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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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日本大阪機場降落了。
趙天星走出機艙。
舷梯下,岡本率領的會社要員早已等候多時,這些人個個衣著嚴謹,舉止得體,聚在一起十分引人注目。趙天星剛走下舷梯,立刻就被眾人熱情地圍上了。美代子將一個用鮮花編成的花環套在他的脖子上:“趙先生,您好,我和外公接您來了。”
趙天星望著美代子,她可是瘦多了。但她這種消瘦,看上去卻非常自然而嫻雅。而且,美代子要比他以前印象中顯得更漂亮。
趙天星緩緩鬆開了美代子的手,走向岡本:“岡本先生您好,祝賀您的康複!”
“謝謝趙先生,我萬萬沒想到,古稀之年能享受到您賜予的福分。謝謝!謝謝!”岡本舒展開威嚴的麵孔,緊緊握住趙天星的手。
趙天星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向一輛加長轎車,司機打開車門,俯身用手護在他頭頂上方。趙天星坐進象征著會社最高權力和地位的轎車,美代子和岡本陪坐左右。一長串黑色的豐田轎車列成一排。
“真氣派!我簡直享受元首待遇了!”趙天星心裏喃喃著,眼前的情景將他帶入了夢幻般的境地。眾人等他們上車後,才相繼坐進自己的小車,然後一輛接一輛地駛離機場。
在車上,美代子微笑著對趙天星說:“你這一周的時間是這樣安排的:今天下午在阪神飯店參加歡迎儀式,由我外公親自主持,我致歡迎辭,安排你做一次講話。參加儀式的有市政官員,企業界、金融界的人士,還有不少新聞記者,儀式結束後是晚宴。”
“沒必要吧。”趙天星謙遜道。
“有必要,萬分必要,這些日子我被記者追逐得都快沒地方躲了。”岡本一副激動的樣子。
“噢!那是為什麽?”趙天星問。
“外公在日本企業界很有影響,跟您飛了趟中國就醫治好了多年的頑疾,您說他們能不感興趣嗎?明天由我陪您參觀超市,你可以選擇一些你最喜歡的禮品。”
趙天星稍稍沉默了一下。
“那後天呢?”
“後天更有意義,為您安排的是一個種植櫻樹的活動。”
“好!櫻花是日本的國花,這活動有意義。那——”
“那大後天呢,是不是?您為何這般性急?”美代子接著他的話茬。
趙天星心想:剛下飛機,這儀式那活動就安排得滿滿的,卻沒有一點實質性的內容。
晚上的歡迎宴會是櫻花會社專為迎接趙天星舉辦的。趙天星和他同時代大多數人一樣,對日本有著天生的排斥心理,因為他們的父輩曾在沙場上和日本人結下死仇,這種仇恨的溝壑並沒有被時間的風塵填平。
酒會的氣氛很輕鬆,男士們都身穿深色西服,端著高腳杯在溫文爾雅地交談,女士們身穿袒肩露背的黑色晚禮服穿插在人群中,樂台上的小樂隊演奏著施特勞斯的圓舞曲《南國的玫瑰》,身穿白製服的侍者用托盤把斟滿葡萄酒的高腳杯送到每個人的麵前。
趙天星在美代子的介紹下和她的幾位女友交談,這幾個女人雖然打扮得珠光寶氣,但相貌平平。趙天星拚命恭維女人們長得漂亮,他認為女人越是長得差勁就越需要讚美,要讓她們有自信心。女人在趙天星的吹捧下都顯得容光煥發,喜形於色。
宴會結束後,美代子陪趙天星走進電梯。她看他的目光,使他的心燃燒起來。
趙天星被安排下榻在十九樓的總統套間,有兩百多平方米,地上鋪著手織地毯,寬大的辦公桌上擺著最先進的辦公設備和小巧精致的中日兩國國旗。辦公室的東側有一個套間,趙天星想那大概是臥室了。
套房裏隻有趙天星和美代子兩人,美代子迫不及待地打開一隻雅致的皮箱,拿出厚厚兩疊日元。
“您這次是受外公之邀來日本觀光,是我們的特邀嘉賓。按會社規定,這是您的有關費用。又因為您是我的朋友,外公又特別關照。”美代子微微一笑把兩疊日元堆在辦公桌的一角,又從箱子裏一邊往外取東西,一邊解釋說:“一周前就給您準備了襯衣、領帶,可能會用上,這是您的手機,這裏是您辦公休息的地方,保險櫃鑰匙您可以裝在手提包裏。”交待完這些,美代子凝視了他大約十秒鍾。這十秒鍾內,仿佛天地萬物都靜了下來,沒有絲毫聲響。趙天星也毫不掩飾地注視著美代子,其目光極具侵略性。美代子則很大方地迎住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怯忌,她瓜子形的臉龐上帶著柔和的微笑。美代子坐在趙天星跟前,把手似乎無意地放在茶幾上,趙天星心領神會,把自己的手覆蓋在美代子的手背上,美代子的另一隻手立刻做出反應,也輕輕地握住趙天星的手。
