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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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益發令這南山一角顯得空曠而靜謐。灌木林不是無垠,小院子也不深沉,小瑞川縣城並不大,要找到它不是很難。問題是,誰會來找它?誰還能記得它呢?大年初一這天,瑞川縣城裏熱鬧非凡,幾乎全瑞川縣城的人都出動了,窄小的街道頓時水泄不通,隻聽得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聽到這聲音,寂寞了太久的人們誰還會安穩地坐在自家的熱炕上。剛開始的時候是一家門鎖響動的聲音,緊接是十家門落鎖的聲音,最後街道上所有鐵鎖上鎖的聲音響成了一片。人們像水一樣從自家的院子裏、屋子裏流出來,匯聚到街中心。這一年小日本投降了,縣官舉行的迎春盛典就具有了特別的意義。這個偏處西北隴東小瑞川縣城的人們雖然沒有見過小日本,但是日本人的轟炸機也讓這裏大批的田野成為焦土,幾年裏不能耕種。糧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因此,人們對日本人的憎恨也便由此而生,他們大罵日本鬼子是吃屎長大的,並對於日本鬼子的戰敗投降歡呼雀躍。
    但是,無論外麵的世界怎麽樣的喧鬧,無論街中心舉行著怎樣盛大的慶典,好像都與這個小院子毫無關係。也許全瑞川縣城隻有這戶人家門戶緊閉,無動於衷。那麽,這是一家被世界遺忘的人家呢?還是他們完全遺忘了這個世界?
    然而這一天,當街上開始歸於寂靜的時候,這個院子裏卻傳來了酥玉般的溫軟歌聲:“梅花看似雪,紅塵一場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疼,憶當時初相見,萬般柔情都深重,但願同展鴛鴦錦,挽住時光不許動。
    情如火何時滅,海誓山盟空對月,但願同展鴛鴦錦,挽住梅花不許謝……”
    原來唱歌的不是別人,是雨晴。她竟然唱的是大上海十裏洋場的靡靡之音。此時的雨晴,已經二十五歲了,她的臉上早已脫去了以往的稚氣和驕縱。她的腰肢變得豐盈,舉止變得沉穩,已經完全顯示出了她作為一個成熟女人該有的韻致,對於雙鬢斑斑的老嶽來說,這不僅僅是一種強大的引力,更重要的是雨晴完全成了他餘生的寄托。
    此時老嶽眯縫著眼睛,坐在門前的椅子上,凝視著站在院子裏嗬氣如蘭的雨晴。老嶽被革職了,丟了縣長這個烏紗帽。人走茶涼,在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多少人來搭理他了,在軍政兩屆打拚多年,風光無限,一旦跌下舞台,老嶽方覺出人世的悲涼。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帶著雨晴回原籍上海。他說,日本人投降了,上海安寧了。雨晴說,你是因為我丟了官。你在的時候我不棄,你走的時候我不隨。因為我不想和別的女人吵吵鬧鬧,弄得大家夥兒都不愉快。
    老嶽臉上的為難之色讓雨晴一直不能忘記。雨晴說:“我從小就沒有父親,你是我的男人也像我的父親。這幾年我跟著你享受了不少榮華富貴,也得到了你不少寵愛。一個女人該有的我也都有了。你要在,我就陪你,你要回,我也不會攔。這裏是我的家,就像上海是你的家一樣。這裏有我娘,雖然我不能見麵,但是我能感覺到她一直在我身邊,就在不遠的地方注視著我。”
    “我回去看看,看看就回來。”老嶽終是無法釋懷,他心裏有一個疙瘩。事實上,在這裏為官,他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和氣候,就連他說話的口音都改變了不少。他要回去不是因為那裏有他的家,而是這裏有讓他太過傷心的事,是眼前殘酷的現實在逼迫著他回去。一個強大的男人精神一旦垮掉也便脆弱得連弱女子都比不了。幾年的夫妻,雨晴是懂得他的,也為他的落寞而憐意頓生。
    老嶽出門的最後一眼,雨晴以她女人的直覺意識到: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雨晴,你不要唱格個了!”看上去有些昏睡的老嶽忽然抬起頭,打斷了她的歌聲,他把“這”一直念成“格”,看來是永遠也改不過來了,“格大上海的調子離我們太遠了,我想聽你唱秦腔。”
