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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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來人呀!不好咧!有人跌河裏咧!”
    一陣緊似一陣的呼救聲隱隱傳來,正在揮鎬挖土的顧罡韜甩下手中的鎬頭,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朝河岸跑來。他奮力撥開人群,目光焦灼地掃視著河麵。望著濁浪翻滾的河麵,他隻有一個念頭:追上那若隱若現的身影。落水者不是別人,正是疲疲塌塌、手腳不利索的蔫蛋子。蔫蛋子實在笨極了,大白天推車給黃河裏倒土,竟能連人帶車滾進河裏。
    “哎——在那哩!在那哩!”隨著眾人的手勢,顧罡韜甩掉棉衣棉褲,身子用力一縱,像魚鷹般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河裏。
    望著高高濺起的水花,人們不由得屏住呼吸,把心提到了喉嚨眼。顧罡韜猛地浮出水麵,揚起脖子,他大張著嘴巴,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甩甩泥乎乎的頭,雙臂交替劃動,朝著黑影追去。一個浪頭湧來,他的耳膜撕裂般疼痛,腦袋嗡嗡作響。
    三米、二米、一米,他身體向上奮力一躍,閃過一個浪頭,一隻胳膊鐵鉗般卡住蔫蛋子的腰。
    在眾人慌亂的呼叫聲中,顧罡韜用盡力氣,拽著不省人事的蔫蛋子爬上了岸。就在這時,他猛地聽到有人呐喊:“軲轆,架子車軲轆!”
    顧罡韜翻身再次撲進冰冷的河水。車軲轆若隱若現,冰水的浸泡麻木了他的四肢,借著水勢,他終於追上了車軲轆,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緊緊抓住,向岸邊劃去,就在這危急時刻,他被一個浪頭推搡著浮到了岸邊。
    大夥兒七手八腳把連長拉上岸,顧罡韜跌跌撞撞,他身體麻木,視線模糊,大腿被鋒利的冰碴子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不停地向外滲著血,卻感覺不到疼痛。走了幾步,他想笑,卻感到眼前發黑,隨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連長!連長!”墊窩狗跪伏在顧罡韜跟前,用拳頭擊打著自己的胸膛,用哭腔喊著、吼著。
    蔫蛋子的情況更糟糕,像一具從泥潭裏撈出的死屍,沒有呻吟,也沒有一絲抽搐。
    刺骨的野風呼呼地刮著,一大幫民工手忙腳亂地把他倆抬進窯洞,顧罡韜仍然昏迷著。雨來用胳膊護著他泥乎乎的腦袋,用湯匙撬開他緊咬的牙齒,給他喂熱水。文俊不知從哪兒抱來一大捆麥草。
    火點著了,濃烈的柴煙和寒冷的空氣攪和在一起,形成了龐大的氣團,嗆得人直咳嗽,火光把一張張焦灼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緊張氣氛。
    “不能點火!”指揮部黃醫生聞訊趕來了,他兩三腳就將火踩滅,用手扇著嗆人的濃煙,“你!快到小賣鋪提兩瓶白酒!你,還有你,多抱兩床被子來。”黃醫生下著命令,雙腿跨在蔫蛋子的腰兩側,用手撥開他的眼皮看看,隨後抓住他的胳膊揚起來又落下去。時間緊迫,他叫閑著的人也仿效他的動作給顧罡韜活動身子。
    墊窩狗上氣不接下氣地抓著兩瓶白酒跑來了,黃醫生接過酒瓶,用牙齒咬掉瓶蓋,倒入臉盆,抓了把藥棉,蘸滿酒,反複揉搓蔫蛋子的胸脯,沒幾下,盆裏的酒就變成了泥糊糊。
    顧罡韜蘇醒過來了,胳膊在空中揚了幾下又垂下去,像是抓什麽東西。經過十幾分鍾緊張有序的搶救,蔫蛋子漸漸有了生命的信息,先是身體偶爾抽搐幾下,轉而整個身子像篩糠一樣打起哆嗦,看到他大口大口吐出黏稠的黃水,黃醫生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顧罡韜手上打著點滴,腿上裹著紗布,當他長長的一覺睡醒之後,還不知道自己躺在啥地方。
    “小顧,劉總指揮來看望你,還有王書記、張工……”
    顧罡韜眼睛半眯著,神情顯得有些僵硬,好像還在思索著什麽。
    劉總指揮摸摸顧罡韜的額頭,掖了掖被子,對一同探望的人說:“指揮部要盡快把這個典型事跡宣傳報道,號召全體民工向這位舍己救人的好知青學習。”
    探望的人一茬接著一茬,顧罡韜心情很複雜,隻好將腦袋埋進被筒裏,裝作很虛弱的樣子,避開所有前來探望的人。
    來衛生院已是第三天了,顧罡韜的腳腫得厲害,走不成路,隻能扶著牆,用腳跟蹣跚地拐幾步。整個神經鬆弛下來以後,他時時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落寞和惆悵。
    這天中午,房間裏又湧來一大群薑溝連的民工,顧罡韜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他拍拍文俊的肩膀:“替我管好大夥,別讓我操心就行了!”又對著墊窩狗說:“回去好好幹,等水一上塬,你就不打光棍了。”墊窩狗低著頭,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口。顧罡韜捏捏他的手,“沒神氣,就這慫樣子還想討老婆?”