趙天星默默無語,從他急促的呼吸聲,可以知道他的緊張和激動決不亞於美代子,而且還比美代子多出一份惶惑和慌亂。
“趙先生,見到你我很激動。”
趙天星輕車熟路,輕輕把美代子拉近身邊,兩人長時間地緊緊擁抱、接吻。
“美代子,你看我的眼睛。”
美代子抬起頭,仔細盯了趙天星一眼:“怎麽了,你……”
趙天星低聲道:“想你想的,幾天都沒睡好覺了。”
兩人又是一陣更熱烈的親吻……
第二天上午,興高采烈的美代子陪趙天星來到當地最大的超市,這裏大到各種成套機械設備、汽車、儀器,小到繁花似錦的輕工業產品、工藝品……凡是人類能造出的商品幾乎是應有盡有。
已在超市轉了半天,趙天星依然兩手空空,看樣子他對眼前的一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並沒有想到這次活動是岡本為他認真計劃的。望著他有些迷茫的臉,美代子終於按捺不住了:“趙先生,你對我們家恩重如山,外公安排我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表達那份發自肺腑的謝意。隻要你需要的東西,外公都會滿足你的要求,也好讓他這顆心得到平衡。”趙天星欲語還休地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美代子注視著他,鼓勵道:“趙先生,請不必客氣,我外公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隻要是在日本能看到的,你要什麽他都能滿足你。”
沉默了片刻,趙天星握住美代子的手說:“我不會空手而歸的。我這次來不是為了遊玩,是來這兒取經的,在這方麵,我需要得到貴方的支持。”
美代子使勁點點頭:“外公會讓你滿意的。”
下午,美代子陪趙天星在會社總部拜會岡本。因為是老熟人了,趙天星顯得落落大方,他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您已知道,我是搞電器加工的,如若有可能的話,我想要一套貴公司se型、fa型、zr型的配電櫃圖紙。方便的話是否將最新研製出的ci電子切割機成套加工設備暫借上一套,待我公司步入正軌,生產創造利潤後,再連本代息一次性歸還。”趙天星講出了久埋心裏的想法。
岡本作思考狀,屋內出現了大約兩分鍾的沉默。
“這就對了嘛。放心好了,你這位年輕朋友我交定了,在你回國以前保證你可以把所需的圖紙全部帶上。不過嘛——”岡本扶著腦袋思考了一下說,“ci電子切割機還得讓我好好動動腦筋。”
趙天星看他有些為難,忙說:“要是為難就……”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原因是這類機器在目前世界上都是技術含量很高的,通過正規渠道發往中國是肯定行不通的。”岡本緊皺了幾下眉頭,繼續說道,“幹脆這樣,我們把它拆成零部件先發往香港,然後想辦法再發到中國。至於安裝調試由我方全權負責,保證半年之內讓您的產品暢銷中國市場。”
“趙先生,請放心吧,有我外公撐腰,無需太久,你會在中國成為萬人仰慕的企業界明星的,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和外公到西安吃羊肉泡饃!”美代子看看趙天星,似乎比趙天星還要興奮。
第二天上午,美代子早早就把趙天星接出酒店,興高采烈地陪他走入鬧市區。
行走在大阪五光十色的街道上,趙天星已不像初來乍到時那般縮手縮腳。這些日子,趙天星也算經多識廣了,他已學會故作姿態,這是身份和尊嚴的象征,他當然要做得恰到好處。
美代子挽著他的胳膊,不時指點著街上的景致。她今天穿著一件粉綠色裙子和白短袖衫,像和煦春風中的一枝馬蹄蓮,一頭烏黑的長發漫過脖頸,從頭到腳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來到一家叫“福田勝一”的百貨大廈,美代子堅持要給趙天星選一身西裝。他們在“七星”西裝專櫃前停住了腳步。
趙天星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是來日本,我是不會穿西裝的。”
美代子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有人穿衣是在美的基礎上講究實用,有人是在實用的基礎上講究美觀,我傾向後一種。”
“你很英俊,穿什麽有什麽味道。對你來說美也是實用,實用也是美。其實,我也喜歡越休閑越好,不過嘛,今天我必須要求你換上西裝。”
“那是為什麽?”
