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失去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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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會說很多遍“我愛爸爸”、“我愛媽媽”、“我愛……”
當愛從我們的口中說出時,是那麽的容易,那麽的輕易,可是有多少人想過,我們是否真的會愛,真的懂得去愛。
如果不是經曆過1976年的大地震,我想我活一輩子,也未必知道愛的真正含義。
1976年7月,剛上小學的我因為生了點小病,住了幾天醫院,出院那天是7月26日,媽媽當時已經買好了27日的火車票,打算送我去唐山姥姥家過暑假。唐山有很多親戚,姥姥、姥爺、大舅、大姨、二舅、老姨的家都在唐山。我最喜歡去唐山玩兒了,可是那天媽媽接我出院的時候,一個病友看到我被接走了,就可憐巴巴地對我說:“我的爸爸媽媽都一個多月沒來看我了,你走了我就沒有朋友了。”
這個病友當時是被安置在我所住的病房區對麵樓的傳染病區裏,他被隔離起來的,現在回想起來,我隻記得他細小的脖子上頂著一顆大腦袋,臉色總是蒼白的,看起來非常可憐的樣子。
當時我就想了一個主意,裝肚子疼,對媽媽說自己很難受。媽媽就讓我繼續留在醫院觀察一天,等媽媽走後,我就從床上爬起來,和對麵樓的這個病友隔著病房窗上的鐵柵欄互相喊著說話,被護士罵了也很高興。
可到了27日下午,我實在沒理由再賴在醫院了,隻好乖乖跟媽媽回了家。媽媽說她把火車票改到28號了,當天晚上,媽媽把我在醫院穿的衣服看的書玩的玩具統統消毒,囑咐我明天到了唐山,聽姥姥和姥爺的話。
我聽著聽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剛睡下沒多久,就覺得自己被媽媽拖起來,抱在懷裏就往門外跑。可是,門後的什麽東西突然倒下,把門擋住了,爸爸好像瘋了一樣把我和媽媽塞到八仙桌底下,拚命推開擋門的障礙,使勁拽開門(門框已經變形),然後拉著我和媽媽就往樓外跑。
剛到樓門口,樓頂上的瓦片稀裏嘩啦的掉下來,爸爸趕緊站住,躲在樓洞口並告訴還想往外跑的鄰居先不要出去,一個樓裏的人全擠在樓門口,從大人們驚慌的談話當中,我聽到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一個新詞——地震!
慢慢的,大地不再顫抖,樓頂上的瓦片不再掉落,人們一窩蜂似的逃向樓和樓之間的空地,爸媽帶著我跟隨其他人到了馬路對麵的河邊的開闊地(現在是中環線)。
河堤上擠滿了人,人們驚魂未定,驚慌失措的相互張望,有些女人甚至隻穿著內衣光著腳跑了出來。
沒一會兒,天上就下起雨來。
媽媽照看著我,爸爸冒著危險摸回家騎上自行車,去幼兒園接整托的弟弟。聽爸爸說,到了幼兒園一看,老師把睡夢中的孩子全帶到操場,一個個光著小屁股小腳丫站在雨水裏,到處是孩子的哭聲,還有老師聲嘶力竭地喊叫:都不要動!都不要怕!
爸爸把弟弟帶回來以後,他和媽媽在河邊,用竹竿把塑料桌布撐起,做了一個簡易的窩棚,然後把被子鋪在地下,這就是我們地震後的第一個避難所。
我和弟弟就睡在潮濕泥地上的被子裏,媽媽用手裏的報紙給我們驅蚊,爸爸和鄰居們商量接下去該怎麽辦。
第二天清晨,我和弟弟醒來以後,發現我們的臉上被蚊子咬的全是包,已經腫得都認不出來了。
天亮後,傳來了讓我們全家人都呆住的消息,唐山發生了天津更厲害的地震,7.8級!媽媽的親人都在唐山,我最愛的姥姥和姥爺也在唐山,他們原本要等著我去唐山,陪我一起玩兒,給我做好吃的。
可是……
爸爸四處打聽,從唐山連夜逃出的熟人,紅著眼睛告訴我們:唐山完了!
媽媽當時已經崩潰了,爸爸將我們娘仨托付給鄰居,自己搭車去了唐山,三天後,爸爸蓬頭垢麵,一嘴大泡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老姨家的女兒。爸爸說姥姥和我一個表哥在地震中去世了,姥爺被砸成了重傷,其他的親戚也不同程度的受了創傷。
那時年紀還太小的我,不懂什麽叫生死離別,隻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姥姥,見不到死去的親戚,難過的哇哇直哭。
反倒是心中最痛的媽媽,一滴眼淚也沒有留,她帶著我們幾個孩子,去找當時她任教的天津鐵路一中的學校領導,要求在學校的操場上蓋“臨建”,學校隻批了幾十戶,大家隻能抓鬮占地蓋房。不知媽媽哪兒來的這麽大力氣,扛回葦席和油氈,用自行車把河裏的泥裝到籃子裏一點一點帶回來,就在學校操場上劃分給我們的那塊不到十平方米的土地上蓋起了臨時房。
在這所臨時房裏,我們一家人在這一年裏互相扶持,度過了整整一年,在媽媽的回憶裏總說那段時間是我們過得最艱辛的歲月,可在我們孩子的記憶當中,仍然是無法複製的快樂與傳奇。
至今我還記得壓縮餅幹的味道;至今我還記得一睜眼雨水已經齊著床沿高的景象,我們坐在洗衣盆裏,用兩隻拖鞋當船槳,劃到高處的教學樓裏避雨;至今我還記得我們打開各個教室的門,把從課桌裏找出的女生遺留的橡皮筋連接起來,長的足以繞籃球場一周。
在住臨建的一年當中,媽媽也沒有中斷讓我學習小提琴,後來教我提琴的老師離開了,這段音樂啟蒙教育告一段落。
一年後,我們搬回原來的住地,我又轉回原來的小學,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上,一切仿佛又可以嶄新開始了。
可有些事,有些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多年以後,回憶那段傷痛的歲月,媽媽說當年,姥姥知道我要去唐山過暑假,特意買了一張單人床要給我睡,說等我去了,我和姥姥睡大床,姥爺睡新買的單人床。當夜姥爺就睡在新買的床上,地震的時候,房梁砸下來時,被新床的床頭擋了一下,沒有對姥爺造成致命傷,反倒是睡在大床上的姥姥,當時便被埋在了廢墟下。
如果那時,我沒有賴在醫院不走,而是按照原計劃到唐山,那埋下廢墟下的人,還會有一個我。
生活中沒有如果和假設,當傷痛真的發生後,我們才會意識到有些我們一直以為會陪伴我們許久的人,倏忽之間,便離我們遠去,再也不複相見。
但願人長久,我總是很珍惜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每時每分,因為我比誰都更能體會到失去的無法挽回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