    雨晴愣了愣,她明白了。
    果然不出雨晴所料,老嶽去了上海不到一月就回來了。老嶽去時一臉風霜,進門的時候臉上風霜更濃,像是霜煞了的蔫茄子一樣,而且原本直挺的背也開始呈現出一種可憐的弓形。
    雨晴什麽也沒有問。她相信在這個亂世裏沒有哪一個女人會為她遙不可及的男人守身如玉,更何況這個女人還處在燈紅酒綠的十裏洋場。靡靡之音裏,美酒伴著咖啡,總有年輕英俊的軍官魚一樣遊過來,與她踩著鼓點翩翩起舞,耳鬢廝磨間保不準意亂情迷。
    不用問,就是這樣。雨晴堅信不疑。果然沒有過多久,老嶽就慢慢地開始傾訴,一邊傾訴一邊大罵。他在罵人的時候上海話就會不斷地蹦出來,豬頭三豬頭三的,讓人覺出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可笑。雨晴讓他去罵,等他罵夠了,她說,“你難道沒有想過你回來我已不在?”這話讓老嶽愣住了。
    “沒有,我想著你一定在。”
    “我憑什麽一定要在?”雨晴又問,“如果你不回來,你要我一輩子都這樣等下去?”
    這句話讓老嶽不再罵他上海的夫人了,他全身癱軟在地上,沮喪地垂著頭,“雨晴,你可以走。我什麽都沒有了,也不想活了。”
    雨晴俯下身,扳起了他的頭,這老頭的胡須上已經沾滿了淚水,滿臉皺紋深而且密。雨晴把他扶上了炕,她不由在心裏感歎,剛結婚的時候,一直是他抱著她,把她放在他寬闊的懷裏,不停地親吻,不停地愛撫。現在卻是自己去抱著他了。原本個頭就很矮小的老嶽在下台後突然又像縮了一節子,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小、可憐而無助。現實真是殘酷啊,那時的老嶽多麽威風,說一句話出來,下麵的人無不渾身發抖。
    雨晴替他擦了淚,拍著他的臉說,你這個老東西,咋就這麽沒腦子呢。我要是走早走了,還能等到現在?你對我好,又救了我娘的命,還為我娘落到這步田地。我怎麽能丟下你不管?你以為女人都像你那個上海女人一樣?
    老嶽緊緊抱住了雨晴,熱淚再一次湧出眼眶。
    雨晴像哄孩子一樣拍著他,老哥哥,我是想給你說,你夫人沒啥錯,別老罵她了,你都娶了小,還不興人家另謀新好。
    老嶽頻頻點著頭,連連說好好好。當然他不可能從那種糟糕的情緒裏很快走出來,偶爾雨晴會聽到他在唱:“梅花看似雪,紅塵一場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疼……”聽了幾遍,樂感很好的雨晴就記下了。她說,什麽曲子,蠻好聽的。老嶽說,百樂門常聽到的一首歌,叫鴛鴦錦。
    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老早,外邊就傳來縣長要慶典的消息,而且他們都很清楚地聽到了街上人吵鬧的聲音、奔走的聲音,還聽到了新縣長發表講話的聲音。為了不讓老嶽睹景生情,雨晴早早就把大門關嚴實了,她在屋裏剁肉,把砧板剁得山響,她想壓住外邊的聲音。
    吃罷餃子,雨晴碗筷還沒有拾掇,就站了起來,擺了下腰肢,說,老哥哥,我給你唱歌聽,你聽聽有沒有你說的那個什麽百老匯的味兒。
    雨晴就開始唱了。雨晴從小在虎頭山瘋跑,跟山雀比嗓子,跟野獸比膽子。她的嗓音嘹亮,音域寬廣,尤善高音,是個唱歌的好料子。
    雨晴唱到第二段時老嶽忽然說,“不要唱格個了!格個大上海的調子離我們太遠了,我想聽你唱秦腔。”雨晴知道他在努力忘記過去,忘記那個大上海的樣子,忘記那個背棄他的女人。
    “好啊,我正想給你唱咱的戲呢,那個有什麽好,壓住嗓子像死了人,唱都唱不開。費勁!你聽這個。”雨晴一甩頭,輕車熟路地唱開了:“寒窯雖苦妻無怨,一心自主覓夫男。
    二月二飄彩隨心願,三擊掌離府奔城南。
    四路裏狼煙起戰患,五典坡送夫跨征鞍。
    柳綠曲江年複年,七夕望斷銀河天。
    八月中秋月明見,久守寒窯等夫還。
    十八年、十八年,十八年彩球存心坎。
    十八年孤苦尤覺甜、尤覺甜,十八年未進相府院。
    十八年學會務桑田,十八年玉手結老繭。
    十八年霜染兩鬢癍,十八年鄉鄰常照管。
    十八年頂門立戶在人前,十八年日夜哭思盼。
    十八年盼來了、十八年盼來這一天,蒼天不負寶釧盼,苦難夫妻終團圓……老嶽看到雨晴聲情並茂,吐字清晰,鏗鏘有力,樂得連連擊掌,好好!好一個“蒼天不負寶釧盼,苦難夫妻終團圓”。
    “還是秦腔好,聽的人渾身熱!”老嶽激動不已,“格是出什麽戲啊?”