“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趙天星故意問美代子:“你不會是給我介紹女朋友吧?”
美代子被逗樂了:“我的任務是負責您高興而來,滿意而歸,如果您真有這嗜好,我可以設法滿足您。”
趙天星討好地說:“有你陪,我已經非常滿足了。”美代子笑了,笑得很甜蜜。
經美代子的精心挑選,選定了四套西裝。趙天星疑惑地問:“你是讓我參加時裝展示,還是參加模特大賽,幹嗎買一堆衣裳?”
美代子笑道:“你知道一年有幾個季節嗎?”
“當然知道。”趙天星天真地伸出四個手指晃晃。
“這就對了,幹嗎明知故問。”
美代子執意要趙天星穿上銀灰色西裝,還親自給他係上了一條紅領帶,一副樂不可支的神情,挽著他朝另一座商廈走去。
用過午餐,他們驅車來到市中心的櫻花公園。小車直駛湖心島北邊的櫻花林邊,趙天星腳一伸出車門便落在了長長的紅色地毯上。兩側站了長長兩排手持鮮花的人,樂隊奏起了《櫻花頌》。趙天星望著眼前的一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美代子攙著他的胳膊,招人眼目地踩在通往櫻花林的地毯上,趙天星神采飛揚地揮舞著雙手向歡迎的人們致意。他輕聲問美代子:“他們要搞啥名堂?”
美代子邊走邊笑著對趙天星說:“趙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這全是外公安排的,是我們日本人歡迎貴賓最隆重的儀式。等一會兒我們和外公每人栽一棵櫻花樹,你說有意義嗎?”
趙天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說你怎麽強迫我換西裝呢,原來是這麽回事,真有意思,走!咱們栽樹去。”天星頓時來了興致。
美代子又說:“我讀小學時,就在這裏歡迎過你們的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他倆就在前麵的林子裏栽了櫻花樹,等一會兒我就帶你去看。”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環形的人群中間,老會長興致勃勃地同趙天星握手,親自將參加儀式的小紅花給他戴在胸前,在岡本的介紹下,趙天星同前來參加活動的企業界知名人士一一握手。在悠揚的《櫻花頌》樂曲聲中,美代子和趙天星共同將一棵象征友誼的櫻樹苗植好,整個活動氣氛既莊嚴又熱烈。
下午,美代子親自駕車,帶趙天星出去遊玩。車在郊區公路上疾駛,不久前方出現了岔路口,美代子鬆了一腳油門說:“要拐彎了,走左道可以直駛海濱浴場,右拐就是鄉村了。”
趙天星不假思索地說:“右拐。看看大阪的田園風光吧。”
美代子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麽選擇去那兒?”
趙天星一字一句地說:“你別把土地爺不當神仙,我可是農業大學畢業的。”
美代子表示樂意奉陪:“行啊,您是我的客人,您指到哪兒,我就把車開到哪兒。”美代子加大油門,小車像離弦的箭向前飛馳。
趙天星先是有些緊張,隨即調侃道:“你的車技真棒,但是到了我們中國就不行了。”
“為什麽?”
