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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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點五十分, 上下鋪同時響起魔性的鬧鈴。
    薑齊齊翻個身,迷迷糊糊地說:“我去,天還沒亮你們又在作什麽妖。”
    充電燈管亮著熾白的光, 宴暘半眯著眼睛, 憑著慣性一件一件的套衣服。拉開床簾, 迎麵就是兩隻晃悠悠的腳,她被嚇了一跳,抬頭望著同樣疲倦的尤喜:“差點忘了,你們辦公室也要骨幹培訓。”
    “對啊。”尤喜一咕嚕爬下來,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折疊小鏡子, 仔細照照腦門上的痘, “社團聯、校團委、學生會的幹事都要參加兩個月的培訓。”
    “我覺得這些學長學姐真是有病。”宴暘一邊用梳子搭理雜亂的頭發,一邊從洗澡籃挑出洗麵奶和刷牙杯,“五點五十起床,六點二十跑操, 六點四十部門講課, 這他媽比高三還要苦。”
    隔著一層薄薄的床簾, 被雜聲吵醒的劉小昭, 不太耐煩的問:“既然這麽坑,那你們還參加什麽勁。”
    “如果不參加骨幹培訓, 就不能留任副部。”尤喜把披散的頭發用發繩紮起來, “當牛做馬被人使喚一年, 這個罪, 我可不能白受。”
    宴暘附和:“短短幾個月, 我拍了幾百組照片,寫了幾十篇微信稿,還客串了模特隊、網文部、主持隊。他奶奶個螺旋腿,我也要讓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努力為學校服務、為部門奉獻熱血。”
    “可怕的女人。”劉小昭和薑齊齊嘖了嘖唇。
    隻要不學習不看書時間總過得異常迅速,宴暘睨一眼鬧鍾,抱著臉盆就朝衛生間跑。隨意擦了幾把臉,她來不及仔仔細細的梳妝,便揣著隔離和氣墊一邊走一邊塗。
    四月的清晨,空氣清新到不像話。宴暘走在桑葚樹下,從一串串半紅半綠的果子,遐想它還未成熟的酸澀。綠網運動場站滿黑壓壓的人群,她將視線轉回小鏡子,快速塗著橘紅色的口紅。
    “嘿,宴暘,再不快點可就要遲到了。”米字旗電動車停在眼前,王若泉看了看手表,“還有不到五分鍾,要不然你坐我的車,我們一起去吧。”
    男生是記者部的副部,為人健談風趣,是骨幹訓練的分管人之一。王若泉不僅僅性格好,工作也是一等一的心細負責,與他共事總有莫名的安全感。
    也許是太善良了,他的熱情和體貼總是會忘記她有男朋友,不方便過度親昵。宴暘微笑著婉拒:“謝謝學長,既然還有時間那我就不麻煩您了。”
    他笑的陽光,順便把胳膊撐在後車鏡上:“都是一個部門的,客氣什麽。”
    “學長是新聞訓練營的負責人,和我一起出現...怕是不太好。”見他抿緊嘴唇,眼神裏的溫煦轉瞬即逝,宴暘小心翼翼的說,“我知道學長人好心善,但這路程不遠,我八百米衝刺就可以跑過去了。”
    “也行。”王若泉旋著鑰匙,朝她揮揮手,“那我們運動場見。”
    同等類型的社團部門不在少數,負責人便將五百名幹事劃分為六大類,宴暘的記者部隸屬‘新聞大類訓練營’。
    有心人都知道,這六位負責人就是內定的下一屆新部長。
    把電動車停在塑膠跑道,王若泉走進新聞訓練營一排排的傳遞簽到本,他穿著純白夾克、淺色牛仔褲,垂眉寫字的樣子比名字還要幹淨幾分。
    好看的學長總有招蜂引蝶的特質,不到幾分鍾,他的身邊就圍了幾圈嘰嘰喳喳的姑娘。對於這些沒有營養的提問,王若泉一一解答、來者不拒,上揚的唇角看不出敷衍和不耐。
    穿海藻綠毛衣的女孩貓著身子溜進隊伍末尾,王若泉將她盡收眼底,裝作若無其事的高喊:“遲到的同學別忘了用簽到本簽到。”
    果不其然,王若泉看見她戳了戳身邊的女生,詢問簽到本的去處。女生指了指前方,說早就交給王副部了。
    於是她穿過打打鬧鬧的人群,尷尬地望著把他圍成鐵桶的女孩們,翹首以待。
    “宴暘。”他笑著把簽到本遞給她,“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望著他舒適的微笑,宴暘連嗯幾聲,伸出手指去抓輕薄的紙張。王若泉笑了笑,用溫熱的指腹輕劃她的掌心,隻一下,分辨不出是無意還是有心。
    胸腔凝著不舒服的滋味,她匆匆收回手,潦草地簽下名字。
    “可惜還是遲到了三分鍾。”王若泉右手插兜,被晨曦照亮的眼睛意味深長,“人嘛,一旦進入大學,就要學會如何變通了。”
    宴暘沒有領悟王若泉的意思,後者卻高估了她的雙商,以為她懂得。
    他不光單獨給她分配大大小小的任務,還經常邀請宴暘和記者部的女生一起組團開黑。宴暘有些莫名其妙,轉念卻覺得是自己工作出色,平白得了副部長過多的關注。
    不過,因為爛泥扶不上牆的技術,宴暘不再執著段位和人頭,王者之魂也喪了許多。每當王若泉在qq上招呼她開黑,宴暘便用睡覺、洗澡、趕作業輪番搪塞,能躲就躲。
    沒過多久,她早出晚歸、上課睡覺、宿舍趕稿的作息時間就引來某位朋友的不滿。
    五月中旬的夜晚,雜蟲掛在樹枝鳴叫,程未趴在課桌上問她:“你連陪我看電影的時間都沒有嗎?”
