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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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幾聲緩慢悠揚的鍾聲。顧罡韜熟悉這聲音,他的思緒跟著鍾聲的餘音神馳,時而清晰時而縹緲。關於黛微的記憶已經淹沒在歲月的塵埃當中,就像月亮被疾馳的烏雲所吞噬。但是在郝唯珺那裏,總有這樣那樣的東西,包括她幼稚而洋溢著智慧的幻想,讓他把中斷了的記憶聯係起來。
少年時代和黛微建立起的友情,賦予他一種如詩的魅力。擁有這份愛情使顧罡韜感到異常充實,隻要想起黛微,內心就充滿幸福。但在他與郝唯珺的關係中,卻始終摻雜著一些讓人局促不安的成分,和郝唯珺在一起,他總感覺未來似乎蒙著一層迷霧。
星期天早晨,耀眼的陽光灑在窗前。郝唯珺起床,開始為穿什麽衣服大傷腦筋。穿製服,太呆板,穿時裝又太誇張,幸好天還爭氣,牛仔服可以派上用場。穿上它,再配一件粉綠色的馬海絨毛衣,攬鏡自照,果然亭亭玉立。顧罡韜曾經誇她是出水芙蓉,帶雨梨花,每當想起這話,她都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中午和顧罡韜看了一場電影,下午一起逛街,倆人回到家已經是黃昏時分。一進門,郝唯珺就扔下大包小包,甩掉高跟鞋,反身把自己吊在顧罡韜脖子上……
一陣親熱過後,郝唯珺泡了一壺茶,顧罡韜坐在沙發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張嫵媚的臉,那微笑讓他震動,心裏隱隱有種錐痛的感覺。這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神韻、微笑、亭亭玉立的身子……他知道自己在郝唯珺身上尋覓著什麽,她的氣質、神態太像她了,水靈靈的眼睛裏盛著許多他熟悉的東西。麵對這張依稀相識的臉,他感到心靈在震蕩。
一陣眩暈感朝他襲來,雖然隻是瞬間的舉動,還是沒有逃過郝唯珺的眼睛。她關切地問:“你身體不舒服?”
“哦,沒……沒什麽。”他指指茶杯,“我正在品嚐碧螺春的香味。”
郝唯珺淡淡一笑,一頭長長的黑發飄在肩上,與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指著茶幾上的一束馬蹄蓮,細聲細語地說:“你知道這花的名字嗎?”
“知道。”
“這花好看嗎?”
“好看,高貴、典雅。”
郝唯珺微笑道,“那你說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顧罡韜沒吱聲,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一下把她摟在懷裏:“當然是你好看。馬蹄蓮雖然楚楚動人,可它隻有生命沒有靈魂……”
郝唯珺心裏充滿著幸福:“喝完這杯茶,該你下廚了,根據你的表現我繼續給你打分。”
顧罡韜抖擻精神,來到廚房,先削了兩隻土豆,叮叮當當切出一盤土豆絲。郝唯珺把土豆絲拿在手裏端詳,隻見根根清亮剔透,細致均勻。
郝唯珺連連誇讚:“好樣的,將來一定是位好夫君!”
顧罡韜笑了:“會燒幾手菜就是好丈夫了?那廚師培訓班出來的都是好男人。”
“一碼是一碼,沒有可比性。”郝唯珺不理會他的調侃。
顧罡韜手腳麻利,很快又搭配出來一盤“倒掛金鉤”。
郝唯珺誇讚道:“真不錯,你燒菜的本領誰教的?”
“小時候,我總喜歡看我媽燒菜,次數多了,就會印在腦子裏。”
“你幾歲開始學做飯的?”
“七八歲吧。”
“那麽大個小不點就會做飯?”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我媽在紡織廠三班倒,爸經常野外作業,學點本事總能給他們減輕負擔。”
郝唯珺柔情似水的目光落在了顧罡韜身上:“我要不是親眼目睹,真不相信你竟能燒一手好菜。”
顧罡韜不以為然地說:“這不過是雕蟲小技,日子長了,我再一點一點表現吧!”
“那你最拿手的絕活是啥?”
顧罡韜隨口答道:“鳳凰出山洞!”
“啥?”郝唯珺驚訝道,“這叫什麽名字啊?”
“是我從《清宮秘史》中學到的,是慈禧最喜歡的一道看菜。”
“看菜?”
“慈禧每頓飯都有上百道菜,真正能夾在嘴裏的也就那幾道,其餘大多都是‘看’菜。她老人家認為‘鳳凰出山洞’這道菜喻意吉祥,也就成了每天必看的一道菜。”
郝唯珺來了勁:“你還有禦廚的本領啊,那要啥原料呢?”
