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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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完全透亮時,李福泰屋裏的火盆已失去了溫度,裏麵的炭火已經徹底著過了。炕上光油油的席子也開始透涼。一般地,這臘月最冷的幾天,在這樣的屋子裏人是凍得坐不住的。
然而今天,孫拉處和李福泰整整喝了一罐子米酒,渾身積攢了足夠的熱量。孫拉處從席的破爛處抽了一根篾子,伸到火盆裏殘留的炭黑中蹭了蹭,然後在炕牆上給李福泰畫了一副圖。
孫拉處指著那個畫圈的地方,說,這裏本來是一尊佛像。
“福泰!你不知我,有些事我想起來心裏就像貓摳狗抓一樣。你來看這副圖。這是那棵神柏,這是東,這是南,你說畫著這尊佛像的地點應該在哪兒?”孫拉處問李福泰。
李福泰早聽說這事,沒想到孫拉處在林家就是因為這個秘密才讓林中秋如此器重。
孫拉處說:“吃人家嘴軟,狗日的林中秋讓我做人不行,做狗不得。我孫拉處天世下是個窮命,那舒家的萬貫家財,別說有這個心,看一眼都會把我嚇死的。我把這個圖畫在牆上,老哥哥我說給你聽,你替我出個主意。我不說我會憋死的。你了解我,我擔不住事的。”
李福泰表情有些凝重,他語重心長地對孫拉處說:“兄弟,有句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我替人當差,還不是為了兩個錢。但舒家的家財,是勾魂的無常,你我要是有那打算簡直是狗吃油渣——享了個汪,弄不好又是狗咬石匠想挨一錘了!說不準連小命都得搭進去。周馮兩家,明爭暗鬥,說穿了為的是‘千年神柏’下的這塊風水寶地,還有這謎一樣的萬貫家財!”
李福泰不虧是李福泰,他伸出他那隻滿是厚繭的腳板,在那副圖上蹭了蹭,那副圖就成了一團黑。
“拉處,碌碌砸碾盤,咱實打實地說吧!林中秋十幾年的心思,那是碟碟舀水,一眼看透,還不是為了這張圖。這麽一看,我倒相信了人們傳說的關於林中秋的那些事。你是個老實人,但是人心難測,不妨多長個心眼。如今的世事,不要過於相信一個人,依靠一個人。這圖就讓我幫你抹去吧。抹去了你就輕鬆了。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才會沒有什麽負擔。”李福泰剛說到這裏,忽然聽得“騰”地一聲,一陣腳步雨點般地遠去。李福泰跳下炕,看到窗台上的一塊泥坯被蹬了下來。李福泰突然感到渾身發冷。
孫拉處看到李福泰臉色發黃,表情變得可怕,就問:“福泰,你是被鬼怪了麽?”
李福泰一把拉住了孫拉處的手,“兄弟!咱喝最後一碗告別酒,逢年過節吃肉的時候別忘了老哥啊!”
酒酣之時,李福泰的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悲愴之色,他端著酒碗輕聲哼唱起來:“清早間起來扶上馬,右手忙把眼淚擦白銅煙鍋烏木杆,連問三聲不言喘三聲兩聲問喘了,眼淚把我心淹了。”
歌聲在暗夜裏悲切地傳開,孫拉處聽著聽著,眼睛裏潮潮的,他突然想放聲大哭。
孫拉處沒有想到,沒等得翻過臘月門李福泰就要走上不歸之路。他更沒有想到的事,李福泰的命竟然因他而解決。
當孫拉處跪在林中秋的腳下替李福泰苦苦求情時,林中秋雙手扶起他,一臉悲傷地說:“拉處,福泰是老掌櫃手上的人,再怎麽我也是下不了這個手。但是這頭牛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俗話說,莊稼漢一頭牛,性命在裏頭。一個好長工好尋,一頭能在地裏拿下活兒的牛難找。有了這頭牛,要省下我們多少人的力氣。再說這年剛過罷,你剛當上管家,如果不來個‘轅門斬子’,以後你要服眾就掣肘了!”
