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字數:6625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我在離海最遠的地方 !
昏昏欲睡時,房門忽然被打開,光亮也隨之投進來,林滉感覺刺眼,下意識低垂了腦袋。
該說些什麽呢?中非友誼萬歲?中非人民一家親?
林滉的腦子有些混沌,甚至不著邊際地想起曆史課本上那句“中國是被非洲兄弟抬進聯合國的。”
而現在,他也不指望被抬到聯合國了,抬回收容中心就行。
“那我就把人帶走了。”正自嘲著,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林滉尋聲望去,看見了一個亞洲麵孔的男人,心裏不由一震,這算是得救了嗎?
遲疑間,已有人過來幫他解了繩子,“you,go.”他說。
得到確認,林滉立馬上前,準備扶起nahal,卻被製止。
“just/you.”那人說,林滉記得他,他是這個團夥的老大,他找到nahal時,他就坐在一旁發號施令,氣派十足。
林滉也很堅持,表示nahal不走,他也不會離開。
他這麽說,期間望向那個亞洲人,想詢問他的身份和來救他的理由,卻覺得眼下的時機並不好。
韓東先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上,待煙霧繚繞時,才緩緩開了口:“這兩個人我都要帶走。”
團夥的頭目不樂意,“這個人,nahal,他壞了我們的規矩,我不能就這麽放過他。”
“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他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我願意替他賠不是。”韓東說,與他一同來的當地人也幫忙說話,他表示,如果他願意放nahal走,除了適當的感謝費,以後他們需要的各類商品也都會有折扣。
塞內加爾的輕工業非常落後,很多必需品都需要依賴進口,而中國商品在這裏尤其受歡迎。
頭目思索了一會兒,並不願意為了區區一個nahal一下得罪兩個這麽有來頭的人,況且他還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於是答應了下來,但同時提出,不想再讓nahal留在達喀爾。
這不是讓他們兄弟兩分開嗎?林滉憤懣,要鳴不平,韓東看出他情緒的波動,趕忙將他攔了下來。
“來日方長,先解決眼下的麻煩要緊。”他說,拍了拍林滉的肩,“走吧,外麵還有人等著呢。”
外麵還有人?林滉扶起nahal,跟在韓東的身後,心中疑雲密布。
*
見林滉和nahal安然無恙地從樓裏走出來,梁璀錯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
她打開車門,下車,在對上林滉那張鼻青臉腫的臉時,不由罵他衝動,“你做事都不長腦子嗎?還是你以為你是蜘蛛俠?”
林滉見到梁璀錯,下巴就快掉到腳尖,實在是沒想到,找人來救他的人竟然會是她!
“我……我……”吞吐半天,林滉幹脆默了聲,免得自取其辱。同時心中覺得這個女人來頭著實不小。
*
將受傷的nahal送到醫院後,韓東提議一起吃頓飯。梁璀錯稍顯猶豫,林滉卻搶先歡快地答應了下來。
韓東看著這兩個極不默契的小孩,笑了笑,驅車帶他們去了達喀爾市中心的一家中餐館。
思鄉的情緒大概從舌尖的失落開始,在對中國菜的想念這點上,林滉和梁璀錯倒是很統一。
“來吧,點菜,這家餐廳的老板也是木城人,你能吃到正宗的很正宗的木城菜。”韓東說,將餐單遞給了梁璀錯。
一旁的林滉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你們也是木城人嗎?我也是啊!”他指著自己,興奮的情緒難以言表。他怎麽都沒想到,世界會如此之小。
“是嗎?那可真巧。”韓東笑:“看來我們是真的很有緣分。”
梁璀錯捂額,這已不止有緣分了,這是孽緣。
林滉沉浸在老鄉見老鄉的喜悅感裏,話變得更多了,梁璀錯用夾菜的方式提醒他,卻仍喚不醒這個遲鈍的人。很快,林滉便連韓東的在非洲的創業史都給問了出來。
好在韓東也不在意,甚至很喜歡這個明朗有趣的少年。
“所以你們不是什麽神秘的國際組織成員啊。”林滉舒了口氣。
這你也能相信,梁璀錯用關愛弱智的眼神望向他。
*
終於吃完這餐飯,梁璀錯隻想快些回到酒店,韓東受人之托,還有交代,又要了壺上好的茶,給她斟上。
“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回國?國內可是有人很記掛你啊。”韓東說。
昨天他便接到許名揚的電話,拜托他務必找到梁璀錯,將她盡快送回國。
“這個……我自己會看著辦的。”梁璀錯諾諾地說。
林滉發現她在他麵前的耀武揚威此刻在韓東的麵前收斂的極為隱秘,這個女人還真是叫人猜不透。
“你哥哥的意思是,盡快,最好就明天,機票由我來定。”
梁璀錯想要拒絕,卻摸不清韓東和家裏另外那位是否相識,衡量之下,隻得讓步,“那麻煩您幫我訂下周五回國的機票吧。”
“好,就依你的。”韓東終於喝了一口茶,又說:“你哥哥說,你在美國留學多年,是個非常獨立有主見的孩子。”
是嗎?但卻也有很多東西不能主宰吧?梁璀錯也抿了一口茶,茶水在口中一點點回甘,隻是心裏的苦澀卻隻有加重的痕跡。
“謔,不是吧?”林滉的聲音又響亮了些,一隻手激動地覆在了梁璀錯的手背上。“我也在美國留學,你哪所學校的?”
