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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達喀爾的市區一路往南走,印入眼簾的是愈發破敗的景象,破舊的平房不規則的分布在四周,道路也開始變得難走。
而在這條路的盡頭,便是這座城市的貧民窟。
林滉以為,遊蕩在市中心那些衣衫襤褸,饑餓腳架的流浪兒童已足夠說明這個國家的貧窮和落後,但當看到眼前的這番景象時,他才發現,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不平衡遠超他的想象。
說這裏到處充斥著垃圾,不止是因為放眼望去,無論是空地,還是停車場,又或者是建築物周圍,到處都是垃圾,更是因為,這裏的房子都是由垃圾建造而成的。
在林滉的認知裏,用垃圾建造房子,不是一個黑色幽默,便是一個有關環保與科技的故事。
可在這裏,人們將垃圾打包,然後覆蓋上一層薄薄的沙子,堆砌成一間又一間簡陋的屋子,真正的是在用垃圾建造房子。
林滉跟梁璀錯剛靠近這裏,便聞到陣陣酸腐的臭味,可不遠處卻有許多孩子們在垃圾堆成的小山上嬉戲和玩耍,神情自然地像在遊樂園一般。
“nahal……”林滉覺得應該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nahal的眼神有些失焦,“從我有印象開始,便跟那群孩子一樣,在垃圾堆裏玩耍和長大。絕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很喜歡這裏的,除了雨季,每年一到雨季,這裏便有好多地方會被淹沒,而我們隻能運來大量的垃圾來填充低窪的地麵,並且把房子築高一些。”
難以想象還有這種操作。
“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會出事故。6歲那年,我的一位朋友不小心踩空掉進了垃圾堆下的深水坑,就這麽喪了命。”nahal用很平和的語氣說,卻更叫人感覺沉重。
這期間,有幾個孩子趕著山羊從他們身邊經過,林滉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了肚裏。他想說,這裏並不適合放牧,更不適合孩子生活,可除此之外,他們又能去哪兒。
“後來,我的父母相繼去世,我便帶著nessa離開了貧民窟,雖然依舊是吃不飽飯,睡不好覺,可不得不說,至少空氣新鮮了不少,而我也看到了生活的多種可能性。”nahal隨手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比劃著。
生活確實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在貧窮裏摸爬了十幾年,nahal站在比貧民窟繁華太多的達喀爾市區,開始渴望穿幹淨的衣服,住明亮的屋子,吃健康的食物……可自身能力有限,他隻能先用一些不正當的手段去換食物和水,養活弟弟。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做錯了事情。”nahal情緒低落,“可我能拿這該死的命運怎麽辦?”
“nahal,樂觀點,至少現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了,你去韓叔的工廠,好好工作,一定會讓你和nessa過上好日子的。”林滉說,拍了拍他的肩。
“我不知道……”nahal開始閃爍其詞,“hubery,phoebe……我隻知道,我不能再讓nessa失望了,我要給他做個好榜樣,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逃跑。”
什麽意思?這是要向警方自首的節奏嗎?林滉有些不能接受。
來自本人良心的拷問遠比他人的追責要殘酷,況且這背後,還有親人寄予的期望。
所以在林滉叫嚷著去勸說nahal時,梁璀錯隻語氣平靜地表示尊重,“你出來後仍然可以去韓叔那裏工作,我們也會幫忙照顧nessa的。”
“你會不會太殘忍了?”
“你三觀能不能正一些?”
林滉和梁璀錯有了分歧,開始對峙,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我三觀怎麽不正了?nahal即使有錯,也是被脅迫的,況且如果不是他幫忙,你根本就找不回電腦。”
“一碼歸一碼,如果不是他,我的電腦也不會丟,你不要弄混淆了。”
“可他確實幫了你。”
“所以我承諾會幫忙照顧nessa。”
“nessa最需要的是nahal,你根本替代不了。你這人……”林滉似有些猶豫,但頓了頓,還是說:“怎麽這麽難以親近?太冷漠了。”
“……”
冷漠又難以親近,這話聽起來還真是耳熟呢。梁璀錯怔了下,終於沒有再開口。
罷了,這不過是個還不滿20的少年,正是鮮衣怒馬時,滿腔熱忱,以為可以拯救他人也改變世界。
竟然沉默了?林滉驀地有些心虛,“咳……”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開始腦洞大開。
這算是得罪這位女大王了嗎?她會不會叫韓東把自己丟回到偷盜犯那裏?