“我們的公路上有汽車、自行車、拖拉機,甚至還有馬車,你快得了嗎。”
“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們中國人呢。你們前些年雖說亂糟糟的,可你們活得不平庸,都有些精彩故事,作為中年男子,沒有什麽東西比豐富的閱曆更重要了。”美代子真誠地說。
“你對中國了解得很多,還知道它曾經亂糟糟的,據我所知,收集情報是你們日本人的專長。我老爸跟你們打過仗,他對你們日本人也了解得很清楚,當年戰爭爆發之前,日本的測繪部門早已繪出各種比例的中國地圖,連山高河深都標得清清楚楚,僅這種辦事的態度就夠人佩服了。”
美代子搖搖頭輕聲道:“你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太敏感了。好吧,咱們索性直來直去。首先我要聲明,我隻是打算說服外公把他們公司的技術引進給你,確切地說,是想和你一起開拓中國市場。說的俗一點,利潤的大與小,我們不太在乎,但最起碼不能賠得一塌糊塗。我的用心你該明白了吧?”
“我還是一位傳播友誼的使者。”
“我從沒把你當間諜,因為你臉上寫滿了真誠。”美代子補充道。
“看來你對中國的了解挺深的,對我趙某人也作了充分的估價、研究。”
美代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你真是個有閱曆的人,坦率地說,你這家夥挺難對付的,但你又很幽默、很謙和,在你身上具有一種能成就大事的潛質。具體表現就是你有非凡的膽略,敢作敢為,不太喜歡按遊戲規則行事。就是因為這些,我才看中了你這個合作夥伴。正像你說的,我對中國一直感興趣。當一個國家經濟發生轉軌的時刻,必然會出現巨大的商機,你會不會也看到了這一點?況且你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一定擁有廣泛的社會資源,在中國無論有什麽好事,你們總能近水樓台先得月。我還知道你們的鄧小平先生說過‘摸著石頭過河’這句話,由此推斷,在你們的改革開放時期,無論立法還是執法都會出現盲區,會有不少漏洞。誰抓住機會,誰就是贏家,就會成功。要知道,在我們日本根本不可能這樣做。因為它是一個成熟的、按規則行事的商業社會,你想迅速完成原始積累是不可能的,法律把所有可能出現的漏洞全堵死了,就算偶爾出點漏洞,立法機構也會迅速做出反應,隨時製定出新的法律填補空白。這不單是日本,美國、英國以及歐洲國家都是這樣。對於我個人來講,前麵已經說了,我們彼此合作,首先是建立在友誼的基礎上的。還有一點我想跟你提個建議,你們中國有本好書叫《孫子兵法》,我想你該讀過了吧?”
趙天星不置可否,美代子看他神情恍惚,也不再追問。
不知不覺,小車已駛入了鄉村。趙天星興奮地落下了車窗玻璃。
太陽懸在西南方的森林上空,給灌木和果樹罩上一層清涼的陰影。
空氣中飄逸著混合香味兒,給人寧靜恬適的感覺。蔚藍色的天空浮著朵朵白雲,像一張張小孩的笑臉俯視著田野。極目望去,一大片綠色的田野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盆地,茂密的樹林給它鑲上了綠邊兒。一條河流在陽光下閃著絲絨般的光澤,亮閃閃地穿過兩岸的白鬆和柳樹,把民居和田野一分為二,穿過丘陵中的缺口向北流去。這裏有前來垂釣的小船,野鴨和斑鳩也早已飛臨。
盆地深處有一個小村莊。從村尾至森林邊緣,分布著幾處長條形的耕地。路邊長著楊樹刺柏,間或有一塊塊整齊的菜園,或有幾條暗銀色的河渠,伸延到山嶺和樹林之間。夕陽、村莊和田野構成一幅田園牧歌圖。
遠處傳來一陣悠長的牛叫聲,這聲音驚得枝頭的小鳥撲動翅膀,斜飛到稻田上空。趙天星用手遮著眼睛,朝著陽光和森林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身板硬朗的老頭兒,手裏提著半筐子秧苗,走走停停地從稻田邊的小路上走過來,老遠就向他們打招呼:“年輕人,是從城裏來的吧?”
