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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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忙罷,穀子都躥得尺把高了,關於尹鬆的事情才有了確切的消息。
    這天早上,陳長太在廣播裏通知全體知青到大隊部開會,聽他的口氣,知青們就知道沒有好事。待大家三三兩兩來到大隊部,已經九點多鍾了。趙小安見到二隊的顧罡韜他們,立刻招招手把他們叫到跟前,神神秘秘地說:“知道不,尹鬆判刑了。”
    齊浩楠冷冷地說:“就知道沒有好事,算我們今天倒黴,就讓陳支書抖抖威風吧,誰讓人家是土皇帝呢!”
    “我們又沒有犯法,他教訓我們什麽?”淘氣說。
    “這叫殺雞給猴看,知道不?趁此機會殺一殺知青的威風。不要忘了,在安置費問題上他可是栽了跟頭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顧罡韜說。
    果然是尹鬆的事情。
    尹鬆大鬧王主任家之後並沒有跑掉,他第一沒有跑的打算,因為他認為自己這是正義的複仇;第二他也壓根兒沒有想到會有牢獄之災,還當是前幾年呢,天下大亂,你打我我打你,隻要不出人命,誰也不把打架傷人當回事。
    尹鬆回到家不過一個多小時,廠保衛科長就帶著公安氣勢洶洶趕到了。眼看著兒子被戴上手銬,革命了半輩子的老尹欲哭無淚,坐在椅子上隻剩下喘氣的份兒,而尹鬆媽當時就昏死在家裏。
    看看知青到齊了,陳長太磕了磕煙鍋,咳嗽幾聲,先念了幾段毛主席語錄,又照本宣科陳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最後宣讀道:“打人凶手尹鬆,於1976年4月7日竄回西安市,對革命幹部實施階級報複,致人重傷,犯罪證據確鑿……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
    聽到一年零六個月的刑期,顧罡韜齊浩楠對了一下眼神,意思是尹鬆還算幸運,一年半的時間並不算漫長,回來好好勞動,總還有前途的。
    宣讀完文件,陳長太再次清清喉嚨,開始訓話了:“尹鬆這個人,一貫好逸惡勞,流裏流氣,到處宣揚資產階級腐朽思想,你們洋學生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他還穿個毛毛領,還穿皮鞋,你們睜大眼睛盯一下,薑溝的貧下中農哪一個是穿皮鞋的?所以說,尹鬆能走到今天,對革命幹部實施階級報複,這是有階級根源、思想根源的!”
    聽到這裏,大孬冷不丁站起來插話道:“陳支書,人家尹鬆他爸過去是解放軍的團長呢,比你對革命貢獻還大,咋能說是階級敵人?”
    “他爸是解放軍,就不興生個瞎瞎種?劉少奇還是國家主席呢!”陳長太畢竟見過世麵,指著大孬說,“石俊傑,你好好給我坐下,你跟尹鬆狗皮襪子沒反正,在隊裏也幹了不少瞎瞎事,我沒有說你,你還替壞分子喊冤叫屈呢!”
    “我幹啥瞎瞎事了?陳支書,你說話可要有證據!”大孬在農村雖然小毛病很多,但是真要舉出來幹了什麽壞事,還不容易。
    “我今天不說你,貧下中農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將來的下場就跟尹鬆一樣!”陳長太目光威嚴,大孬還想頂牛,被顧罡韜使勁按在了凳子上。
    轉眼夏去秋來,9月9日下午,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通過無線電波傳到了千家萬戶,各生產隊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送著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消息和哀樂。最初的震驚和哀痛過後,知青們開始議論大家今後的出路。
    三天以後,從大隊開完追悼會回來的路上,淘氣眼睛哭得紅紅的對齊浩楠說:“毛主席號召我們上山下鄉,現在他老人家走了,我們可咋辦呀!”
    齊浩楠嘿嘿一笑道:“陶部長,你這叫做鹹吃蘿卜淡操心,知識青年又不是我們三個五個,全國有幾千萬呢,每個知青後麵又有父母兄弟姐妹,這加起來有好幾億吧,好幾億人口的事情誰敢不管?”
