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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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將將露出魚肚白,太陽也還未來得及把頭頂展露,梁璀錯便催促著林滉跟nahal啟程了。
林滉幾乎一夜未眠,哈欠連連,狀態很是不振。
“我們幹嘛這麽早就出發啊?”
他問,另一個頂著一窩亂發的人出現,回答:“還能為什麽?自古離別多感傷唄。”
興許冤家真易生出情感,眼下林滉看著蔡碩磊,竟還覺得有些舍不得。
而他也才反應過來,ashur那群孩子喜歡梁璀錯的很,真等到他們前來送別,那場麵一定是傷感難捱。
再看梁璀錯,她的臉上雖然依舊沒有情緒,但林滉卻隱約覺得,她周身的氣壓,更低了些。
“呐,一路順風啊!”
蔡碩磊單手插著褲袋,踢他著涼拖走到了梁璀錯的麵前,乘她不備,順勢給了她一個擁抱。
梁璀錯怔了下,卻沒有閃躲,甚至輕輕拍了下他的背脊,當做是回應。
兩年的相處,他們爭吵不斷,處處起糾紛,卻也建立了無與倫比的默契和極高的合作度。
是冤家,是夥伴,還是戰友。
而後,蔡碩磊又轉向了林滉。
“小夥子,喜歡林學嗎?”
林滉:“哈?”
怎麽每到他這,總是叫人無話可說。
“喜歡的話,我送你幾本書,你拿去自學啊,有機會再來,就可以學以致用了。”
“……”又來。
林滉想起了梁璀錯送自己的那本《沙漠生態學》,下意識地摸了摸書包,生怕書的主人把它要回去。
索性梁璀錯根本沒在注意這兩人,她把行李又確認了一遍,然後合上了後備箱。
那“哐啷”一聲,像是和這裏正式說告別,而她站在原地,沉思了半秒,終於坐到了駕駛位。
接著林滉跟nahal也上了車。
車子發動,揚起一片土塵,蔡碩磊卻沒有躲閃。
土塵向四周散開,不知會落向何處,像極了車裏的那個人。她的離開,會是有緣再見,還是後會無期。
“你是非洲大陸上我最美麗的遇見,最珍惜的存在。”
他在心裏默念了詩的最後兩句,昨晚他用沉默將它們封存。
林滉自認是一個很俗氣的人,每每麵對離別總是於心不忍,所以他望向梁璀錯的目光裏,摻帶著些許的小心翼翼,生怕她會因難舍而落淚。
然而她隻是不發一言地開著車,不為任何情緒所動。
這個女人……
林滉又打了個哈欠,兩眼惺忪,卻猛地瞄見後視鏡裏那令人意外的一幕。
蔡碩磊的周圍,不知何時聚集了好些當地村民,其中便包括常跟在梁璀錯身後,纏著她做飯的那群孩童。
他們默默地向著他們的方向,揮手做告別。
這陣仗,怕是早就準備好了,一直潛伏在周圍,直到他們離開,才敢出現。
樸實善良的他們,尊重了梁璀錯的不告而別,也盡力地表達著自己的不舍和感謝。
“phoebe……”
林滉輕聲喚,想提醒梁璀錯去看,卻發現她正用手指按壓著下眼瞼的位置,好阻止眼淚的流出。
這女人,其實就是隻紙老虎啊。
他在心中輕歎,將手伸出窗外,晃動。
再見了,維杜小鎮。
再會吧,非洲綠色長城。
*
“phoebe……”
紐約飛往北京的航班上,一位年輕男子熟睡在座位上,嘴裏還喃喃說著夢話。
空姐經過他的身旁時,聽到這輕微的聲響,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是一張好看的臉,分明的棱角裏又透著些溫柔的色彩。
“你稍等下……”
又一聲夢話,空姐沒能止住好奇的心,豎起耳朵去聽,卻是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猜想那個叫phoebe的人大概是男子的戀人,而此時他也許正因為這遠距離的戀愛而傷神。
飛國際航班有些日子了,她遇見過不少離別。
有一上飛機便能要酒喝的,有哭醒了睡,睡醒了又接著哭的……
空姐搖了搖頭,瞥見落在男人腳邊的書本,拾起來,放在他手邊。
《沙漠生態學》?還真是有些晦澀的書呢,她想。
林滉睡得淺,一下便醒了過來。
空姐連連抱歉,林滉眯著惺忪的睡眼,笑著表示無礙,心裏卻是被掏空了一般。
這有些久遠的記憶和已然杳無音信的人,又一次出現在夢境裏,不由地叫他感覺失落。
“哎。”他輕吐了口氣,抬起左手,看了下時間,又閉上眼睛,卻是再也無法入睡了。
*
那是一場太出人意料的告別。
從維杜回達喀爾的途中,他們途徑塞內加爾的著名景點玫瑰湖。
但說是途徑,也並不確切。
會經過那裏,純粹是因為林滉聽聞梁璀錯在這裏的幾年,還沒有去過任何景點,才自作主張地把車開到了玫瑰湖。
到達時,正是黃昏,這是位於達喀爾市區東北處35公裏出的一處湖泊,橢圓形,不大,靜謐而美麗。
之所以叫玫瑰湖,是因為它的湖水,閃耀著如綢緞般溫柔的粉紅色。
梁璀錯意外於林滉的此番安排,愣神在車裏坐了半天,才走下車。
而後,她拿著相機,站在湖邊,目光眺向遠方,不發一言。
過了許久,抬起胳膊,但隻拍了一張照片。
林滉摸不透梁璀錯的沉默,忐忑地站在一旁,許久,才上前。
“那個……”
“這裏很美對吧?”梁璀錯卻先問他。
“哈?”林滉有些懵懂,點頭,“是挺漂亮的。”
這繾綣在金色沙漠裏的湖泊,又與蔚藍色的大西洋相鄰。而乘著夕陽還未散盡它的餘暉,它也極力閃耀著她粉色透亮的波光。是不可多得的奇妙美景。
“知道這湖水為什麽是粉紅色的嗎?”梁璀錯又問,林滉搖頭。
“玫瑰湖含鹽量極高,滋生了一種叫做嗜極菌的生物。微生物撞上了礦物質,引發了奇妙的化學反應,便生出了這好看的粉紅色。”
原來是這樣,林滉點頭,又看到,湖心還有些男人正劃著小船赤膊在作業,而一些女人則在岸邊的鹽丘旁忙碌著。
“其實我們來的時候不算好。”
“怎麽講?”