孫拉處來到側門外的石柱前,見李福泰被捆綁在那裏,一臉任人宰割的無奈。他的頭頂上是石刻的那兩句詩“石柱尚巍然,澤留未艾也。”
孫拉處抱住了李福泰的雙腿,“老哥哥!你咋就不小心呢?如今出了這事……”李福泰說:“拉處,你咋就不明白呢?你來要我的命正好。”孫拉處說,“胡說什麽?誰要你的命?誰都不會要你的命!打一頓你,是為了給別人看!”李福泰說,“好,你打吧!我不會怪你的,我知道你是丫環拿鑰匙——當家作不了主。我倒希望我這條老命能解決在你手裏。”
大家都齊溜溜地站在石柱前,全堡人沒有誰不曉得李福泰,他留給人們的永遠是快樂和孩子氣的熱鬧。誰都沒看到過此時此刻的李福泰,他們小聲議論著,一個個臉上留著驚悸和惶恐。孫拉處咬著青色的嘴唇,背過身,揮了揮手,讓人用皮鞭抽打李福泰。皮鞭起處,響聲驚心動魄,每一下仿佛都抽打在孫拉處的心尖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李福泰大喊:“打得好!打得好。”換來的又是一陣猛抽,皮鞭抽斷了一個又一個,掄皮鞭的長工換了一個又一個。李福泰的老棉襖早已綻開了花。黑黃的破綿絮一處處翻出來,像一片遭受了幹旱和冰雹而龜裂開來的鹽堿地。
大夥兒都說李福泰挨打與那頭老黃牛有關。
那天早上,李福泰早早套上牛車去給山地裏拉糞。那日不知怎地,牛快到地頭上了,卻不往前走了。它把頭低低地靠著地麵,仿佛在考慮前麵該走不該走。李福泰急了,朝牛屁股上抽了幾鞭子,牛龐大的肺葉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頓時水氣從它的鼻孔裏直冒出來。而它的四蹄卻絲毫不肯移動。李福泰還想再打,又怕打傷了不好交差。李福泰想了想,就倒拿著鞭子,把個鞭杆朝牛的肛門裏捅去。他想這樣一來牛身上不會有傷,沒有人知道他教訓了牛。
李福泰沒有想到的是,這頭健壯的黃牛會被一根鞭杆捅得送了命。他感覺不大對勁的時候就從車上把牛解下來,往回拽。這時候,他就看到了一些粘沫從牛的嘴裏流延著,像是胰子的泡沫,又像是粗重浮遊著的絲條,瞬間掛滿了牛的前腿。沒有多大功夫這牛就四蹄一軟,仆倒在地上,瑟瑟地顫抖了幾下就完全地不動了。李福泰用手扳它的頭時不由大驚失色起來。李福泰狠狠踢了兩腳牛笨重的身子,希望著這東西能發出哪怕一丁點兒的呻喚。但是沒有,這牛從此就再也沒有發出任何得聲息。
孫拉處在雨點般密集的抽打聲裏,跑進了堂屋。
林中秋正在案前揮毫潑墨,不等孫拉處說話,就長歎了一口氣,“唉,心軟的人總有一天會吃虧的,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是替你著想呢。”孫拉處一口氣奔跑出來喘著粗氣半天噎著說不出話來。當揮鞭子的人聽明白了他的話才停止了抽打,將李福泰放了下來。
孫拉處扶著李福泰剛到馬號裏,林中秋就指派林連文送來一小壇陳釀,說是讓孫管家好好照顧李福泰。李福泰笑了笑,說:“好,我在這裏謝謝他了。拉處,打開來,送我一程。”孫拉處打開壇子,先給李福泰倒了一碗,剛給自己倒呢,不防李福泰一腳將壇子踢翻。
壇碎酒淌,濃烈的酒汩汩地注入了鋪在地上的麥秸縫隙裏。孫拉處吃驚間,李福泰已揚脖將一碗酒灌將了下去。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水,頭扭向屋頂的山花窗,輕聲哼唱了幾句:“清早間起來扶上馬,右手忙把眼淚擦白銅煙鍋烏木杆,連問三聲不言喘三聲兩聲問喘了,眼淚把我心淹了。”