“一個冬瓜、一隻雞而已。”
郝唯珺當真了:“明天我把它采購回來,你給咱做,讓我也當一回慈禧。”
“行,真不是吹牛,我把程序一講,你馬上會流口水。”
“真的一樣,你說說看!”
“用一隻小盆拌好作料,把煮到八成熟的白條雞浸泡進去,冬瓜洗淨去瓤,在三分之一處用刀一劈兩半,把雞塞進冬瓜。將雞翅固定在冬瓜兩壁,擺出飛翔的造型,一隻雞爪插入瓜的底部,另一隻向前高高抬起,然後將冬瓜合攏,用麻繩紮好入籠。大約四十分鍾,揭開籠蓋,用大托盤將冬瓜托出,挑開活扣,冬瓜會自然裂開,一隻‘鳳凰’便從雲霧蒙蒙的山洞裏飛出來了。”
“還真像那麽回事,”郝唯珺眼珠一轉,“幹脆咱倆開餐廳吧?”
“行呀,你當老板,我當爐頭,保準能開一個很像回事的酒樓。”
郝唯珺從酒櫃取出半瓶人頭馬晃一晃,說:“這是爸爸開過瓶的,不介意吧?”
充滿詩情畫意的晚餐,一直吃到窗外飄起了毛毛細雨。郝唯珺陶醉了,她張開手臂,似乎想擁抱整個房間、整個世界。她緩緩站起,美妙地旋轉著身子。
顧罡韜入神地看著她緋紅的臉頰,一雙蒙矓的眼睛,他甚至聞到她發絲上浮動的清香,不由心蕩神馳,油然想起第一次跳舞時的情景。在她婀娜的身姿回旋扭動,長發飄逸的瞬間,聞到的也是這種淡淡的芳香。
顧罡韜半閉著眼睛,感到空氣又涼爽又悶熱,充滿著甜醉的氣息,一切都令人陶醉,似乎千絲萬縷的雨絲佇停在窗外俯耳聆聽。他看到牆角一盆蟹爪蘭正鮮豔地綻放著,在墨綠色窗簾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生動。
郝唯珺衝好一杯咖啡,輕輕放在他跟前,隨後轉身打開錄音機。優美的音樂緩緩飄散,顧罡韜品味著樂曲,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郝唯珺笑盈盈地朝他走來,輕輕搖晃他的肩膀:“我們跳舞吧,我教你,這首曲子可以跳華爾茲。”
顧罡韜沒跳過幾次舞,可他悟性還好,步子也很紳士。郝唯珺身輕如燕,帶著他翩翩起舞:“這是慢四步,看你忘了沒有。”
顧罡韜皺皺眉頭,改跳起了慢四步:“雖說我舞跳得不咋樣,可我還是覺得華爾茲和探戈最優美,旋律也來得自然。”
郝唯珺讚許道:“這正說明你很有品位。”
優美的樂曲即刻充滿了客廳,郝唯珺一雙纖纖玉手搭在顧罡韜的肩膀上,沉醉在詩一樣的意境中。“罡子,你聽得出這是首什麽曲子嗎?”
“我隻覺得踩著它的節拍輕鬆自如,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
“你樂感不錯,這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你能感覺出它優美的旋律,這正是它的精髓所在。小夜曲源於中世紀的歐洲,是傍晚時分在戀人窗前演唱的愛情歌曲,演奏時多用六弦琴、曼陀鈴伴奏。我學鋼琴時,就喜歡這首曲子。還有莫紮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柴可夫斯基的《弦樂小夜曲》,我都喜歡。”
郝唯珺語氣沉靜地談起舒伯特的偉大,如同鄉下人對田間小道了如指掌一樣。她說她哥哥也很有音樂天賦,小提琴拉得很棒。顧罡韜聚精會神聽她充滿感情而恰到好處的點評——“聽,這個地方……”“如何?這裏……”聽著她柔婉的解說,一種久違了的怡適、舒展的心情油然而生。望著她輕柔舒緩的姿態,他感到這種幸福中透著感傷,歡樂中孕育著平靜的境界,正是自己生活的縮影。這一時刻,兩顆熾熱的心靈再次緊緊地、長久地擁抱在一起。
已是晚上十點了。窗外悄無聲息,雨霧籠罩著黑夜,隻有路燈呈現出隱隱的光暈。在情意綿綿的房間裏隔著玻璃看雨,聊著一些關於雨的話題,顧罡韜竟不知此時身在何處,是人間,是天堂?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把嘴唇一次又一次地壓在她唇上。她也已經醉了,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他抱起她,走進臥室,下巴始終緊貼著她的臉。
“我是你的!”她喃喃道,“永遠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