“那個……”尷尬無限蔓延時,nahal開了口,“這麽一聽,中國話還真是難學啊。”
方才的爭執中,梁璀錯和林滉都不約而同地說了母語,竟然忘了照顧nahal的感受。隻是……他的反應也有夠可愛。
“哈哈,誰說不是呢,我給你說我們還有好多方言,學起來更費勁兒。”有梯子送上來,不亦,想要化解方才的不悅,但梁璀錯已然又是看不出情緒的樣子了。
*
貧民窟的環境實在差勁,nahal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留,於是一會兒後便提議回市裏。
梁璀錯想了想,也沒拒絕。然後在市裏買了些食物和藥品,又拐回了貧民窟。
林滉自然一直跟在她的後麵充當最勤勉的勞動力。
八月的非洲,依舊燥熱,他看著梁璀錯額前浸著的汗珠,不由歎氣,“你啊,難道不知道,有的時候,事情做再好都沒有用。這世上,大家喜歡的都是話說得好聽的人。”
還真是時不時地要裝一下老成。梁璀錯嘴角隱秘地微揚了下,叫他少說廢話,多做實事。
對於梁璀錯的舉動,nahal頗為感激,接連說了許多次感謝。
*
這一次是真的離開,想著自己大概不會有機會再回到這裏,走出幾步後,梁璀錯又回頭張望了幾眼。
不遠處,仍有孩子赤腳在垃圾堆成的小山上追逐和打鬧,他們的手上還拿著梁璀錯將將贈予他們的食物,看見她在看他們,羞澀地咬了一口麵包,然後衝她一笑,那笑容燦爛,和周邊破敗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先不相信,但此刻,梁璀錯卻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一種樂觀,可以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大概是各有心事,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林滉很想找些話來說,好緩和一下氛圍,但方才的所見所聞,又實在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剛才你們最後見到的那個小孩。”最後還是nahal先開了口:“她哥哥前不久去世了,死於黃熱病。”
隻是這話題沉重,叫人不知如何回應。
這片區域,無疑是疾病的溫床,霍亂、瘧疾、黃熱病、肺結核肆虐著,兒童成了最容易被襲擊的人群。而塞內加爾本身的醫療水平卻是相當的薄弱,連最基本的藥品和醫療設備都稀缺,許多人生病後都不能得到良好的救治,被奪去了生命。
*
車子駛回市區,熱鬧之處,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樣。
林滉第一次開始討厭自己的逃避,開始不想隻尋求輕鬆的事情。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永遠能記住今天的沉重。
哪怕自己勢單力薄,並無可能改變這裏的狀況,但至少讓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
臨到分開,nahal忽然問梁璀錯是不是就要回國。
梁璀錯點了點頭,又補充說自己在回國前會先送ashur回家。
nahal聽了,思索了片刻,然後提出要送梁璀錯一程。
獨來獨往慣了,梁璀錯下意識的拒絕,nahal卻一再堅持。
“你幫了我很大的忙,對我來說,你是很尊貴的人,你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這很不安全。”
nahal又說,梁璀錯終於鬆口,讓他明天一早來酒店找她。
“你和ashur要回哪裏?”林滉好奇,問,但梁璀錯已經閉上了眼睛,雙手還環著臂,一副戒備的模樣。
晚風從車窗吹進來,霞光將雲朵浸染城溫柔的橘色,林滉看看梁璀錯,又看看nahal,忽然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夏天了。
*
少年難以掩藏愛情,更難以忍受來自好奇的折磨。
夜裏,林滉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始終無法入睡。淩晨四點便起床,跑到了梁璀錯的酒店門口守株待兔。
等到梁璀錯帶著ashur出門時,他正和nahal蹲在門口。大概是因為沒有睡好,他們兩人神情倦困,像極了在等待招工的農民工。
“你怎麽……”這麽不請自來,梁璀錯把剩下的半句話咽回了肚裏,審視地看向林滉,直看得他心虛。
“那個……我不放心你們,所以過來看看。”
林滉擺出誠意十足的笑容,梁璀錯卻擺了擺手,叫他別站在麵前,遮擋她的視線。
ashur看到林滉,照例是不吭聲,躲到了梁璀錯的身後,隻探出一個小腦袋。
馬路那邊,一輛車緩緩停了下來,車窗搖開,一個亞洲人的臉龐露了出來。
“hi,phoebe,早上好。”他說,梁璀錯微微笑了下,當做回應,然後向他走了過去。
林滉立馬警覺的跟上前,但梁璀錯卻已經和這位男子迅速地結束了對話。男子揮了揮手,走開,把車留了下來。
“走吧,nahal,上車。”梁璀錯把ashur放到後座上,跳上車,又示意nahal上車,全然忽略了另外一人的存在。
林滉不甘心,先一步坐上了副駕駛座,把後排的位子留給了nahal。
“你做什麽?”梁璀錯不由蹙眉。
“等等你開累了,叫我起來換你。”既然問不出到底去哪兒,幹脆死皮賴臉地跟著,林滉放下遮光板,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睛。
梁璀錯氣悶,想要發作,卻被nahal攔住,“帶他一起去吧,他也是好心想要幫忙。”
幫也是幫倒忙吧?但梁璀錯終於沒有再說什麽,發動車子,在將將升起的太陽的和煦中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