“老公公,我們可惜來晚了,不然還能幫您插秧呢。”美代子蹦跳著走到老人麵前,像個頑皮的孩子。她伸長脖子看看筐子裏的秧苗,用手輕輕捏出一撮,給趙天星看:“瞧瞧,這是我們日本的秧苗,和你們中國的一樣嗎?”
趙天星細細端詳著說:“一樣倒是一樣,這兒怎麽全是稻子,沒見包穀長啥樣?”隨即打趣道,“難怪你們日本姑娘長得白白胖胖,原來吃的全是這玩意兒,連學校都叫早稻田大學。”老人聽著倆年輕人的對話,像發現了什麽似的,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心想,莫不是站在他麵前的這位小夥子是外國人?對,是這回事,這姑娘一定是她的翻譯,老人將目光移在美代子臉上。
“姑娘,是帶這位外國先生來鄉下觀光的吧?走,前麵就是我家,讓老伴給咱燒飯吃。”
美代子把老人的意思翻譯給趙天星,趙天星表示客隨主便。於是美代子一手拉著趙天星,一手攙著老人的胳膊,像一家人似的。老人指著前方籬笆牆環繞著的木屋說:“姑娘,前麵就是我的家。”
走進籬笆,隻見屋頂上站著幾隻顏色各異的鴿子,兩隻白鵝“嘎嘎嘎”撲閃著翅膀從裏麵爭先恐後地竄出來。它們全身潔白如雪,高昂起脖子,像是在招呼客人。美代子情不自禁地拍拍手:“多可愛,像美麗的天使!”
老人笑眯眯地說:“寶貝不要吵了,當心把客人嚇著。”
話音未落,一隻金黃色的沙皮狗從籬笆縫裏“汪汪汪”地跑了出來。這下可嚇壞了美代子,她緊緊抱住趙天星的胳膊,把身子藏在他的身後。老人喝斥著,跺了一下腳:“走!給我走開!”這個通曉人性的小家夥立刻掉頭閃到自己的小窩裏去了。
這時,屋裏傳出一位老婦人的聲音:“是老頭子回來了?”
“老婆子!快看,我給你把客人帶回來了。”說完,老人將頭轉向美代子和趙天星,“我這老伴呀,是我家的陸海空司令,你看,她真是個福身子。”
說話間,從屋門裏探出一位老太太,臉像圓規畫出來的,隨著微笑眼睛變成了細長的兩條縫。她望著老頭子帶回的客人,熱情地招呼著:“來來來!歡迎來我們家做客。”老太太一看就是位熱情好客的人,她一邊同客人打著招呼,一邊伸著像藕結一樣的胳膊和他們握手。
老人的院子不大,院牆上爬滿了鬱鬱蔥蔥的爬牆虎,呈黑綠色,給院子帶來了一絲涼爽。繞過一個橢圓形的小花壇,便走進主人的客廳。木地板呈棕紅色,光亮照人,北牆上招人眼目地掛著這對老人的金婚合影。熱情的女主人不停地扭動著富態的身軀,從冰箱裏拿出各種小食品和水果往桌上擺。
“姑娘,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請多多包涵啊!”老太太謙和地說著。
趙天星對日語沒轍,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微笑,或是輕輕地擺擺手,以示自己的謝意,他感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夢境。當美代子從女主人的嘴裏聽到她誤把趙天星當做自己的夫君時,臉不由得有點發紅,她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趙天星,很快想到他聽不懂日語,又慢慢恢複了自然。趙天星雖然一句日本話都不會,但美代子這一細微的表情還是被他看出來了。為了緩解情緒,她調皮地先用日語說了一句:“夫君呀。”然後立刻改為漢語,“你不是來我們這裏考察鄉村生活的嗎,來,你跟老人談談,我來給你當翻譯。”
趙天星打起精神,儼然一個學者的姿態和老人攀談開了:“老人家,今年高壽?身體還好嗎?”
