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巷深深 劍爐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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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興城東區貝殼巷一處店鋪,鋪門外支著一個深藍色的布幡,頂上寫著“天地劍爐”四個朱紅大字,底下還畫著一枚巨型的銅錢。
    “到了,客官!”
    一駕黑色的驢車停在店鋪門前,駕車的黑衣老者悶聲說道。
    “老人家可否在此稍等片刻?”
    青衫女子掀起車簾走下馬車,眉頭一皺,轉身對著老者說道。
    “好!”
    黑衣老者一口答應了下來,接著從懷中掏出一杆旱煙叼在口中,側身靠在黑驢的屁股上。
    而在青衫女子看來,這所謂劍爐的門麵也就三尺長短,高也不過六尺餘,估摸著兩個壯漢並排大概就能堵住門口。
    至於鋪子內部陳設就更簡單了,一個穿著灰布薄衫的青年人守著最爛的土胚爐子,左一個水缸右一個風箱。
    另一側則擺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櫃台,上麵蓋著一塊缺了一個角的紅布,趴在櫃台上的那個黃衫少女,八成就是掌櫃了。
    “請問小掌櫃,前些日子可有客人來寄存一把斷劍?”
    青衫女子走進天地劍爐內,對著黃衫少女出聲問道,可是接連呼喚幾聲,少女都沒有回應。
    “姑娘,不好意思,我家小掌櫃一數起錢來,就聽不見別人叫喚。”
    青年人站直身子,一身布衣,雖說陳舊倒也素淨,他的臉上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對著青衫女子抱拳致歉,然後繼續說道:
    “三天前,確實有一位年輕客官將一柄黑色斷劍和一個包袱存在小店內,說是今日黃昏來取,後又說若逾時未至,便將劍融了,用包袱內的物事重鑄一柄新劍,到時候自有人會來取劍。”
    “他來不了了,就照他的遺願將劍重鑄吧。”
    青衫女子輕聲說道,語氣中稍稍透露出一絲憂愁,轉瞬即逝。
    聽見“遺願”一詞,青年人愣了一下,長歎一聲:
    “生逢亂世,命自不由人,現天下稍安,這命又何嚐由得了人。”
    言罷,轉身走回簾子後的內室,不多時,便拿著一柄黑色斷劍和一個包袱走了出來。
    青衫女子接過斷劍,隻覺得手臂一沉,順勢便將劍放在地上,而那包袱裏則是一個紅漆木盒,輕啟盒子,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塊拳頭大小的赤紅色礦石,石底還壓著一封信。
    女子拿起信封,隻見上頭寫著“二公主敬啟”幾個朱紅小字,而背麵已用火漆封死,她隨手撕開信封,突然身子一顫,又將信封放回木盒中去,喃喃道:“我又忘了。”
    “黑玄鐵精和赤煉火銅,這位客官倒是出了個大難題,姑娘你三天後來取劍吧。”
    青年人抓起赤紅色的礦石掂了掂,皺眉道。
    “小心!咦?”
    青衫女子驚呼出聲,她知道此礦石名為赤煉火銅,蘊藏極為強大的火行元力,這股元力對火屬性功法的修行者而言是最大的補藥,而對普通人而言則是致命的火毒。
    進門時,她已作查探,眼前這位青年鑄劍師身上沒有絲毫修為波動,而那位少女也才地階上品的修為。此時,青年人狀若無事地擺弄著赤煉火銅,饒是女子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小女子看走眼了,大師,三天太久了,我沒有時間了。”
    青衫女子語氣誠懇,言語間對青年人直接冠以“大師”的稱呼以示尊重。
    “姑娘不必這般客氣,我確實無法修行,隻是這體質生得怪異,不懼寒冰也不懼烈火,敢問姑娘的修為是何境界?”