    “這叫‘寒窯’”。雨晴說,“就像我們今天一樣,從洋房子搬到寒窯了。不過我們一樣過得很開心,在這裏,不用管別人的指手畫腳和說東道西,自由自在,想做啥做啥,你說呢?”
    老嶽嘴唇顫抖,半天隻說著一個字,是,是。
    說起寒窯,他們這才覺得院子裏已經寒氣逼人了。因為在屋子裏悶了一天,他們才忍受著寒冷到院子裏來,夜晚的空氣很好,扯開嗓子歌唱聲傳夜空。畢竟寒冬臘月,雨晴搓了搓手說,進屋吧,這會感覺很冷。老嶽點點頭,兩個人就進了屋。告別了舊歲,他們開始了新的一年。
    正月初七,老嶽覺得雨晴待得有些悶了,就說,你出去轉一轉,老這樣陪著我不出去哪行?你該走動還是要走動的,你還很年輕,不要讓我這老頭子也把你帶得未老先衰啊。
    雨晴說,我早就老了。
    老嶽伸出手做出了打的姿勢,“該打,你是讓我快進棺材呢吧。”
    雨晴一吐舌頭,說,“那我出去看戲了,文昌宮戲都唱了三天了。看了我回來給你唱。”
    老嶽擺擺手,快去吧,快去吧,我知道你心急了,別管我。我一個人待慣了。
    文昌宮距她家不遠,在南山的半山上。所以那裏唱戲,全城都會有聲響。特別是今年,為了慶祝抗戰勝利,三民主義青年團瑞川縣城分部創辦了“青年劇社”,由青年學生組成,排練演出的大多是傳統劇目,中間穿插一些歌頌抗戰的新劇目。
    雨晴出了灌木林,很快就爬上了南山,來到了文昌宮。文昌宮果然人頭攢動,熱鬧異常,鑼鼓家什,板胡什麽的響成一片。秦腔演員們正唱得如火如荼,太遠,她看不清演員,但仔細聽唱詞,卻聽得這麽幾句:天地無邊路綿長,茫茫人海難尋娘。水中撈月尚見影,我訪娘要比撈月更渺茫。
    唱詞飄在半空,卻擊打在雨晴的心尖上。聽到這悲淒的唱腔,雨晴的心裏突然變得沉重起來。茫茫人海難尋娘,我的娘,你在哪裏?潑出去的姑娘嫁出去的水,你就那麽狠心?她深深閉上了眼睛,這時候她就感覺她的肩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雨晴,來看戲呢?”
    雨晴回過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元興隆”藥店的掌櫃柏治林。“是柏叔叔啊。柏叔叔,你在哪裏來?”雨晴一臉興奮,這讓她暫時忘記了悲傷。
    “我來找你啊。”柏治林笑笑,“雨晴都長成大人了,真快啊。走,跟我去!我帶你去見個人。”
    雨晴脫口而出,“好,一定是去見我娘。”
    柏治林驚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點聲,你怎麽知道是去見你娘?”雨晴把頭湊在他耳邊說,我感覺到了,我剛正想我娘呢。再說,我知道你和我娘是一夥的。你讓我見人,還能見誰?
