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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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口蹄疫的消息被媒體披露後,一夜間,恐慌不安的市民把這可怕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不僅餐飲業陷入困境,就連農村大大小小的養殖戶也叫苦連天了。
大孬的肉攤生意也不例外。無奈中,他隻好收攤呆在家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常言道:“人怕三日閑。”迅速暴富而導致心理膨脹的大孬,怎能耐得住這段寂寞?在猴子的介紹和誘導下,大孬很快對傳銷產生了興趣。坐在人頭攢動的教室裏,聽著傳銷商口沫橫飛的講授,好像忽然間踏進了一個神話般的境地。據說這一個個西裝革履、氣宇不凡的傳銷商,起步時不外乎是萬把元或幾千元,竟能在很短的時間變成大富翁。看看他們,再想想自己,簡直太渺小了。回想以往殺豬賣肉的艱辛,大孬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我咋長了一個豬腦袋,這麽晚才開竅呀!”他甚至埋怨這場口蹄疫來得太晚,要不是這,他還沒白沒黑地撅著屁股幹著那被人瞧不起的行當呢!大孬越想越打心眼裏感激猴子。經過一番認真謀劃,他決定拿出五萬元,一心一意做傳銷,心裏計劃用掙來的第一筆錢給自己買一輛小車,好好抖抖威風。
然而憑大孬的智商怎麽可能料到,傳銷竟是一個用發財夢掩飾的陷阱,他剛一踏進就跌入了深淵。前後不到三個月,五萬元丟得連影都沒了,隻剩下一堆沒人要的所謂的保健品。
遭受重創的大孬一連幾天徹夜難眠。這次失敗使他再一次看到了世事的險惡。他雖然多次痛罵猴子將他引入歧途,但為時已晚。在反思中他認為猴子的本意也是想讓自己發財,於是,從此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這些日子,猴子看到大孬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心裏也不暢快。眼下市場依舊蕭條,又沒有合適的發財門路,又怕愁壞了師傅的身子,便給他介紹來幾位“麻友”散心。
這天中午,猴子征得師傅的同意,叫來大孬的弟弟二孬,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說:“去到咱對門的館子要四個涼菜、一捆啤酒、一包煙,剩下的全歸你了。”二孬接過錢,用手抖了抖,高高興興去操辦了。
不多時,三個被猴子招來的麻將“腿子”就到了。
第一個進門的是位近四十歲的中年人,瘦削的臉頰上沒有一丁點兒血色,頭發灰白,兩眼血絲密布。他仔細盯著大孬的臉,像是在研究什麽,而大孬毫不退讓,也用目光迎上來,雙方誰也沒有說話,隻是用目光在交鋒,彼此的心裏竟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你是大孬?還認識我嗎?”中年人終於開口。
大孬眼睛一亮:“這不是馬蘭農場的弟兄嘛!哎喲我的爺呀!好你個許大馬棒,你狗日的還活著!”大孬嘿嘿笑個不停,那張臉都快笑爛了。
許大馬棒神色肅然地咂著嘴道:“這麽多年不見,我還以為你蒸發了呢。”
大孬在一瞬間也是百感交集,多少年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真正的朋友,對自己而言,這個世界真的非常冷酷,他真沒想到今天會有一種見到故人的歡欣。
許大馬棒握著大孬的手說:“你狗日的比我命好。我那次逃跑被抓回來可真是慘了,整整戴了三個月的鉛錘不說,又領了三年刑。見到你真高興,咱哥兒們得好好耍些日子。”
大孬用手抹了把鼻涕:“你可是受苦啦,快請坐請坐。”
看到桌上的酒菜,許大馬棒眼睛一亮,對緊隨其後的兩個夥計說,“你看咱兄弟多夠意思,剛進門酒菜就擺上了。唉,我這肚皮可有兩天沒進幹貨了!”
