樣子,他小聲說了句,神經病!
    然後把含了半天的那支煙點著。
    雷麗麗眼淚一下就出來了。他說她神經病?曾經那麽親的人,怎麽轉眼就變得這麽冷酷無情了?他說她神經病的時候,一臉的輕蔑,他怎麽能這樣?
    女兒被他們的吵架聲驚動,從房間裏探出頭來。見媽媽哭了,連忙跑到媽媽跟前,也不敢說話,隻是緊緊偎在媽媽身邊。雷麗麗的眼淚更加洶湧,索性哭出聲來。
    這下茵茵也哭起來。
    郭亮見狀,覺得有些收不了場。他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打不贏就走。遂滅了煙,進屋拿起自己的外套打算出門。雷麗麗見他要走,心裏更難受了。她想,以後得告訴他,她傷心的時候他不能走,他應該哄哄她才是。解鈴還需係鈴人。
    郭亮剛走到門邊,聽見茵茵哭著叫了一聲,爸爸!
    郭亮一下站住了。茵茵又叫了一聲,爸爸!
    郭亮隻好轉回身來,走到茵茵身邊,蹲下,給茵茵抹眼淚。
    茵茵立即撲進他懷裏哭兮兮地說,郭叔叔,你說過的,隻要我叫你爸爸,你就叫媽媽” 親愛的” ,你就愛媽媽。
    此話一出,郭亮和雷麗麗都忍俊不禁了。雷麗麗埋下頭,怕郭亮看見她笑。郭亮已經笑起來,說,好好,我錯了。他轉身拍拍雷麗麗的肩膀,說,別哭了別哭了。
    雷麗麗有些下不來台,還哼哼著。郭亮隻好下決心說了聲:親愛的,別哭了。
    這下雷麗麗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雷麗麗打心眼裏感激女兒。這個女兒可是沒白養。
    她洗了把臉,平靜下來,讓女兒回去寫作業,自己想和郭亮談談。
    郭亮見她仍麵帶慍色,說,還氣啊?雷麗麗說,你怎麽那麽凶?還罵我神經病。
    郭亮說,那還不是你先凶的?跟我算起來帳來了,我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嗎?雷麗麗說,誰讓你說要還我錢的?郭亮說,好好,我認錯,行了吧?雷麗麗說,以後發生衝突的時候,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郭亮說,是你叫我不要迎著你的火氣往上衝的。雷麗麗說,可是你已經衝上來了,已經把我擊傷了,然後你就撤,那怎麽行?
    郭亮說,好,以後我不走,戰鬥到底。不打垮雷麗麗絕不罷休,行嗎?
    雷麗麗笑了。她本想說你應該哄哄我。可又說不出口。隻好不說話了。
    郭亮見雷麗麗消氣了,又心平氣和地說,你也要理解我,其實這樣做我心裏也不好受的,可不這樣做我心裏更不好受。你想他遇上那樣的事,自己心愛的女人被人糟蹋,如果是我,我可能比他還過分,還衝動。何況那個工頭本身就是個人渣。
    一個好端端的青年因為打死一個人渣也賠了命,你說我能忍心嗎?比起來他的生命來,錢,功勞,辛苦,都算不了什麽。我都可以放棄。
    雷麗麗不再說什麽。老實說,她隻能在心裏更敬重他。她隻說了句,你寫吧,隻是別睡太晚了。
    第二天早上雷麗麗起來的時候,發現郭亮已經走掉了。也不知他昨晚幾點睡的,今早幾點起的。飯桌上擺著他買回來的豆漿油條,還留了張紙條,上麵寫著,雷老師早上好!我去單位了,今天得結案。晚上我一定爭取早點回來和你們吃飯。代我親親女兒。
    雷麗麗心裏甜甜的。這樣的溫情,對她來說是史無前例的。她心情很好地把女兒叫起來,母女倆吃了早飯,各行其道,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
    快到學校時,雷麗麗忽然被一個躲在樹後的戴紅袖章的老太太攔住,說她進了快車道,要罰款。雷麗麗解釋說自己要左轉,所以上了快車道。老太太說她轉得太早了,拉住她的車不放,要罰2 元錢。雷麗麗怕遲到,隻好把錢包掏出來,發現隻有一元零錢。老太太不通融,堅持要到附近的商店把” 大錢” 換開。雷麗麗的火氣頓時生到了頭頂的樹梢上,但千鈞一發之際想起了郭亮,她深吸一口氣,跟著老太太走進街邊一家小店,看著老太太把一百元大鈔換成一把零碎,拿走2 元還她給98元。出門的一瞬間她聽見小店的老板問老太太,今天如何?老太太說,簡直不行,剛開個張。
    雷麗麗一下樂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
    整個上午雷麗麗都心情大好,不是小好。上課時妙語連珠,精彩疊出。因為自己幸福,她就想到了白雲白。目前她是最需要關心的。尹湘蘭雖然也是單身,但畢竟年輕,而且千裏之外還有個藍眼睛追求者。隻有白雲白還行隻影單。她就忙裏偷閑地給白雲白打了個電話。
    白雲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低沉,雷麗麗問她怎麽啦,她說,林飛燕死了。雷麗麗一時反應不過來:哪個林飛燕?白雲白說,就是我采訪過的那個,我曾經寫過她的經曆,發在我們報紙上,叫《把我的一生告訴你》。
    這一說雷麗麗想起來了,當時白雲白曾把報紙拿給她們幾個看,讓她們比比舊社會的苦,想想新社會的甜。雷麗麗說,怎麽死的?白雲白長歎一聲,說,那個和她同居幫她打理生意的男人阿金,卷了她的錢和一個年輕女人跑了,她在家裏服毒自殺。
    雷麗麗心裏咯噔一下。
    白雲白說,我原以為她把什麽都看淡了,對什麽都不在乎了。其實沒有,她還是期待著愛的。她以為這個男人多多少少會愛她,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了。我想假如這個男人隻是揮霍她的錢,全部揮霍光,而不是帶著情婦逃走,那她不會尋死的。
    女人哪,永遠擺脫不了對愛的幻想。
    雷麗麗說,你去過她那裏了?