“……”
在美的中國留學生數見不鮮,真的值得這麽激動嗎?梁璀錯性子冷淡,並不為這樣的巧合感覺激動,她皮笑肉不笑著,把手抽了出來,而後抽出一張濕紙巾,默默地擦起手來。
“哈哈……”林滉的笑聲爽朗又尷尬,轉而麵向韓東找尋安慰,“韓叔,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有緣分啊?”
*
nahal在醫院隻住了一天,便堅持出院了。
林滉一再表示會承擔他所有的醫療費,卻被拒絕。想著那個頭目說不許nahal再留在達喀爾的話,他更不免覺得擔憂。
而韓東的意思是讓他先去他在其它城市的工廠工作,等避過風聲再說。在眼下,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收容中心那裏,林滉無故消失,本以為會被批評,但nessa卻誇大了他營救nahal的事跡,最後他反而被表揚了一通。
雖然已經找回了電腦,但梁璀錯卻仍舊每天來收容中心打卡,林滉也照例圍轉在她的周圍,並時不時地找機會想要問出有關於她更多的信息。
“你高中在木城哪所學校讀的啊?”
“23歲的話,是已經大學畢業了嗎?”
“那你還回回美國嗎?比如讀個研什麽的,還是直接回國工作?”
“話說你究竟為什麽來非洲啊?旅遊?采風?”
“聽韓叔的意思,你家裏人好像很著急你回去啊?”
“你有個哥哥是嗎?聽那天的話,他管你管的很嚴?”
……
但不管他怎麽問,梁璀錯都是一副無可奉告的模樣。
冷漠。
裝神秘。
又一次套近乎失敗,林滉撇嘴,但看著梁璀錯因為洗衣服而浸出一臉汗,還是下意識地拿起迷你風扇幫她降溫。
陽光明亮,投射在不大卻很溫馨的院落裏,襯得黃色的牆暖澄澄的。
林滉一麵單手托起風扇對向梁璀錯,一麵眯眼看著頭頂的萬裏碧空,感歎:“哎,回了美國就沒這麽晴朗的天氣了,匹茲堡的冬天啊,超級漫長,夏天也經常刮風下雨。”
這種失落的情緒還沒能來得及發酵,林滉便被正在晾衣服的梁璀錯甩了一臉的水珠。
“少發感慨,過來幹活。”梁璀錯一記白眼殺來,拿起盆裏的被單,示意他過來幫忙。
這姑奶奶的屬性,林滉是服氣的,於是趕忙上前,拎過被單的一角,和她一起把多餘的水分擰出。
*
洗完衣服,梁璀錯和林滉帶著nessa在巷子口坐著,人手一根冰棍。
nessa烏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一會兒看看梁璀錯,一會兒又看看林滉,半晌,語氣失落,“哥哥姐姐,我舍不得你們。”
梁璀錯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就要離開,林滉他們也快要結束誌願者的工作,非洲的這個夏天,正開始進入尾聲。
林滉立馬伸出小拇指,跟nessa約定,一定會經常給他寫信,下個暑假還來看他,立馬讓這個本就心思單純的小孩忘卻了些許離別的愁苦。
“喂。”用手肘輕碰了下過分安靜的梁璀錯,林滉問:“都要走了,留個聯係方式唄。”
“nessa,you/mething/else?”話題卻被迅速轉移。
“喂,不要這麽冷漠啊。”林滉不死心。
“哦。”一秒結束話題專用詞。
“我總得把錢還給你吧。”
“不用,當做賠你psp的錢。”
“那也太多了。”
“剩下的捐給收容中心就好。”
“要捐款給收容中心,也要還錢給你。”
“那就捐兩份吧。”梁璀錯說,她的表情認真,語氣也沒有半分戲謔的意思。
林滉想不通,怎麽會有人語氣冷漠,並說著各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話,還不叫人生厭。至少,他無法跟她生氣。
恍神間,nahal走了過來,他將nessa抱了起來,有些羞澀的跟林滉和梁璀錯打了招呼。
因為要談接下來的一些打算,所以待了一會兒後,nahal提議出去走一走。
林滉想要問他關於離開達喀爾,去其它城市工作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卻是遲遲開不了口。
如果家園可以依托,未來也不至於混沌,誰會願意背井離鄉,漂泊不定。
梁璀錯自知並不擅於開解人,照舊將沉默發揮到極致。
相反,nahal的話倒是多了不少。
“中國還有美國,是什麽樣的國家?”他問,因為問題太過籠統,林滉和梁璀錯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裏的生活會不會容易一些?”他又問,其他兩人終於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但答案仍舊不是呼之欲出的。
中國,美國,塞內加爾,都有生活容易的人,也都有生活艱難的人,又或者說,生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梁璀錯和林滉都明白,nahal更想求解的題目其實是生存。
“也許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它們和塞內加爾一樣,都是很棒的國家。這件事過後,那群人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你也可以開始好好生活了。”
林滉笨拙的安慰,nahal咧嘴露出一口白到發亮的牙齒,掃去了臉上的大半陰霾。這裏的人熱愛歌唱和舞蹈,笑容也像陽光一樣明亮溫暖。
頓了頓,他又問:“你們想去我長大的地方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