冬天快過完了,風刮起來,還是很冷。可是在這個黃昏,竟意想不到地從南方微微地吹來一陣和暖的春風。李福泰就是在這股春風裏睡過去的。
一個小小的土堆,突起在開始透綠芽兒的麥地裏。熱鬧人李福泰死的時候卻出奇地冷清。一片寂寞的黃土地接納了他。也許隻有那一棵老柏樹還記得,李福泰曾經唱得多歡啊——“高高山,頂兒尖,四麵八方火焰山。
看我編:
南海有個普陀山,雙廟有個五龍山。
水簾洞,花果山。上的山,六盤山, 多見煙霧少見天。
馬車上坐,百家竄,引上娃娃唱亂彈。
你有老婆笑開臉,他有球娃像焦讚,無事的光棍隻有把戲編……”
冬天對於甘甜甜是一個漫長而辛苦的夢。兒子像嫩嫩的青草芽兒一點一點地從這個冬天長出來。甘甜甜一天天在注視、撫摸和遐想裏沉迷,外麵的一切包括正月裏的紛攘以及李福泰的死似乎都與她無關。她在一種極其平靜和安詳中度過了這個冬天。
在她的眼裏,兒子似乎一直沒有長,要不然為什麽半年的時光流走了,兒子那粉紅色的皮膚卻沒有一點點的改變。隻有這時候,甘甜甜就有一種急不可耐的焦灼。
春天的氣息從門窗的縫縫隙隙裏不知不覺地溜進來,充溢了這間乳香味飄滿的小屋子。甘甜甜打開了關閉許久的窗戶,一派生機在窗欞抖下的塵土裏撲麵而來。甘甜甜馬上感覺到一股泥土夾雜著青草的新鮮氣息吸納於她的肺腑。她一下子無比輕鬆起來。她拿了條帚,仔細地清掃著窗欞上的積塵。一方藍天在她的眼前仿佛伸手可及。
可是這種美好的心境不大功夫就被突然而至的一張麵孔驚碎。這是一張汗腥味濃重、賊模賊樣的臉,它的出現一下子讓這方藍天不複存在。它就那麽迅速地占領了甘甜甜視野的各個角落。
這是狗日的王安良的臉。
當甘甜甜關窗子的時候,王安良就從門裏擠了進來。王安良的手迅速地從甘甜甜的身後纏繞過來,抓住了甘甜甜兩隻濕津津的奶子。
“狗日的!”甘甜甜掙脫了王安良的手,聲音響亮地罵了起來,“滾出去!你要是個明白人就滾出去!”王安良幹裂的嘴唇慢慢裂開來,表情似笑非笑,“別忘了那是我的兒子!”甘甜甜警覺地來到炕邊上,用身子橫在那裏,“你做啥?”王安良走過來,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我討厭你!你別過來!”甘甜甜尖著嗓子叫道。王安良突然發出一聲奇異的笑,眯縫的眼睛完全沒有了,“連你都是我的女人!上炕吧,你忘了你的騷勁兒了?”甘甜甜後退了半步,跌坐在炕邊上,“你別過來,我喊人了!”王安良彎了一下腰,伸手從對麵的炕眼裏摸出一支手槍,對準了甘甜甜的腿間,“你叫喚呀!我讓它開紅花!”甘甜甜渾身哆嗦起來。王安良退到窗子跟前,一把將窗戶拉下來,嚷道:“你叫喚呀!進來一個死一個。林中秋也逃不了。我死了不要緊,我有黨哩。”王安良說話的時候就撲了過來,一把將甘甜甜掀倒在炕上。
“乖乖地來,早都是我的女人了,提上褲子倒不認帳了。”王安良撕掉了甘甜甜的衣褲,在她默默無言的驚懼中,王安良再次實現了他人生的終極價值,然後他的身心慢慢鬆弛下來。他滾到一邊,把頭伸過來,在甘甜甜白晃晃的奶子上咂了一口,“我的二奶奶,跟我過吧,林中秋老狗日子不長了,連他的走狗孫拉處都信了黨,在黨裏做了官。”甘甜甜看到他的眼睛裏閃著迷亂的光芒。甘甜甜想到了荒野中遊蕩的餓狼,她的臉色蒼白起來。
“你還是識相點吧!你的房子裏塞滿了槍,黨讓我把你們都殺光。我給黨下了話,求了情,才留下了你的一條小命!”王安良的臉有些扭曲,眼睛裏燃燒著興奮的火光。
甘甜甜說你不怕我告官。王安良伸手在她的屁股蛋子上擰了一把,說:“你敢?再說你也不會的,咱倆一個炕上滾了多少遍,我栽了,你會好到哪裏去?雙廟最爛的爛鞋。這名兒不好聽吧?”