    青年人暗道女子必定心生誤會,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奈說道。
    需知大隋王朝以修行界兩大聖地執其牛耳,即便是隋皇室也隻能屈居第三席,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無不以修行為生平之大事,無法修行之人幾乎絕了出頭之路,更遑論世襲蔭爵封侯拜將之說。
    “月前已突破至天階中品。”
    青衫女子隨意說道,沒有一絲煙火的意味,仿佛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恰好一陣微風從門外吹過,撩起了女子蒙麵的青紗,隻作得驚鴻一瞥,便了無痕跡了去。
    “姑娘年紀輕輕,一身修為確是高絕,怕是威震天下的神劍宮幾位劍主也不過這般修為。這就好辦了,這是我之前購來的火靈劍符,本想請掌櫃出手加持,估摸著融掉赤煉火銅尚需三日,而以姑娘的修為三個時辰應該足夠了,就是勞煩姑娘了。”
    青年人語氣同樣平淡,說著就將玄鐵斷劍和赤煉火銅一並放進土胚爐中,又從懷中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符印遞給青紗女子。
    青衫女子微微頷首,接過符印,隻見上頭刻著一柄赤紅色的小劍,當自己運起內勁時,小劍閃閃發亮,掌心漸漸傳來一陣暖意。
    一聲清叱,隻見女子麵上閃掠過幾道青光,一襲青衫迎風起舞,一頭青絲倒卷翻飛,而她手中的劍符亦是赤光大起,凝成一柄布滿火焰的劍型光芒,漸漸火焰由赤轉青,呈現一柄青藍色火焰的劍光投射在爐中的兩樣物事上,又見一劍一石不斷顫動,表麵竟已開始出現氣孔,滋滋作響。
    劍爐外,暮色漸沉,原本還有微亮的天空已經轉為深紫色,然後隱入黑幕,星月的光華在夜幕中交映。
    空曠的大街上不斷回響起打鐵聲,黃衫少女早已趴在櫃台上沉沉睡去,黑衣老者背靠黑驢不耐煩地吞吐著煙霧,而這擾人清夢的聲音在青衫女子聽來反而成了很有韻味的節奏。
    “叮-當-叮-當”,女子照著打鐵聲調整好自己呼吸的節奏,忽然覺得靈台清明,連之前耗費修為的虛弱感也煙消雲散,她不禁目含深意地打量著眼前的灰衣男子。
    “可惜姑娘你一身冰寒元力,若是火行元力,倒能與這柄祭劍成了絕配。”
    青年人遞過一柄短劍,黑色劍身上密布繁雜赤紋,隱隱呈現火焰飛揚狀,又若朱紅羽衣交錯經綸之線。
    “大師竟能將一柄男子所用的半截殘劍重鑄成女子所用的配劍。這般鬼斧神工的鑄劍異術,較之天策閣的八雅異人也不遑多讓了。”
    青衫女子抬手接過短劍,對著青年人盈盈一拜,複言道:
    “這柄劍我很喜歡,不,是我的朋友一定會很喜歡。此為一樣小物事,若有閑雜人不長眼驚擾大師,執此劍令,神劍宮青玄一脈座下三百劍師聽候大師差遣。”
    言罷,從袖口飛出一道青色光芒,化作一柄小劍落在青年人手中。
    “這玩意兒很值錢嗎,能換多少銀子?姑娘別誤會,是我家這小掌櫃隻收銀子。”
    青年人疑惑地看著手中非金非鐵的青色劍令,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
    青衫女子微微一怔,她根本沒有想到灰衣男子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不多時,女子睫毛微顫,朱唇輕啟,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劍主,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不要讓幾位大人久等了。”
    鋪門外,響起黑衣老者的說話聲,聲音不大,卻一直在整間鋪子內馳騁回蕩,久久不散。
    “謝崔大人守候,小女子這便同大人回陰律司受審。”
    青衫女子一揮衣袖驅散了老者的聲波,對著灰衣男子輕笑道:
    “夜已深,小女子便不打擾大師了。”
    言罷,女子轉身走出了鋪子。
    外頭不知何時飄起了潺潺雨絲,落在女子的青衫上像有生命般閃躍而開,之後複又失去靈氣直墜落地。
    “美則美矣,卻是少了一點年輕女子該有的靈動,多笑笑就更美了。”
    青年人走到鋪門外,目送黑色的驢車消逝在雨巷之中。
    “回魂了,魂都被勾走了!”
    店鋪內響起少女的囈語聲,聲調怪異充斥著濃濃的調侃意味。
    “你睡醒了?”
    青年人走回劍廬內,將青色劍令隨手丟在櫃台上。
    “老早就睡醒了。”
    黃衫少女小手一翻將劍令裝入荷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那你幹嘛一直不說話?”
    青年人坐回土胚爐邊,撥開了還在歡騰燃燒的炭火,鋪子內的景像忽的迷離了許多。
    “就是不想理她,青玄劍主綰青絲,殺人無數偏偏又長得好看,哼,我最討厭這樣的女人。”
    黃衫少女小嘴一撅,悶悶說道。
    “你是討厭她殺人無數,還是討厭她長得好看?”
    青年人微嘲道。
    “都討厭!”
    少女大喊一聲就端起方形錢箱往內室走去,末了還回頭對青年人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還有,大叔你最討厭!”
    青年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坐到火爐前,看著左側木桌上躍動的燭火,思緒慢慢起伏。
    早先在鑄劍時,鬼使神差般將劍鑄成了女子用的劍式,而這般鑄造方法自己也是照著古法頭一次演練,卻是純熟無比,就像早已千錘百煉過一般,就連最後勾勒祭紋也同樣是分毫不差。
    可無論自己如何回想,也記不起到底何時又在何地見過、又是否親手鑄造過這般劍式。
    如同月前被少女救起的情形一般,隻因少女腰間一柄雪紋短劍便一口道破其修行傳承,以致被少女追殺了大半個大興城,最終又因一句許諾便被騙來做了月餘的苦力。
    尋回過往的記憶,若然是痛苦的回憶,忘卻掉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