    “那——毛主席在的時候還招工呢,以後國家要是亂了,不招工了,我們豈不是真的要紮根一輩子了?”
    “毛主席在,號召我們上山下鄉,毛主席不在了,就沒有人號召上山下鄉了。”齊浩楠說完看看顧罡韜,趕忙岔開話題,“我這會兒煙癮犯了,給掏根煙。”
    淘氣一臉的迷惑,看他倆手中的煙卷怎麽也點不著,幹脆加快腳步追趕天星他們去了。
    抽了兩口煙,顧罡韜悄聲問:“照你說國家將來會發生變化了?”
    “靜止是相對的,運動是永恒的,文化大革命搞了十年,人心思變啊!”齊浩楠做出一副深沉狀。
    “嗬,真有你的!”顧罡韜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政治家!”
    “政治家談不上,但是起碼的政治頭腦還是有的。”齊浩楠得意地說,“我們總不能像大孬那樣沒頭腦吧,毛主席死了,把他哭得跟殺他似的,又不是他親爹死了,至於嘛。”
    說罷,齊浩楠扭頭看看周圍,看到人們都離得很遠,豎起食指貼在嘴唇上悄聲道,“噓——莫談國事。”
    顧罡韜哈哈大笑,在齊浩楠屁股上踹了一腳:“好你個暗藏的階級敵人!”
    人們還沒有從震驚和不安中恢複過來,10月6日那天,廣播裏的又一條重大新聞再次震動了全國乃至全世界。
    這天早上,淘氣跟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做飯,天星裏裏外外地給淘氣幫忙,齊浩楠從來不睡懶覺,自個洗漱完畢就擔水去了。擔水回來剛剛放下桶,廣播喇叭就響了起來。一般情況下,除非通知社員到大隊部開會,或者國家發生了重大事情,比如毛主席逝世,各個生產隊的喇叭並不經常響起。聽到喇叭響,齊浩楠心裏還嘀咕,莫非又死了什麽大人物?當他聽到播音員念到“一舉粉碎了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四人幫”的時候,吃驚得差點兒跳起來。他扔下扁擔,跑回屋裏一把掀起顧罡韜的被窩,喊道:“快起來快起來,特大喜訊!”
    “什麽特大喜訊,我的心上人不會這麽早就來看我吧!”顧罡韜迷迷瞪瞪。
    “起來吧你,江青被抓起來啦!”
    “什麽?江——青——被——抓——起——來——了?”顧罡韜揉著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說毛主席的夫人被抓起來了?”
    “別問我,快聽廣播!”齊浩楠又跑出屋子,隻見天星、淘氣、大孬全都站在喇叭下麵聚精會神在聽。
    吃早飯的時候,辛弦也從學校過來了,知青們邊吃邊議論。
    趙天星說:“華主席連毛主席的夫人都敢抓,厲害,佩服!”
    齊浩楠說:“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華主席後麵有老帥支持呢!”
    淘氣說:“我早就覺得江青不是個好人,陰陽怪氣的。”
    趙天星說:“早知道你咋不揭發呢?你要是揭發了,這會兒就成大功臣了。”
    “去你的。”淘氣推了天星一把,“有種你咋不去當功臣呢!”
    一直不說話的辛弦仿佛自言自語:“這麽說以後我們參加高考、招工回城的希望會更大?”
    “那當然。”齊浩楠肯定地說,“國家要發生大變化了。”
    顧罡韜說:“四人幫完蛋了,各地一定有小四人幫,我說咱們那個陳長太就是小四人幫。”
    “別亂說,咱們招工回城還要老家夥蓋章呢!”齊浩楠說。
    “我就看他不順眼。”淘氣表示同意,“要是賀隊長當大隊支書那該多好!”
    “陳長太就是四人幫的爪牙,恨不得舔江青的尻子。”大孬說。
    聽見這話,大夥兒哄堂大笑。
    “算了,陳長太隻是當慣了土皇帝而已,不論大四人幫小四人幫,離他還遠著呢,我現在隻覺得國家要發生變化了,我們解放了!”
    “是啊是啊。”辛弦表示同意,“以後我也可以給孩子們多教一些知識,不會說是宣傳‘封資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