    白雲白說,是。今天一大早有人通知我,她是昨天夜裏走的。留下一封遺書,上麵隻有一句話: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除了傷害別無其它,我隻有逃離。
    雷麗麗在一瞬間落入悲傷的深淵。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了,給郭亮打了個電話。悲傷的時候,總想對最親近的人訴說。可郭亮那邊聲音很嘈雜。郭亮大聲說,有什麽事嗎?雷麗麗又說不出來,就說沒什麽事,就是想和你說說話。郭亮說,現在不行,等空了我給你打過來。
    還沒等雷麗麗說什麽,他就關了電話。
    郭亮什麽時候會空下來呢?雷麗麗知道他永遠不會空的。幸好事情多,她沒有更多的時間來難過,那個打架負傷的學生還躺在醫院裏。下午她約了雙方當事人的家長,和派出所的同誌一起開協調會,商量解決問題的方案。中間雙方幾次起衝突。
    要是過去雷麗麗早發火了,你們早不好好教育,現在來爭對錯,有什麽意思?!但今天她發不起來,她隻是好言相勸,使盡渾身解數讓雙方達成共識。但一直到下班,也沒有協調好,雙方都不願意讓步。
    雷麗麗很著急,女兒早該放學了,郭亮肯定不能按時回家,誰給她做飯?可作為校方領導她又不能先走。眼看快7 點多了,派出所領導才開口說,實在不行咱們明天再接著談吧。雷麗麗這才得以脫身,心急火燎地往家趕。
    回到家,女兒趴在桌子上已經乖乖地在寫作業了,一問,飯還沒吃。家裏什麽都沒有。雷麗麗隻好燒水泡方便麵。茵茵倒是高興,可她心裏太歉疚了。她這個母親竟然隻能讓女兒吃方便麵。
    直到深夜郭亮才回到家。一進門,見雷麗麗坐在沙發上發呆。既沒有看電視,也沒有備課。他就知道她又生氣了。老實說,他真是很累,一腦門的官司,看她那樣,他還是打起精神來詢問:怎麽啦,生氣啦?
    雷麗麗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原來一個人的時候,餓得吃方便麵,凍得跑商店去取暖,她都沒掉過眼淚。現在是怎麽啦?難道她找郭亮,就是為了找一個哭的理由嗎?
    郭亮耐著性子說,你也不能因為我回來晚就哭啊,我又不是去玩兒,工作性質就是這樣的嘛,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準備哭多少回啊?
    雷麗麗不說話,隻是流淚。郭亮走過去,忽然看見了雷麗麗頭頂上的幾根白發,很白很白。他想起雷麗麗曾跟他說,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一頭黑發,年輕亮麗。可跟了他才幾個月,她就白頭發了。他心軟了,在她身邊坐下,說,對不起,我也想早點趕回來,可實在是沒辦法。雷麗麗也知道她不能責怪郭亮,於是說,又不是因為你回來晚。郭亮說,那是為啥?工作不順心?上次打架的那個學生死了?雷麗麗說,沒有,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郭亮不解道,那還有什麽?茵茵考試沒考好?
    雷麗麗好一會兒才說,林飛燕死了。
    郭亮說,林飛燕是誰?你朋友?你同事?
    雷麗麗說,我不認識,是白雲白原來采訪過的一個女人。
    郭亮眼睛瞪得老大。他實在是無法理解,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死了,她也能傷心成這樣?原來覺得她挺開朗嘛,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
    雷麗麗說,她是自殺的,跟她一起生活的那個男人背叛了她。她對愛情絕望了……雷麗麗說著,忽然撲進他懷裏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郭亮盡管雲裏霧裏,但見她那麽傷心還是很心疼的。他輕輕撫摩著她安慰說,你放心。我可能在生活上照顧你們娘倆不夠,但感情上一定不會背叛你們的。我會好好地陪你一輩子。
    雷麗麗在傷心落淚的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辭去教務主任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