    “明天應該不行,上午有課下午有會,時間錯不開的。”宴暘打著冗長的哈欠,把下巴耷拉在他的肩膀,“哎,每天都好累好困,你看著宏觀老師,我先眯一會兒。”
    被形式主義左右的生活真的有意思麽,他不明白也不理解,話到唇邊卻看見被她黏在眼底的睫毛膏,暈灰一片。程未歎了一口氣,用指腹輕輕幫她拭掉。
    他喜歡的姑娘什麽時候都要漂漂亮亮,隻要有他在,現實和險阻都不許帶給她狼狽和委屈。程未摟住她,好像再說沒關係,無論如何你隻要開心就好。
    隨著吊扇嗡嗡的旋轉,倒在頸窩的人呼吸均勻,披散的頭發蹭著程未的臉頰,有些癢。
    宴暘的手機在桌上閃了幾下,程未發誓,他並非故意偷看隻是伸手關機,彈出的對話框卻讓他不得不接收,來自【記者部--佳佳】的消息。
    佳佳:新老副部換屆隻剩一周了,我剛剛聽室友說,記者部五位副部已經被王若泉全部內定。嗬,除了兩位男副部,我室友就是女副部中的一個。阿暘,你說搞笑不搞笑,不過是學生組織,還整這些暗度陳倉的把戲。
    佳佳是宴暘在記者部認識的朋友,程未見過本人,是一個單純無心的女孩。
    正因為單純無心,每一條信息量都變得異常棘手。
    斂目望向宴暘纖長的睫毛,程未想了想,模擬她的語氣:什麽鬼...你室友怎麽會知道內定名單?
    佳佳:真不知道是你傻還是我傻,黃欣欣(室友)每天纏著王若泉要工作要機會,幫他買飯幫他準備生日禮物,還和剩下兩個入選的女生,每天陪他打遊戲到深夜。王若泉是內定的新部長,一塊奶油蛋糕自然不愁別人上趕著瓜分。
    大學像小型社會,學生組織過度成熟走起人情禮往、黑色特權。
    程未知道宴暘很辛苦,也知道她認識了許多好玩的朋友,把自己的喜好全部寄托在記者部。最最主要的,是她為此付出太多。
    他退出界麵,在搜索欄裏打出‘王若泉’,點開,全是長篇大論的裝逼腔調和被宴暘拒絕的語音通話。
    真他媽孫子。左臂的線條被繃成緊實的肌肉,程未冷著眼底,把同佳佳的聊天記錄逐條刪除。
    冷靜了一會兒,他點開【高中顏值擔當群】,在裏麵吆喊一聲:喂,有來江城吃喝玩樂的兄弟麽,不用擔心車票住宿費,程哥全包。
    這些曾在重點高中叱吒風雲、沾花撚草的人物,齊齊被這條消息炸出活屍。
    ——哦,被盜號了。
    ——臥槽,什麽情況,程哥是被包養了麽。
    ——去你媽的,程哥誠心誠意請我們吃飯,到你嘴裏怎麽就變味了。程哥程哥別帶這個死基佬,和我一起雙人燭光晚餐,啾咪。
    ——老子在柴達木盆地,隻要你報銷飛機票,我立刻就來。
    .....