美代子傳達趙天星的問候:“老公公,他叫趙天星,是中國人。他問您今年高壽,身體很精神啊。”
老人一聽中國人,激動地起身和趙天星認真地握了一次手。
“我今年已過了八十歲的門檻,老伴小我五歲。這不,牆上的這張照片是八十歲生日照的。我和老伴去過三次中國。”老人臉上顯出激動的表情,“你們中國可真是大呀,連飛帶跑轉了一個月連一半還沒走完呐!光一個西安就耗去了我倆三天的時間。等明年開春呀,我們還要去的。”
美代子眉飛色舞地向趙天星翻譯著老人的一番感慨。趙天星會意地點點頭,當聽到西安這親切的名字時,仿佛在一個遙遠的國度裏遇到了知音:“老大爺,明年再到西安,我親自到機場迎接您,我可以為你當導遊。”
美代子的麵龐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她為他們的交流架起了語言橋梁,她穿插地介紹著西安,也介紹著眼前這位中國“夫君”的情況:“老公公,趙先生就是地地道道的西安人,他是一個非常聰明、實在、好客的中國人。您去西安,他定會熱情接待您的。”
等老太太上完菜,大家圍攏在矮桌前,把盛滿清酒的杯子清脆地碰在了一起。趙天星對飯菜讚不絕口。美代子邊吃邊和老太太親切地攀談著:“老奶奶,您的手藝真地道,我介紹您去中國開家餐館好嗎?”
老太太臉上樂開了花:“行啊,老頭子,你給我當助手,咱們到中國開個夫妻店。”
趙天星打量著眼前這對耄耋老人,感慨他們竟還有如此年輕的心態,不由得將思緒飛回到了中國,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渭北高原。是啊,不同的國度,同樣都是農村,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同是地球上的老人,他們的思想可謂天壤之別。
閑聊中,他們得知老人有兒女,兒子在日本駐加拿大使館工作,女兒在京都藝術大學任教,幾個孫子也已長大成人,他們工作都很忙,很難抽出時間回家看望老人。
吃完飯,老太太要展示茶道了。老人在裏屋換上和服,帶他倆來到後院一處環境幽雅的茶室。這間茶屋坐落在精致的小花園邊,除了盛開的鮮花,還有一些假山盆景。茶室是兩間相通的小屋,通體的木質裝飾,更顯得古樸典雅,一間供煮茶飲茶用,另一間供客人們休息。茶室的一隅,有一個類似中國的龕台凹進去的空間,裏邊陳設著字畫、條幅、玉石雕刻。
老人招呼他倆坐在她的兩旁,將碾成細粉的綠茶放入古色古香的茶具內,用沸水衝泡。按講究,第一杯茶要敬首席客人,因為趙天星是男賓,所以第一道茶肯定是他享用。趙天星雙手從老人手上接過小茶碗,美代子微笑道:“不可立刻飲用,要先舉到額頭前以示致謝,飲完後同樣還要舉起茶碗在眼前轉一轉,欣賞一下茶碗上的圖案或墨跡,鑒別一下製造茶碗的字號或年代,要說一番稱頌的話。”喝第二道茶時,他已是輕車熟路了。這樣的茶道,真是韻味無窮。隻是將那茶粉末和著熱水一起吞咽,對習慣了中國式飲茶的趙天星來說,還是感到有些別扭。
當最後一縷沁人肺腑的淡淡茶香散去,美代子和趙天星也到了該和老人們話別的時候了。但兩位老人熱情挽留這對可愛的年輕人,並專為他們準備了一個房間,取來了嶄新的被褥。
寬敞整潔的房間裏現在就剩他倆了,由於語言的阻礙,趙天星無法知道美代子和老人的對話內容,他隻是被動的、像被她牽在手裏的一匹乖順的馬。老奶奶剛才臨關門的最後一句“晚安”和她那會心的一笑,使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許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這房間來的。一盞木製的立式台燈照亮了小屋,柔和的燈光灑在這一對有情人的臉上,屋子裏彌漫的靜謐和溫婉使兩人忽然都感到有些不自在,有些拘束。美代子已把米黃色的外衣掛在了榻榻米跟前的衣架上,緊身薄紗裙立刻顯出了她婀娜的身姿,每一個細小輕微的動作無不顯出攝人心魄的嫵媚。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趙天星隨意翻著一本畫報卻無心細看。美代子側望著趙天星瘦削的臉頰、棱角分明的嘴角和最能體現他氣質的高高的鼻梁,一股羞澀強壓著她胸中熊熊燃燒的烈火。