這時候,從不遠處傳來了林中秋的說話聲,“這麽好的天氣,甜甜也該把娃娃抱出來呼一口新鮮空氣了。”
王安良慌亂地套上衣褲,從炕上拿起手槍,鑽進了一個大紅箱子裏,臨蓋蓋子時,用槍對甘甜甜晃了晃。這時候門被林中秋叩得山響。甘甜甜答應了幾聲就穿了內衣躋著鞋開了門,“昨晚娃鬧了一夜,我一宿沒睡。”林中秋坐在炕沿上,看了一下熟睡的娃娃,就拉了甘甜甜的手,說:“累了你了,不行我今晚過來。”甘甜甜撅了一下嘴,“你過來,小的老的都要侍候,還不把我累死。”林中秋一笑,手就伸了過來。甘甜甜躲開了,說大白天的,幹什麽。說著偷偷在娃的腿上擰了一把。熟睡的娃“哇”地一下哭了起來。“看你,把娃吵醒了!”甘甜甜埋怨地瞪著林中秋。林中秋把娃抱在懷裏,在地上走來走去。甘甜甜十分誇張地打了兩個哈欠。林中秋就說,“看你多像個造窩雞,娃我抱出去了,要睡你就睡去吧!”說著他就抱了娃出門去了。
王安良從櫃子裏鑽出來,罵了一句“騷x”就走到門口,手拉著門栓,回頭說了一句,“方便的時候,給我把門留著!”
王安良走後,甘甜甜忍不住趴在炕上痛哭起來,“爹,你可把我送進狼窩啦!林中秋喂了一條又賊又凶的公狗。”甘甜甜哭累了就跪在地上,淚眼朦朧地環顧著潮濕的南屋。她聽見了自己的心急遽枯萎的聲音。
半掩半開的門,一卷舊竹簾分割了窗外明亮的光線。甘甜甜忽然渾身發冷,她覺得這個春天是一頭蟄伏多年的巨獸,現在巨獸將把她瘦小的身體吞咽進去。
這個春天寒冷不去,這個春天黑暗無際。
多日後的一天,王安良正在牲口圈裏給牲口拌料,忽然看到甘甜甜從南房窗子裏伸出胳膊來,向不遠處走來的林中秋招了招手,林中秋就進了房。
王安良聽到門窗“啪啪”兩聲都關住了,就手腳麻利地牽了一匹馬,提了兩大桶水來到房後麵。在通往後院的路上,他側起耳朵一聽就極清楚聽到林中秋問甘甜甜:“你今兒是咋啦?平日裏一向是伶牙俐齒的。”甘甜甜親吻孩子的聲音,“這孩子,你愛吧?”林中秋不耐煩地說:“看你說的啥話,咱林家的種,能有不愛的?”甘甜甜又說:“要是……”還沒有說出下半句,王安良就提了一桶水,“嘩”地一下澆在了那匹馬的身上,接著伸展著脖子高聲唱了起來:“一碗羊肉死氣了,咱倆個名聲出去了;一碗羊肉和韭菜,咱倆個名聲誰見來;一碗羊肉和白菜,把咱倆的名聲收回來……”
這時候,林中秋從南廂房裏出來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今個兒是怎麽了,半天沒說下一句囫圇話。”甘甜甜跟出來,“其實沒有啥,就是我心裏煩得很。”林中秋看見王安良,就走過來,“咋在這兒洗牲口?”王安良用木梳梳理著這馬的鬃毛,說:“這是個斜坡,水正好流到菜地裏。”王安良說著就又潑了一桶水,“這馬看上去老得不行了,這一洗才顯出它的光彩來,你看,這皮毛。”林中秋仔細一看,果然它烏黑的皮毛像絲綢一般閃光,從側麵看,它的背上和腿上顯出了更黑更亮的圈圈。其實這匹馬的口齒是十五、六歲,因為毛的肮髒而看上去老了一截子。林中秋誇獎道:“王安良經管牲口越來越精心了。”