    這群不要臉的妖魔鬼怪,程未無奈扶額:時間在下周日,接壤省份提供車票報銷、江城一日遊。唯一條件,幫我揍個人。
    ——好說。
    ——許久沒有動筋骨,我的青龍偃月刀怕是要重見天日了。
    ——咱程哥向來人狠話不多,這次動了大怒,不會是被戴綠帽子了吧哈哈哈。
    你媽才被綠了,程未罵罵咧咧地敲完這句話,講台上的宏觀老師捏著小細嗓說:“今天我們提前放學,天氣熱了,大家也好收拾收拾自己。”
    “終於下課了。”宴暘從他肩膀上彈起來,伸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我們去水果店買點香蕉吧,最近有些便秘。”
    程未聳了聳被壓酸的肩膀,把她的手心塞進自己的口袋。
    宴暘瞪大眼睛:“今天二十八度哎,你想熱死我。”
    握住她妄想掙脫的手,程未告訴宴暘唯一的解決方法:“忍著。”
    -
    夏天容易蒸發脂肪和汗水也容易丟棄時間,麵試副部的日子比想象中來的更迅速。
    程未站在宿舍樓前打遊戲,不經意地抬眼,剛好看見宴暘穿著圓領白襯衫、素花藍紗裙,清淡的像山穀中摻著花香的風。她向他微笑著跑來,紮起的馬尾蕩在空中,讓人想起散落的蒲公英。
    “你沒有必要送我麵試的。”宴暘挽住他的手臂,淡粉色眼影像偷了水蜜桃的顏色,“新校區和南校區要跨大半個城市,我麵試還要搖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分內之事,不覺得辛苦。”他口吻平淡,理所當然也細水長流。
    心裏已經炸起了煙花,宴暘死鴨子嘴硬,仍要反其道行之:“真的?我不怎麽相信?”
    程未頓住腳步,冬紅色的t恤像一盆被澆蓋的番茄汁,他回頭,淡淡地吐出句:“神經病。”
    她尖叫一聲,不依不饒地打他:“再神經也是你先喜歡的。”
    把她送到南校區,程未找個借口匆匆離開。宴暘東問西問找到活動中心,跟著記者部的朋友,乖乖在二樓排隊。
    各部門的麵試正在一輪一輪的進行,眼見麵試號碼越來越大,宴暘左顧右盼:“佳佳不是提交申請了嗎,怎麽還沒有到。”
    有人說:“佳佳說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宴暘皺著眉,飛快劃開屏幕:郭佳佳,你也太沒義氣了,不參加麵試好歹也和我說一聲啊。
    佳佳回複的很快:你是失憶了還是腦子裏長了坑,我一個星期前就跟你說了,ok?
    提取記憶失敗,宴暘問: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佳佳懶得搭理她,直接發來幾張截圖。
    上周五晚上七點,宏觀課,當時她睡得像隻死豬。大概是夢遊時順手回複的吧,宴暘揉著太陽穴,找不到一絲有用的記憶。
    宴暘垂眉一掃,聊天內容讓她凝住上揚的眼尾 ,直接怔愣在原地。
    這時,掛著工作牌的學生敲了敲門:“請23號、24號、25號、26號開始準備,三分鍾後去314教室進行麵試。”
    被她藏在手心裏、標著‘24’號的紙牌格外刺眼,宴暘鼻尖微酸,手忙腳亂的整理背包,卻不小心掉出一隻百樂筆。
    黑色水筆在大理石上滾來滾去,最終,它被一隻休閑鞋擋住了去路。鞋主人彎起腰身,及其隨意的把東西扔給她,而他的身邊,站著神采飛揚的黃欣欣。
    王若泉雙手抄兜,笑意是抹不掉的隨和:“我來是想告訴大家,不要緊張,如實告訴我,你們最真實的想法和願望...”
    他說了很多,宴暘卻在心底裝了自動淨化器,隻能看見他張合著嘴唇,像一隻吃到蝦米的鯰魚。
    惡心與失落攪動著她的腸胃,直到麵試結束她坐在南校區的荷花池,被磨盤壓住的胸腔才稍稍有了好轉。
    王若泉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到一個小時,就極其效率的在【記者部大家庭】公布入選名單。
    宴暘淡淡掃了一眼,把記者部公共群從頂置欄踢除,隨後她胡亂扯下發繩,用蓬起的頭發遮住滴滴答答的淚。
    腳上的涼鞋被雜草纏住,她抱住膝蓋嚎啕大哭,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年的努力和付出的所有。
    不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一本正經的做事、公私分明的交往,在這裏卻是不知變通,阻撓晉升最大的障礙。
    她不稀罕大學幹部,也不稀罕工作簡曆上的幾行字,隻是想讓自己未完成的熱愛,在應該的領域發光生彩。
    她抹了抹眼淚,撥下熟稔於心的電話號碼,鈴聲滴到了盡頭,無人接聽。
    再打,仍是不接。
    垂下手臂,宴暘哭的嗚嗚咽咽,埋怨程未不能立刻出現在眼前。
    老舊的荷花塘漾著月光,女孩坐在飛著蠅蟲的路燈下,沾著淚水的襯衫印著斑駁的樹影。
    男生從石板路悄悄走來,蹲在她的身邊,右臂的袖子被人扯掉半隻。
    他取下掩人耳目的黑色口罩:“記者部算什麽,我陪你考到更好的學校,學習熱愛的專業,和夢想打一輩子的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