是啊!這是她多日來所企盼的時刻,一個使她意想不到的佳境,她坦然地認為眼前的一切全是上帝的安排。在這個美妙的時刻,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那麽甜蜜,哪怕看上他幾眼,聽一聽他的呼吸,都會使她產生出一連串詩一般的想象,連自己也說不清,靈魂啥時候被這位中國男人所攝取。他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他的坦誠與幽默,談工作一絲不苟的態度,總之,在他身上體現著男子漢的光輝。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他在中國有一個叫淘氣的妻子,還為趙天星生了一個叫貝貝的兒子。
美代子沒有往下再想,她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上帝,你是我仁慈的父母,女兒的一切就全聽您的旨意吧!”她為趙天星端來了一杯熱茶,放在他跟前的茶幾上,一隻手柔情地搭在他的腰間。她沒有語言,但他早已聽到,春潮般的情愫已在她心海中翻湧。他強裝鎮定地看著畫報,猶豫間也想到遙遠的故鄉,有一個叫淘氣的女人,正向這裏期盼地眺望,聽見貝貝用悅耳的童音在呼喚“爸爸!我想你,你回來吧!”他甚至皺起了眉頭,開始討厭自己,甚至懷疑自己還是不是男人。自從美麗、聰慧的美代子飄然飛進自己的心房,他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他隻是把她作為一張美麗的圖畫,當做一束耀眼的鮮花,隻有欣賞的份兒。當這些美麗的想象,詩一般的夢幻展現在眼前的時候,他在想自己到底該怎麽辦?
他聽著美代子的呼吸,手中的畫報已經滑落,順腿縫掉在地上。美代子此時就在他的身邊,他已無法逃避。逃避美代子也就意味著自己的一切努力將化為烏有。他隻能感謝上蒼對他的眷顧,將美女和遠大前程一起送到了自己麵前。想到這裏,他突然一個側身,緊緊地摟住了美代子柔軟的腰,美代子一聲輕呼,就勢摟住他的脖頸,他們頃刻擁抱在一起,任憑什麽力量也難將兩人分開了。他輕輕拉開她綢裙後麵的拉鏈,顯露出了她潔白如玉的肌膚,她緊縮在他的懷裏,驚慌、迷醉,有幾分迷迷蒙蒙的詩情,各種意識交織在一起。
“天星君!”她輕輕喚道。
“嗯!”他也低低應著,用自己的嘴唇去尋她的嘴。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兒,我這不是犯罪吧?”美代子小聲央求道,“我不想讓你離開我,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趙天星茫然地說:“美代子,你我不可能永遠,我不想騙你,我也搞不明白是什麽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美代子鬆開摟在他脖子上的手,坐直了,將裙子的拉鏈重新拉好。她琢磨不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的神情那麽古怪,一副很狂野同時又怕受到某種傷害的樣子。很快,傳來美代子輕微的抽泣聲,趙天星忽然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他害怕美代子那雙純淨而又迷惑的眼睛,麵對這雙眼睛,他的心跳會驟然加快,會忘記世間的一切。
他重新將美代子攬入懷中:“寶貝,請不要哭泣,我是有些害怕呀!”
美代子猛轉身,委屈地說:“怕?你怕啥?我又不會吃人!”
趙天星用親吻代替了回答。美代子翻身坐起,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請多多包涵!”