喝完酒,猴子就擺上了麻將。大孬對麻將不熟練,可他有靈氣。在猴子的指點下,四圈牌下來,出牌揭牌的動作就很像回事了。再說他身邊有鬼精鬼精的猴子,兩人在開局以前說好的“捆鍋”,大孬的膽量就更大了。“麻戰”越來越激烈緊張,“泡子”也越下越大,大把大把的鈔票揮來舞去,整個房間烏煙瘴氣。猴子早就手癢得厲害,一看師傅剛才還贏了很多,這一陣手氣不佳,又輸得差不多了,暗示歇一會兒由他上陣。哪知道大孬早被亢奮的氣氛所感染,兩眼瞪得像核桃似的,哪裏容得猴子插手?正說話間,大孬摸了個“炸彈”。
“我師傅天生就是幹大買賣的,這打麻將根本就不值一學。”猴子興奮得兩眼放光。
對麵的牌友朝大孬伸出大拇指:“咱這老哥是藝高人膽大,生手揭疙瘩,有賭命,有賭命!”說話間,大孬又來了一個夾八餅的自摸,牌桌上的氣氛變得異常活躍了。大孬每摸上一個炸彈便會令他欣喜若狂。就這樣,麻將像魔鬼似的,勾住了他的魂魄,使他欲罷不能。
結識的這些賭徒,大都是以賭為生,而且出手闊綽,每天牌局完了就下館子。大孬下定決心要向他們看齊。鬼混了沒幾天,他便成了這群人中的核心人物了。
半年以後,“口蹄疫”之風刮過,養殖業也逐漸複蘇,肉攤生意有了轉機,可大孬早已把殺豬賣肉看不在眼裏了。這大半年時間對他而言,感染上了比“口蹄疫”還可怕的“賭博疫”,它像病毒一樣,不知不覺地浸染了他的肌膚。
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流逝,大孬的牌技日臻成熟。他會算賬,麻將桌上隨便摸個炸彈,也頂幾天的肉攤所得。他已經把麻將視作了一種營生。他在新買的三室一廳的房子裏,按所下賭注的大小,每天同時擺三桌麻將,由猴子負責抽頭,一天就是上千塊。像這樣的生意做下去,幾年下來就是百萬富翁啊!大孬從此在麻友中得了個響亮的雅號——“麻將專業戶”。為了快速致富,他讓猴子為他招呼家裏的攤子,自己開始在外麵尋找大場子去了。
他聽許大馬棒說東郊有人玩大的,場子大,“貨”(錢)帶得飽,全是做大生意的。大孬心中暗自欣喜,這一天,場子約到了東郊紡織城。這裏的規矩是,每人必須拿五千元方能入座。大孬去了,先天南地北吹了一通,就在一起幹上了。這是一家住家戶,簡易樓房,屋子裏除一個大衣櫃、一隻方桌、四把鋼管座椅外,沒有多餘的東西。外麵天氣很糟,風雪交加,主人把大衣櫃前的最暖和的位子讓給了大孬。
大孬提醒自己要處處提防,他畢竟在這場合中衝殺了半年多,無賭不假的說法他聽得多了。在他家擺賭,他也時常和猴子扮演二人“抬轎”的角色,這些把戲都是從許大馬棒那學來的。聽牌了,若聽的是二、五、八條,對家用食指和拇指捏著煙;聽的是三、六、九條,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要是把煙叼在嘴裏不動,必定是單吊。
現在,每個人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大家第一次認識,嘴裏全是弦外之音和恭維話,然而每個人都清楚,一場緊張激烈的麻戰就要拉開序幕了。
“唉!我建議咱們玩光棍點,免得夥計們犯心病,都把牌翻過來洗。”
這句話當然公道。他說出了大孬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話。“麻將這玩意是會傷人的,人常說:酒越喝越親,牌越打越遠。”大孬的對家打趣道。
“上個月我賭了一場,就是沒扣著洗牌,眼看聽了個三、六、九的嘴子,可到關鍵時候一連摸了四個幺雞,人家下家單吊紅中摸了炸彈。”說著,他隨手打出個一餅,說:“球頭子。”
“咬上!”大孬的上家吃了一嘴子,吃了牌,心裏輕鬆,話也多了:“咱們的老祖先就是聰明,發明的這玩意把多少人都陷進來了。去年我伯離休在家,和幾個老幹部擺開了麻陣,有一天他老人家手氣不佳,整整一晚上沒和一把,後半夜了才好不容易聽了牌。我伯從頭摸到尾,眼看剩兩張就荒莊了,最後一張摸了個炸彈,人太激動咧,炸彈還沒喊出來就溜到了桌子底下,等老牌友把他從桌下扶起來,已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手裏還緊緊捏著一張牌。費了牛大的勁才把那張二餅從手指裏摳下,牌友朝桌上一看,一對東風作將,一餅三餅中間還留著一條縫,一個老先生用哭腔嚷嚷著,老林、老林,快醒醒,你手裏捏的是二餅……”話音未落,大家一陣大笑,大孬差點笑出了眼淚。
“那你伯最後咋咧?”大孬問道。
“唉,我伯這個三八式老幹部,打了一輩子仗,子彈都沒有擦傷他點皮,就這樣撂倒在了麻壇上”。
這場以輕鬆愉快開局的麻將,以大孬失敗而結束。散場時大孬與他們約好明天晚上八點繼續開戰。淩晨五點他打的往家趕,寒冷、寂靜的街道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大孬下車後在樓下徘徊了好幾圈,才回到家裏。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睛,滿目的幺雞、二餅、三條在飛舞。五千塊錢一晚上就沒了,心痛啊,這要是擺攤賣肉,十天半月也掙不回來。不行,我一定要翻本!想到這裏他翻身下床,偷偷取出五千塊錢裝在內衣口袋,看看艽花依然睡得很死,這才放心躺下。
猴子得知大孬麻場失利的消息,感覺有被人“抬轎”之嫌,他告訴大孬,今天還坐老位置,他要去看個究竟。
猴子一進屋,小眼睛先警惕地觀察著環境,乘人不備,輕腳走到了大孬斜對麵的位置。當他的目光在對麵的大衣櫃鏡上停頓片刻後,狠狠地抿了一下嘴,繞過去用手在大孬背上叩了一下。大孬理解了猴子的意思,謊稱要去方便,兩人相跟著來到廁所。
猴子的兩眼睜得像核桃:“我的天呀,你被人家耍了,你就是打到明年,也甭想贏一場。你後麵的鏡子照著你的牌,人家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孬一聽,頓時勃然大怒。但他倆並不知道,門口有一隻耳朵緊緊貼著門縫。
“原來是這碼子事!”大孬臉繃得近乎猙獰:“狗日的,不想活了,我今兒非捅了這幫狗日的不可!”
然而沒等大孬進屋,三個“抬轎”的麻友早已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