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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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我好像要被逐出師門了 !
宮廟劈裏啪啦響起爆竹聲,濃煙白光嫋嫋而起。
名喚遲遲的妖獸幼崽膽子小,剛聽個響兒,飛快躥上山腰。玄微隨它去了。這隻妖獸玩性大,又粘人的很,在外晃蕩幾天便忍不住尋主,不必太費心神。
其實,焰火放在夜裏才算好看。
再其實,修士平常對個招,擦出的光火往往比煙花更為絢麗。
總而言之,山下那位忙著點火放炮的小弟子,此時笑得合不攏嘴,大約不是因為爆竹。
放完一袋子煙火,蕭解羽還有些不舍。
白煙飄在眼前繞啊繞,師尊屏息陪在一旁,問道:“好了?”
蕭解羽點頭。玄微並指捏訣,傻徒弟忽然喚道:“師……叔。”
玄微停下動作,以眼神問詢。
蕭解羽直視師尊的眼瞳,一字一句說:“我小時候,很討厭雪。”
“下了雪,冬天冷得厲害。三九天雪深丈餘,常有人凍餓至死。開春雪化了,又要泛洪災。
“後來,我遇見一個人,從那以後,便沒有挨餓受凍。
“但我還是討厭雪。
“直到有一年,雪積滿山,有人……同我一起玩雪。
“那個人……不喜塵灰,不喜水漬,卻任由我砸了滿身雪籽。
“那天很冷,化雪天總是很冷。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突然不怕冷了,也不怕雪了。
“那一天,”他緩緩抿開笑意,音調漸低,輕不可聞,“我一直……都記得。”
“您說,那個人,記不記得?”
玄微眸光轉暗,似有動容。他張口,尚未吐露隻字片語,驀然間神魂驚悸難忍,軀殼心跳欲厥。
宮廟之中,淩波仙君施設的威壓展露無遺。
蕭解羽惴惴然等待答話,卻見師尊神色劇變。
玄微闔眼,再睜開時,寒光凜然。他步入冥界,語調平緩而無一絲波瀾。
“等你活上千萬年,便不會事事都記著了。”
師尊的背影消失於法陣中。蕭解羽怔在原地,百味雜陳。
不對勁。蕭解羽心說。
他好像,有些失常。
從踏足凡間界開始,到聽見剛才那句話,翻騰的情緒逐漸攀至頂峰。
失望,哀怨,嫉恨,痛楚……
還有……羞於啟齒的欲望。
他在心底叫囂。
不能想,不該想。
可是控製不住。
他捂緊胸膛大口喘息,想甩開綺思,陰暗的念頭卻無孔不入。
很難受,神魂失控般難受。
他茫茫然往四周看。
天光昏沉。
身後有人喚他:“解羽?”
猛然回身,有人噙著輕淡的笑,緩緩朝他伸手。
於是跌跌撞撞向前,屈膝跪在那人腳邊,仰頭說:“師尊,難受……”
幻象一碰即碎。
蕭解羽心神微凜,並起兩指狠力擊向鳩尾穴。他偏頭咳出半口血,凝眸看向山腰宮祠。
廟宇轟然傾塌。
玄微真人強忍悸痛踏入冥界,閉目調息。宮廟施設的法陣委實不凡,如今他不僅體內魔氣翻湧,修為也跌得厲害,無情道所有弊端全顯出來了。
蕭解羽遲來半刻,揚聲喚道:“師叔!”
玄微稍稍壓下魔氣。蕭解羽瞧他臉色不對,狀似無意問:“您怎麽了?”說著左手拉他的手腕,關切道,“怎麽隻有築基期修為?”
兩人越湊越近,玄微不大自在,腕上虎口扣得緊,他一下沒掙開,隻說:“功法所致。”
蕭解羽握得更緊,掌心不知不覺上移,右臂虛虛環住腰身:“都說修煉不可冒進。您千萬當心啊,師……叔。”
玄微抿緊嘴唇,隻待更近一寸,便要推開身前之人。
蕭解羽忽然放開他,唇角揚起輕巧的笑:“咱們要去哪裏?”