趙天星再次伸出強有力的胳膊:“寶貝,你聽我慢慢說嘛!”他摟住她的腰,緩慢地把她擁倒在榻榻米上,隨即溫柔地俯下身去,輕輕解開拉鏈,在充滿柔情的撫摸下,美代子已經柔若無骨,很快,綢裙褪了下來,一具美若天仙的胴體橫陳在榻榻米上。趙天星身上蓄積的能量突然被引燃了,他的心理障礙隨著能量的爆發被炸得無影無蹤,眼前隻剩下這個柔情似水的女人了。
“呀——”尖厲的叫聲在小木屋裏回蕩。趙天星先是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衝撞,他背部的肌肉隨著越來越劇烈的運動變換著形狀,胸前漸漸滲出了汗珠。
“天星君……你真……噢……”美代子嬌嗔地喊著,叫著,讓趙天星越發欲火中燒。
他們在不間斷的狂飆中旋轉著,直到美代子緩緩鬆開環在趙天星背上的手,軟綿綿地垂下。
一番狂野過後,趙天星和美代子赤裸著躺在榻榻米上,美代子依偎在趙天星的懷裏輕聲說:“告訴我,新婚之夜你是怎麽過的?”
趙天星調皮地乍起一個指頭。
美代子搖搖頭:“一次?一定是生病了。”
“不!”趙天星有力地揮著拳頭,輕聲說,“是天黑進去,天亮時出來。”
美代子拍了拍他的胸脯:“好厲害喲!”
趙天星吻了一下她的臉蛋:“還真是,寶貝,今後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美代子靦腆地一笑:“那還不好辦,名正言順地娶我就行了。”
趙天星突然像霜打的秧苗蔫了下來。美代子見狀,用手輕拍他的臉說:“我什麽都明白,天星君,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趙天星看看美代子,說了句詞不達意的話:“欲速則不達,還是順其自然吧。”
躺在寬敞的榻榻米上,趙天星掙紮在矛盾之中:一方麵,有一種強烈的欲望,要趁這滿腔激情盡情享受一番;一方麵,有一種模糊而又確實存在的不安。一會兒,他沉浸在自豪中:他俘虜了這個美麗、自信、柔情似水的日本女人;一會兒,他又處在煩惱中,這一竿子插下去容易,拔出來可咋辦呀?他不敢往下想,誰知日後會怎樣收場。
一陣涼風吹來,美代子赤裸著走向窗戶,看了一下外麵的電閃雷鳴後拉上窗簾,重新走回榻榻米。她的臀部豐滿,臉上掛著嫵媚的微笑。
在外闖社會以來,趙天星也見過不少漂亮女人,但像美代子這樣溫柔又剛毅,既有修養又有學識,集女性的自然美與風度、氣質、才幹於一身的女人卻極少見到。他還從來沒有從審美的角度去留意美代子,此時此刻他禁不住心裏發出感慨:真是條美人魚!
美代子乖順地躺在趙天星身邊,趙天星屏息片刻,俯下了頭,吻她的唇,吻她的麵頰,吻她的耳垂,吻她的脖頸。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有了微微的呻吟,這一切再次點燃了趙天星胸中的欲火。他變成了一隻矯健的老虎,一切在他眼前都變得渺小了。他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好像要將她揉碎似的。
“天星君,別……別這樣……”美代子小聲叫著。
“美代子,誰也阻擋不了我愛你!”
他瘋狂地吻著她,她也報以熱烈的回應。
美代子忘乎所以地呻吟著,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夾緊了他的臀部,悠揚的呻吟聲像一曲美妙而低沉的樂曲,將他倆一次又一次推向幸福的巔峰。
當嘹亮的雞叫聲把他們從恬靜的夢境中喚醒時,天色已漸漸泛白,周圍一片寧靜,群星逐漸隱沒在晴朗的天穹後麵。
他們告別了老人,走出了籬笆院門,兩人緊緊依偎著走在大路上。
當美代子將車駛上寬敞的公路時,無數隻穀雀從樹林裏傳出銀鈴般的歌唱,仿佛在向他們告別。隨著車子速度的加快,它們紛紛飛出了樹林,組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在空中振翅飛翔,那銀鈴般的歌唱也隨之變得更加清脆、悅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