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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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後的一天上午,與尹鬆冒險返回西安幾乎同時,偷羊賊的公判大會在薑溝召開了。
大隊戲樓前人頭攢動,社員們像趕集似的朝這裏湧來,密匝匝的人群占滿了整個場子。戲樓前掛著一條橫幅,上麵寫著“公判大會”四個大字。一陣狂風吹來,塵土飛揚,橫幅在風中痙攣著,仿佛隨時會飛向天空。
宣判大會開始,五個剃成光頭、五花大綁的盜賊被押到前台。大孬站在中間,瘦得身上都沒肉了,原先繃起的衣服變得鬆鬆垮垮。他耷拉著腦袋,臉龐被繩索拘成了紫茄子,兩隻眼球布滿血絲,流露出無奈和特有的羞澀。當目光掠過齊浩楠、辛弦、趙天星、淘氣的一刹那,他的頭又一次重重地垂了下去。
多少年來,這裏鄉風淳樸,農民們很少見過如此肅殺的場麵。那些曾經遭受過“洋學生”糟踐的農民,個個義憤填膺,朝五個人發出陣陣呐喊,甚至謾罵。
終於到了宣判的時刻,大孬是主犯,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鐵軍和其他人也分別領受到一至兩年的刑期。人群中一片嘩然,有人拍手稱快,大部分人隻是來看熱鬧,知青們則倍感恥辱,偷羊的事情雖然跟他們無關,但是被宣判的畢竟都是知青,這是知青群體的奇恥大辱。
看著台上五花大綁的大孬,趙天星眼前浮現出下鄉那天的情景,大孬的母親淚水漣漣地抓著兒子的手不肯鬆開,千叮嚀萬囑咐。汽車已開動了,她踉踉蹌蹌地尾隨車後,跑著,喊著,寒風吹亂了她滿頭的銀發,逐漸,她的身影被汽車揚起的塵土淹沒……
刺耳的警笛聲響起,打斷了趙天星的回憶,犯人被押上刑車,人群中很快閃開一條道。
齊浩楠、趙天星、淘氣、辛弦奮力撥開人群,就在刑車啟動的那一刻,他們將提前準備好的饅頭、球鞋和牙刷牙膏甩進了車廂,大孬痛哭流涕,任憑鼻涕眼淚在臉上流淌。
大孬宣判之後,知青小院仍如往日一樣寧靜,這裏仿佛發生過什麽,但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辛弦有一個星期沒回知青院了。她臉色憔悴,褪盡了原先的紅潤光澤,額頭上一條微微彎曲的皺紋顯然是新近添上去的,眼神裏仿佛埋藏著無盡的憂傷。
淘氣和趙天星睡在一起的消息,傳到辛弦的耳朵裏,乍聽到時,她心中著實震驚過,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實在。人是個複雜的矛盾體,辛弦也不例外,盡管她沒有明確接受齊浩楠的愛情,盡管理智告訴她,齊浩楠和淘氣戀愛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也不相信淘氣會跟胡吹冒撂的趙天星搞到一塊。然而不可能的事卻成為事實,就連村裏的娃娃都知道趙天星的媳婦是淘氣。既然如此,那麽自己在情感上的消極甚至退讓,豈不無的放矢?一次次拒齊浩楠於千裏之外,自己在孤獨的長夜中不能入眠,望著漆黑的屋頂思念過他,又是何苦來著?天天跟孩子們在一起,聽著琅琅的讀書聲,固然可以使心靈得到慰藉,但是這寂寞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總不能在這黃土高坡上呆一輩子吧!
辛弦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失魂落魄的日子裏,齊浩楠挺著胸脯踏進了她的宿舍。今天是星期六,校園裏靜悄悄的,辛弦正在奮筆疾書,鋼筆在紙上發出沙沙聲。
辛弦寫得那麽專注,那麽入神,齊浩楠不忍心驚動她。他左手扶著門框,用深情的目光望著她的背影。辛弦住的這間小屋,收拾得幹淨利落,屋內光線充足,牆上掛著一張拚音字母表。
不知站了多長時間,齊浩楠輕輕彈了個響指,驚得辛弦敏捷地轉過身子,她看著眼前笑眯眯的齊浩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起伏的胸脯表明她是感到多麽意外。
辛弦站起來,略略鎮定了一下,給齊浩楠倒了一杯水。看著浩楠一身洗的發白的衣服和一雙幹幹淨淨的手,辛弦由衷地感到一種踏實和朦朧的幸福,是啊,通過細節可以觀察女人,同樣也可以觀察男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肯定不會是邋裏邋遢不修邊幅吧!
深秋的田野上,朦朧月色下的兩個身影挨得很近。
“弦子,我要鄭重地告訴你。”
辛弦仰望著他的臉說:“你又要編派什麽?”
“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齊浩楠磕磕絆絆地說,“我會為我的話負責一輩子,真的,隻要你給我一點兒鼓勵,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來使你快樂,讓你幸福。”
辛弦的心像被電擊了,她記得齊浩楠在信裏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是當初她並沒有感到太多的震撼,因為她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明確的設想。而現在似乎一切都變了,對辛弦來說,她的未來和浩楠的未來似乎越來越合並成一條線了。
兩人都不做聲,各自醞釀著心境。周圍的田野仿佛變成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花園,心中的陰影一掃而光。一個清純俏麗的姑娘,一個思想敏銳的小夥子,都期待將自己奉獻給對方。他們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夜色將他們緊緊地擁裹著,他貼近她的耳畔小聲道:“這些日子你想過我嗎?”
辛弦微笑著反問:“你常說你有第六感覺,還要問我嗎?”
“罡子說,戀愛中的男人智商很低,所以我要問你。”
“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無可奉告。這回我可沒叫你出賣朋友,是你自己說的……”
沉沉夜色中,兩個身影越挨越近,終於合為一個,久久沒有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