    文俊雙手抱拳喊道:“連長,你真是條漢子,我打心裏服你!”
    靠著青春的體魄與頑強的意誌,顧罡韜終於站起來了。雖然還不能上工,但是已經可以拄著木棍走路了。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來到駐地後麵的土丘上,凝視著人山人海的工地,莽蕩蒼涼的黃河灘,看了一會兒,猛然感到淚水湧滿了眼眶。
    這是顧罡韜出院後第一次上工,頂著料峭寒風,他們匆匆忙忙向施工現場走去。由於右腿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顧罡韜的兩條腿像老樹杈那樣拐著。文俊身體高大,能跟上顧罡韜的腳步,墊窩狗卻常常不得不小跑幾步才能趕上。
    來到工地,顧罡韜轉身背過風頭,點著一根煙:“文俊,前麵那個山包,你用眼睛估算一下,能有多少方土?春節前能不能拿下?”
    文俊正兒八經地看了一會兒說:“按常規速度咱連根本無法如期完工,要是把土方量馱在每個人身上有獎又罰,我看差不多。”
    三個人你拉我推地爬上一個土丘,顧罡韜心情激動地說:“人心齊,泰山移,問題就在一個‘敢’上。其他連的人要是知道咱連敢張這麽大的口,咬這個硬核桃,他們肯定會說咱們腦子進水了。”他猛抽了一口煙,抬高嗓門說,“夥計們,硬骨頭連的紅旗是大家夥用汗水換來的,咱可一定要把這杆旗扛到黃河水上塬的那一天。我們挖了幾個月的土,沒停下來喘一口氣,全憑這股二杆子勁兒撐著。”
    “連長放心,咱都是站著尿尿的漢子。驢打個滾,小夥子丟個盹,睡一覺起來都是頭爬坡的驢。隻怕連長你的身體——”文俊有些疑惑地望著顧罡韜。
    “我咋了?爹媽生下我又不是跛子,隻是傷了點皮毛,三兩天就沒事了。”
    顧罡韜對墊窩狗說:“你回去把咱那杆紅旗扛來,我要給大夥鼓鼓士氣。從今天起,咱就在工地上來它個老鼠咬貓——拚命啦!”
    顧罡韜話音未落,墊窩狗一路小跑地去了,不大一會工夫,硬骨頭連的紅旗就插上了原頂,顧罡韜一聲哨響,幾十號人便齊刷刷地站在了顧連長麵前。
    “同誌們,原先準備給大家開個會,現在看沒那個必要了。”他側了一下身子,指著前麵一個土丘高聲說道,“從今天起,硬骨頭連又要啃硬骨頭了。你們說,是前麵那座土坷垃硬,還是我們的肩膀硬?”
    全連人齊吼:“我們的肩膀硬!”
    吼聲在黃河岸邊像炸雷般轟鳴。
    顧罡韜被大家的激情所感動,他呼啦將大衣往地上一甩,大聲吼道:“對,我們個個都是男人,都是錚錚鐵骨的硬漢。你們說得好,天寒地凍,我們的血是熱的,骨頭是鋼鑄鐵打的……”這聲音像衝鋒的號角,震撼著每個人的心,激昂的吼聲淹沒了黃河的濤聲。
    休息的時候,顧罡韜找來他的鐵杆幹將墊窩狗和文俊。
    “我仔細想了想,這是一場硬仗,一排就命名為猛虎排,由我來親自率領,再選出二十個精壯勞力,編成攻堅戰鬥排,由文俊掛帥,剩下的人由墊窩狗調遣。三個排都有硬任務。土方量要分成三份,由排長負責承包到每個人頭上。從現在開始到年跟前還有三十六天,提前完工的提前回家過年。另外,隻要提前完成任務,我就要向工地指揮部給大家請功,頒獎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