“玫瑰湖每年最美的時節是在12月到1月間,到了那時,撒哈拉沙漠會刮起一陣熱風,途徑波德拉凹地,卷帶著一種叫做矽藻曬成的沙粒,揮灑進湖中,產生我剛才所說的化學反應,那時的粉色會更濃厚一些。”
“你……不是沒來過嗎?”
“書上學的。”梁璀錯用手指拚出鏡頭,對準湖麵,繼續說:“這是一個很有名的環境課題。”
“什麽?”
“那場風沙途徑的波德拉凹地原本是乍得湖的一部分。很久以前,乍得湖是非洲第四大湖泊,是能夠與北美五大湖之一的伊利湖媲美的淡水湖,不過後來因為人類不節製的發展和氣候的不斷變化,不斷萎縮,裸/露的湖床便成了波德拉凹地,積澱的矽藻也被暴曬成了矽沙粒,然後每年等待著撒哈拉的風帶著它來一次旅行,和在這裏等待著它的嗜極菌碰撞成粉色的煙花。”
林滉未曾想過玫瑰湖湖水的形成原因竟如此複雜,一時陷入了沉思。
“大自然投之以木桃,人類卻沒有報之以瓊瑤,可盡管如此,它仍努力用所剩無幾的擁有裝點著自己,也供人類所欣賞。”梁璀錯說,但轉而又歎氣,露出一絲苦笑,“但我總覺得這風景美麗的太決絕,更像是無望前一種無力的勸告,勸告人們去看看這美景背後的悲哀。”
*
那一天,梁璀錯的話格外多。
林滉感覺,他們認識那麽多天加起來,她也沒對他說過如此之多的話。
這讓他生出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跟梁璀錯的距離在這些天的朝夕相處中,終於被拉近。
而在那個浸泡在粉色光芒裏的傍晚,林滉的心也跟著湖水開始起了漣漪,並生出一種微妙的情緒來。
夜裏,他躺在床上,腦海裏出現的都是梁璀錯,她的身影,她的麵龐,她的一顰一笑,漫不經心的白眼,和偶爾閃耀著溫柔的目光……
矽沙粒投入玫瑰湖,開出粉紅色的花朵。
而梁璀錯進入他的心湖,播下愛意的種子。
一夜的輾轉反側,第二天,林滉頂著一對黑眼圈,在非洲無盡的晴朗裏憂鬱了。
他猜想自己應該是喜歡上了梁璀錯。
這不是林滉的初次心動,可卻讓他無比的緊張和忐忑。
想要靠近表明心意,但同時自卑在作祟,讓他患得患失,躊躇不定……
而在這之前,林滉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某位女生麵前自卑。
汪宇凡在林滉雜亂無章的傾訴中聽到這個詞時,一怔,不可置信的笑。
“拜托你在自卑前先弄清下自己的身份。”
木城遠大集團的獨子,起跑線上的贏家,備受寵愛的長大,從外表,到家世,再到學識,都是拔尖……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認識梁璀錯以前,林滉也如此篤定著。
可在和她一起經曆了這異國的種種後,他忽然感覺自己人生貧瘠,比漫漫黃沙席卷下的沙漠差不了多少。
他所擁有的生活全是靠父輩努力打拚而來的,他因為賭氣,為了體現所謂的人生意義來到塞內加爾,卻故意遲鈍了自己的感官,不想直視這裏的貧窮與殘忍。
而他就讀的所謂名校,和金牌專業,是他已經被安排好的人生的一部分。
那是他的人生,可他卻全無想法和規劃。
所以,在喜歡上梁璀錯後,林滉不由感覺心虛。
不過,他的這一係列心思還沒來得及舒展開來,梁璀錯便離開了。在他們回到達喀爾的第二天,她改簽了機票,提前回國。
等到林滉心裏小鹿亂撞地去找她時,才被告知這一消息。
他向韓東打探關於她的事情,韓東卻說梁璀錯走之前特意囑咐過,不能告訴任何人她的聯係方式。
他又試著去問蔡碩磊,那人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問三不知。
至此,林滉失落不已,他想起玫瑰湖的那個傍晚,他問梁璀錯,離開塞內加爾後要怎麽聯係。
梁璀錯輕輕撥動了耳邊的發絲,嘴角是淡然到不易察覺的淺笑。
“久別自然會重逢。”
“如果一直沒有重逢呢?”
“那就是分開的還不夠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