    “這個鬼精靈!”柏治林笑著,倆人一並往山下走。身後舞台上秦腔還在唱《庵堂認母》:訪過了禪院庵堂訪,庵堂禪院皆無娘。法華庵前心惆悵,有娘無娘去訪一場。
    雨晴跟著柏治林走進了熟悉的“元興隆”藥店。雨晴自言自語道,我隻要上街來,這裏肯定會來看看。柏治林說,對啊,所以我是常見你的。
    進了後院,柏治林撩開了一個房門的簾子。雨晴跟著進去,她就看到了炕沿上坐著的舒遠秋。一別八年,雨晴覺得舒遠秋毫無陌生感,因為閉上眼她就會看到娘的樣子,就像娘從未離開過她半步一樣。
    “娘!”雨晴撲在了舒遠秋的懷裏。
    “雨晴,雨晴,我的好女兒!”舒遠秋緊緊地抱著她,抱了一會兒,就用雙手捧起了她的臉,“雨晴長大了,娘不敢認了。”
    雨晴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八年了,娘,我是一天天數著日子過來的。這麽多年,你到底哪裏去了?”
    “娘在,娘一直在。娘哪裏都沒去。但是娘不能來看你,看你娘還會被他們關進監牢。”舒遠秋用手指揩著雨晴臉上的淚珠,“別哭,你看,娘不是好好的。娘這次來城裏找你,就是想帶著你走。今後,咱娘兒倆永遠也不分開。”
    “去哪裏啊,娘?”
    “你已經長大了,娘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關於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他有消息了?”雨晴眼睛一亮,“他在共產黨的隊伍上,對吧?”
    “孩子,民國二十七年,也就是七年前,你娘入獄的那一年,你的養父俞飛鷹在和日本人的戰鬥中犧牲了。自從我認識了他,我的命運就不一樣了。現在娘也在幹著和他一樣的事,所以娘一直不能和你團聚。”
    “養父?他是我養父?”
    “是啊,雨晴,你娘在上虎頭山前就已經懷了你。你親身父親,他,他是林中秋。”
    “啊?”雨晴一時目瞪口呆,“林掌櫃?不,不可能,我怎麽會是他的孩子?這絕對不可能!娘,這不是真的,這不是!”
    “是真的,孩子。很久以前他是咱舒家的一個放羊娃,娘偷偷和他好上了。”舒遠秋此時也開始淚眼婆娑,“不知道是錯還是對,總之那一切就那麽發生了,擋都擋不住!後來我們被你姥爺趕了出來,他為了救我摔下了懸崖。多年再見他,我才知道他還活著,但是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陰差陽錯,命運老在捉弄人。所以,孩子,你就是知道了他是你的父親,你照樣回不到他身邊,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在娘不在的時候覺得孤苦。孩子,跟我走吧,娘什麽都可以沒有,但是娘不能沒有你。”
    “不,不。”雨晴顯然還沒有從這種突如其來的消息的震驚中醒過神來,“娘,你不該把我生下來。生下我,讓我聽起來父親很多,卻最終沒有一個會陪伴我。這樣,我寧肯一個也不要。娘,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
    “為什麽,孩子?”舒遠秋出乎意料,“難道你不想和娘在一起?”
    “不是,娘,我當然想跟你在一起,做夢都在想。但是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我不僅僅是你的孩子,我還是別人的女人,老嶽他是因為娘丟了官的。沒有娘沒有爹的日子,是他疼著我,愛著我。現在,他上海那個老婆又跟了別人,這時候,我不能撇下他,娘,你懂我的心思嗎?”
    “唉,我的孩子!”舒遠秋長歎一聲,“你從小就沒咋聽過娘的話,娘已經習慣了。不過娘很高興,你是個有良心的人。告訴娘,你愛他嗎?”
