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霍城篇【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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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寧沒能與我一起返回,回程的路我依舊孤身。
    遇見巴塘的時候,我剛把車裏最後一瓶水喝完,正在計算著下一個“供養站”還要多久能到。
    車子從他身邊開過去以後我又倒了回來。
    “大哥,我車子壞了,能搭一下便車嗎?”他一臉的可憐樣子向我求救。
    巴塘是上海人,一個很陽光的孩子,有點像霍坷。
    巴塘上了車就開始做自我介紹,介紹他名字的由來,說的簡潔明快:“我爸當年為了一個課題要到成都做實地考察,有一次去巴塘的時候遇到了在那裏支教的我媽,兩個人一見如故。後來就結婚,然後是兩地生活,再後來我出生了,他們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來紀念他們的愛情。很多人還以為我是藏族呢!”
    在這簡潔故事的背後我似乎看到一個並不簡潔的故事。
    “再後來呢?”我問。
    “再後來,我媽就留在了巴塘,我爸便申請工作調動,從上海調了過去。兩個人就把我自己扔在了上海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我是他們愛情的附屬品,好像是可有可無,他們在遠離上海的那個地方過著逍遙自在的二人世界,上不管老下不管小,除了每個月的生活費,好像他倆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後來在我上初二的一個淩晨,我爸回來了。一個人,背了一個包,懷裏還抱著一個陶罐……那是我媽……我記得那天上海下雪了,雨夾雪。我沒有哭,好像那些和我都沒有關係,好像我和我媽之間除了媽媽與兒子這個稱呼之外,壓根就沒有感情。所以我不關心,我也不問任何與我媽有關的事情。”
    “今年我生日的時候,我爸對我說我媽有心髒病,本來是不能要孩子的,可是在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她冒著生命危險瞞著我爸堅持了下來,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差點就沒命了。可是,我卻因為早產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沒辦法就送到了條件好的上海。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媽更愛我,她用她的命作為賭注換來我的降生。她愛我,但她卻不能離開那裏,離開巴塘,因為那裏有更多的孩子需要她。”
    “我媽是在一次送一個有智障的孩子回家的時候,被洪水衝走的……我覺得我欠我媽好多,我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我隻知道她不要我……今年我18歲了,我就特別想到她生活的地方看一看,我想讓她看看她兒子長大了,成人了……我考了成都的大學,有時間就可以到這邊來陪陪她。”
    巴塘說這話的時候哭了,年輕的臉上呈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堅定、成熟。
    巴塘讓我知道,他們這個年齡段甚至更小的孩子其實並非我們想象的幼稚而偏執,他們很多時候會表現的更加細膩。
    我們在魯朗鎮裝備了路上必需物品,又逗留休息了兩個小時,繼續前行,奔赴下一站波密。
    “哥,你是失戀了吧?”
    “為什麽這麽說?”
    “像您這樣已經事業有成的人,有車有房,還一個人單槍匹馬闖西藏,基本上都是在感情上受了什麽刺激的人做出的衝動的舉動。”
    “其實,我的戀愛才剛剛開始。”我笑著說。
    巴塘不相信的看了我一眼之後,想了想又說:“其實,我也談過戀愛。但是我們分手了,就在我們剛高考完的時候。因為我說我要考四川這邊的大學,而她想留在上海。哥你說愛情到底是什麽?我們為彼此做了那麽多,哭過、笑過,也做過很多傻事,可是我卻不願意為她留在上海,她也不願意為我來四川。我知道你們過來人喜歡說,愛情缺不了七大調料: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就想知道,原本那麽堅固的感情怎麽就禁不住這些瑣碎現實的浸泡?當時說好的夢想呢?未來呢?”
    對於巴塘的質問我隻能點頭而笑,因為這些又何嚐不是自己曾經疑問過的:“其實,你爸媽的故事可以很好地回答你的問題。”
    巴塘沉默了,應該是在想這之間的關聯。
    我點了一支煙,用來提神。
    車子在大小不一的石塊中間顛簸,我們都沒再說話。山澗之間回蕩著各種聲音,鳥聲、風聲、樹聲,它們俯瞰著我們艱難的爬行。
    天空有些陰暗,快要下雨的感覺。
    巴塘靠在座椅上睡著了,我心裏盤算著日子,出來這麽久不知道江麓怎麽樣了,雖然這之間蔣遙會時不時發來她的消息,可是看不到人,心裏總是空落落的,我要盡快趕到她的身邊。
    可事與願違,就在這時車外傳來一聲巨響,巴塘嚇得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什麽東西?”
    我狠狠地在方向盤上拍了一巴掌,氣餒的往後一靠:“車胎爆了。”
    “那,那怎麽辦?哥你應該會換輪胎吧。”
    “這已經是剛換的新的了,沒有可換的了。”備胎也都已經壞了,而這裏距離最近的魯朗也有十幾公裏地,這讓我十分懊惱。
    “那……”巴塘用充滿信任的眼神看著我。
    長籲口氣,我坐直身體:“隻能回魯朗找救援了。”
    “去魯朗?這麽遠怎麽去啊?”