王安良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林中秋頓了一會兒又問:“剛才曲曲兒是你吼的?”王安良就答:“洗馬洗到高興處,就丟了兩句。”林中秋不由吸了一口氣,“唉!你一唱我就想起了福泰。”王安良說:“福泰是該死了,怪不得誰。正月裏鬧社火,就數福泰鬧得歡,那是福泰給大家告別呢。”林中秋點點頭表示同意王安良說法。
當林中秋走遠的時候,王安良就在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甘甜甜進了房未來得及掩上門,王安良就一挑竹簾子進來了。甘甜甜轉過身來,王安良便伸手抓住了她的喉嚨,掐得緊緊地,甘甜甜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嘴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賤貨!”王安良說:“你想讓咱兩個名聲出去嗎?”他一把將甘甜甜推倒在炕上,嬰孩早就呱呱地哭了。王安良拍拍腰間,威脅道:“我舍不得你,可這鐵家夥舍得!”說完就一挑竹簾子出去了。走出去,還響亮地唱了兩句:“一碗羊肉死氣了,咱倆個名聲出去了;一碗羊肉和白菜,把咱的名聲收回來”。
甘甜甜的臉顯得遲鈍,她像麻木了,但是頰上緩緩地、懶懶地流著眼淚。她喂兒子吃奶,隔著眼淚的玻璃般的薄膜,向屋隅張望,沒有理會嬰孩極不方便地吮著奶頭,凸出著成垂直線的奶頭不時從他嘴裏滑出,嬰孩一邊啜泣,一邊吮著空氣,搖轉著腦袋。
王安良將馬拉回牲口圈,把兩隻木桶朝牆角旯旮裏一撇,就嘰嘰哼哼地唱著歌兒鑽進了宿舍裏。這時候,孫拉處高綰著褲腿走進了後院,徑直朝門裏走來。他一看隻有王安良一個人在,就說:“哎,你說福泰是不是我害的?我咋晚上老睡睡夢?”王安良帶聽不聽地,“說明你心虛唄!”
“難道你就不心虛?啥事都敢幹。”孫拉處有些後悔給王安良說這話。他意識到後就很快轉了話頭,“今晚上黨要在雙廟開會哩。地點在貴仁家的爛窯裏,給你喘一聲,等天黑了我們各走各的。”
王安良蹬掉了一雙爛幫子鞋,“吱溜”一下上了炕。他從炕席上抽了一根竹篾子,拿在嘴裏吮著。孫拉處又道:“我知道你是不服我當支書,這不還沒定嘛。今晚上我就給黨說,我本來就當不來。”王安良把竹篾子咬在嘴上,一說話一動一動的,“黨咋跟我王安良一樣盡幹的夜活兒?我今晚去不了,你去就說——就說我老婆生娃咧。”孫拉處冷冷地說:“王安良!你不要把事做絕了。甘甜甜不會給你好果子吃,你再和她這麽搞下去,黨不會不管!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掂量掂量吧!”
孫拉處說完就出了門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