    “愛?”雨晴的臉上竟然有了嘲笑的口吻,“你愛林中秋,又能怎麽樣?你還不是孤苦一人?娘,愛又能怎樣,不愛又能怎樣?他很老了,需要人照顧,我不想受人冷落,我需要他的疼愛,就這麽簡單。我們倆更多的時候就像父女,就像親人一樣。”
    舒遠秋難過地搖了搖頭。
    “娘,我常能夢見我養父,你說他不是我父親,但是我一直覺得我身上有他的好多東西,在我心裏,他就是我爹爹。”
    “對,他看著你出生,他看著你長大,怎麽會不像呢?我記得你從小走路都跟在他後麵大搖大擺學他的姿勢呢?哦,對了,娘給你看一件東西。”舒遠秋從身後的包袱裏拿出了一杆光滑的笛子,“這是你養父留下的唯一的遺物。你還認識嗎,你小的時候他就一直給你吹笛子聽。”
    雨晴拿起笛子,撫摸了一會兒,然後放在嘴邊,吹了幾聲,“怎麽不記得?他還教我怎麽吹呢。唉,為什麽要去當兵?他要是還在虎頭山多好!”
    “你既然不肯隨娘去,娘也不怨你,你大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隻是別苦了自己。娘沒有什麽東西好送你,這個笛子你留著,看見它你就會想起娘,也會想起你的養父。娘相信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團聚,一定會的。”舒遠秋又一次緊緊摟住了雨晴,久久,不想鬆開。
    美好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柏治林一遍遍提醒時候不早了,天快要黑了。雨晴與母親依依惜別的時候,天還是黑了。
    “娘,你多保重!”
    雨晴出了“元興隆”,柏治林緊隨其後,“雨晴,天晚了,我送你回。”兩個人走在路上,柏治林叮嚀道,“千萬別告訴任何人說你在這裏見過你娘。不然你娘會有危險。”雨晴沒好氣地反問,“你既然知道危險,為什麽還要讓我娘幹那麽危險的事情?”
    柏治林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兩個人一路無話。
    走進灌木林時,夜色明顯濃重了。出了林子,就看到了他們家的院子。柏治林說,雨晴你回吧,我走了。話音剛落,他突然一把將雨晴拉住,小聲說:慢著,你看,有人。
    柏治林聲音不大卻在夜色裏格外滲人,雨晴往大門口一望,也不由吃了一驚。隻見一個黑衣人影正從大門旁邊的牆頭上攀越。他的一條腿幾乎要跨了上去。
    雨晴一把掙脫了柏治林,“嗖”一下衝出了灌木林,同時大喊一聲:“誰?要幹什麽?”她的聲音響亮,劃破了靜謐的夜空。柏治林始料不及,“哎”了一聲隻好跟著攆了出去。那人聽到喊聲,扭頭看到了他們倆,就“騰”地一聲跳了下來,然後順著茂密的樹林飛速奔跑而去。
    雨晴正要去攆,柏治林忙拉住了他,“算了,你攆不上,我看那人有一副好身手,天這麽黑,我們會吃虧的。其實你不要驚動他,等他進了院子我們再衝進去,三個人對付他一個,他肯定跑不了。你貿然大喊,打草驚蛇了。”
    “我是怕他進了院子,讓老嶽受驚。”雨晴的話讓柏治林感慨不已。
    “會是誰呢?他到底要幹什麽?”雨晴站在門口呐呐自語,“奇怪,我家那隻狗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往常靈敏得很呢?”
    “不會是他吧。”柏治林顯然沒聽見雨晴的話,他還在想著已經完全消失在夜幕中的那個人。看他的樣子,他似乎認出了那人。
    “你說的是誰?”
    “不,不是誰,我也不知道。”柏治林馬上轉了話題,“不早了,你快進去吧,以後千萬小心,這社會太亂了。晚上多留意下,不要睡太死。我回去了,藥店裏還有一攤子事呢,有事可以來藥店找我。”
    柏治林告辭雨晴,回身鑽進了灌木林。
    雨晴拍打了兩下門環,老嶽就從屋子裏出來了。手裏提著馬燈在院子裏一閃一閃,隨即她聽到了老嶽的說話聲,“這家夥,怎麽了,睡當門口了。”
    門打開後,雨晴看到那條看家狗平躺在門口,她馬上意識到它已經凶多吉少。果然,她接過老嶽手裏的馬燈湊近去看時,狗的嘴角已經流出了白色的粘液。他們還在狗的身旁發現了一塊咬過的番薯。
    老嶽見狀,不由渾身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