    “如果有過路的車可以搭順風車,可是現在看來夠嗆。”我從車子裏下來,皺眉看著前方蜿蜒的山路,前麵寂靜的什麽也沒有。
    然後我從車後坐的包裏把攝像機拿出來,打開,開始跟江麓說話:“我們的車胎爆了,這個已經是備胎了。現在很糟糕的是我們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位置,要想修好車,就要往回走,回到離這裏最近的魯朗鎮,但是要走十幾公裏的山路。太遠了,我決定把巴塘一個人留在這裏看車,我自己回魯朗找救援。現在,還看不到有其他的車子經過,這樣也好搭個便車,所以我隻好徒步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有雨滴打在臉上。
    “好像要下雨了,這段路土質比較鬆,下了雨就不好走了。所以,你如果能感應得到,就為我加油吧!”
    這些天我所有的記錄全部都是在對江麓講。
    巴塘拉了下我胳膊說:“哥,天要黑了,路上看不清,又是山路,太危險了。不如我們在這睡一晚,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搖了搖頭:“不行,下雨的話不知道下到什麽時候,要是困在山裏更危險,而且我老婆要生了,我得抓緊時間趕回去。現在如果出發的話,可能天不亮我就能趕回來。”
    轉過身去我又對著鏡頭說:“我得抓緊時間趕路了,要不然雨下大了會很危險。”
    想到江麓,想到我們的孩子,似乎接下來的路對於我來說沒有困難也沒有危險,我想念江麓溫暖柔滑的臉龐,想念她身體傳達給我雙唇的溫度,可是現在我隻能將吻賦予這冰冷的鏡頭。
    關了攝像機,我又對巴塘囑托了幾句:“一個人別害怕,把車窗都關好,盡量在車上呆著別下來,我會很快趕回來,有事打我電話。”
    等著巴塘點頭答應了,我也就放下心來開始暗夜裏的跋涉了。
    當第一道閃電在西南的夜空漂亮的秀了一個婀娜身姿之後,伴隨著一聲巨響,好像雨水是被空投下來一樣,淬不及防的我便被“萬箭穿身”了。
    我將衝鋒衣的帽子戴上,往上拉緊了拉鏈。
    腳下的地麵有時是堅硬的石頭,有時是開始發粘的泥土,手電筒的光在極黑的環境裏照射的並不是太遠,就像身處在黑洞之中,所有的東西都被吞噬掉。所以心急的我隻能臣服於環境的惡劣,腳程自然而然並不是很快。
    泥水中前行了大約一個半小時,雙腿已經沉重的像拖了一個沙袋在身上,濕滑的路麵和打的睜不開眼的大雨讓速度慢了很多,我隻好靠在路邊一塊大石上稍作休息。
    氣息還沒調勻,就聽到前方傳來轟隆隆如同萬馬奔騰的聲音,震得腳下地麵都在顫抖,隨後便是各種物體滾動時碰撞的聲音。
    還沒緩過勁來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不好,山體滑坡!
    我下意識的轉身想要往回跑,可就在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瞥到一束好似燈光的東西在黑暗裏晃動。
    汽車的喇叭聲傳來,在嘈雜的聲音中,聽得非常清晰。
    有人被困在了裏麵。
    我忽然猶豫了,要不要過去救援?
    滾落的山石、被困的不知名的人、江麓還有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他們在眼前晃動。
    可是這些都被一束耀眼的車燈打碎,那束燈光打在眼上,一下子就驚醒了迷糊的意識。
    興許是山體滑坡發生時那輛車就快要開出那個地段,所以等我趕到現場時,它已經走到了滑坡的邊緣。但是不幸的是,一個直徑大約一米的石塊不偏不斜的擋在車頭前麵。
    借著手電筒的光,我看到一個男子坐在駕駛室,半張臉都被血覆蓋,正在不停的晃動著身體。
    “你還好吧?”我趕過去,身後還有石塊落下。
    那人聽到聲音似乎很吃驚,在看清了是個活生生的人之後,滿臉興奮卻又急急地說:“門鎖打不開了,安全帶也鎖死了,兄弟麻煩你幫個忙,我後備箱那裏有把藏刀。”
    我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跑去車後取來了那把刀,他將安全帶割斷,我在外麵用石頭砸碎了車窗玻璃。
    “謝啦,兄弟!”
    他從車窗爬出來,滿懷感激向我伸出手。我笑著說沒什麽,卻看到他臉色突變,我順著他眼光看向身後,卻隻看到一片黑暗。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江麓,再也見不到了。
    我的孩子,再也不可能見到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