玄微退後半步,沉聲道:“酆都。”
酆都地處冥界之南,距他們有萬裏之遙。
本來眨眼便至的地界,玄微修為不穩,蕭解羽便裝聾作啞,兩人禦劍趕往南地。再然後師尊用盡真氣,蕭解羽自告奮勇帶人禦劍。
共禦一劍,慢騰騰晃悠悠,很適合做些不可描述的混賬事。能做的不能做的,蕭解羽都做了不少。他記得師尊底線,每每在對方動怒前收手,有意無意彎起眼笑。
玄微卻不知該不該動怒。
要說親昵之舉,四弟子百年前做得比如今更加出格。但默許是一回事,抵觸是另一回事。未經允許擅自摸手摸腰摸鬢發,這般行徑,跟欺辱凡人有什麽差別。
徒弟在魔界待了一百年還好好的,跟在他身邊兩天就長歪了。
很氣,不想拯救冥界。
被神君大人嫌棄的冥界活像斷了水的蛙。到處土地幹裂,河流枯竭。
滿目瘡痍。
偶爾遇見幾個妖修鬼修,很有凡間逃荒大隊的風采。
折騰了三四天,兩人終於抵達酆都。
鬼王坐鎮,酆都留了點稀薄陰氣,修士稀稀拉拉多聚集於此。依歸元宗的名氣,玄微真人到來,鬼王肯定要以禮相待。不巧的是,妖神前幾日來酆都做客,兩人鬼王沒見成,先被妖兵“請”了進去。
妖神也確實擔得起“請”字。妖兵劫道時笑容滿麵,蕭解羽這個苦主頗有如沐春風之感。
妖兵熱情待人,玄微受得禮遇,蕭解羽繼續裝作將入門的道修,伴隨師尊左右,入了酆都銅鑼巷。
銅鑼巷算妖神某處“行宮”,門麵殘破了點,裏頭窗明幾淨,仆從寥寥無幾。
由此可推,冥界掌權者比魔界清廉,與子民同吃同住,沒半點奢豪氣。
妖兵一人分作三人用,打劫完畢做仆役,為凡人修士上兩陶碗陳茶,拘謹道請二位稍等。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日頭從東到西,妖神——雜毛大山雞醺醺然推門而入。
山雞抓抓額發,背對玄微麵對牆,滿身酒氣問:“你們誰,傷了我的靈獸?”
蕭解羽愕然。妖兵趕緊扯扯主子的衣裳,小聲提醒說:“人在後麵。”
山雞搖頭晃腦轉過身,大喝一聲:“靈獸!誰!”隨後腳步打飄,哐嘰仰麵倒地。
妖兵歎息,麻利地扛人去了內室,安置好主子,又來招待凡人修士。
拿官話扯了些虛辭,他按捺不住淚意,眨巴眼睛說道:“兩位道友,你們行行好,把主子帶回冥界的禍害領回去吧。”
蕭解羽心道果然。
天魔和雙修狂魔哪裏吃得了虧。
“……就是這般,我妖宮擺件被順走七八成,剩下兩三成因他整日忽悠主子尋歡作樂,如今也所剩無幾了!我妖宮家底本就單薄,冥遲小人來這一遭,不知多少年才養的回來啊!”
妖兵神情悲憤,暗自淚流。
蕭解羽一臉冷漠。
玄微道:“道友節哀。我們此次前來,原為探查冥界失衡之事。”
——換句話說,鄙人業務繁忙,這等瑣事你們妖宮自己解決罷。
“管他失衡不失衡,我妖宮破了產,還要冥界做甚!”妖兵隨口一駁,等厘清凡人話中深意,忙說,“您說的是真是假?!隻是探查?!有法子養回陰氣麽?!”
“尚未可知。”玄微啜口陳茶,慢慢將陶碗推遠了些。
“好好好!您要到哪裏查探?盡管告訴我,這冥界還沒有我不熟的地方!”妖兵目光狂熱,心說哪怕凡人開口要獻祭妖神,他也照辦不誤。
“勞煩道友遞個話,歸元宗玄微真人,請見酆都鬼王。”
此話一出,妖兵臉色立刻變了。
夭折喔!綁人綁到歸元宗頭上,主子這是作死未遂一作再作啊!
他暗罵裏頭昏醉那妖不知輕重,急匆匆出門去鬼王宮送拜帖。
玄微滾動喉結,齒頰盈滿陳茶的苦澀味。左近沒有清水,他口中幹澀,隻舔了舔嘴唇。
蕭解羽舍不得移開眼,直勾勾看他,目光仿佛越過師尊凝視書架上擺放的殘損典籍。玄微抬眸望向內室,餘光瞥見弟子侵染情·欲的眼神,肩頸僵了一瞬。
蕭解羽低下頭把玩陶碗,聽見師尊吩咐道:“抬頭。”
他順從地抬起頭,抿唇笑道:“師叔?”
玄微神情冷肅,仿佛第一次端詳自己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