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尾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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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城下的殺戮在夜裏終止,所有犬戎兵都被斬於城外,蔣經義也將岱欽斬殺,這一場三國之戰終於結束。
城裏派出了大批人馬尋找九方夢,莫涯,還有離蔚,整整一夜,都沒有找到他們。
所有人都聚集在斜陽城樓上,慕雪瑟,九方痕,九方宸,慕青峰,蔣經義,還有帶著玄甲軍前來救援的莫瑜。
斜陽會盟之謀,在他決定離開帝都前往西北長期鎮守的時候,他就已經知曉,那是莫涯交付給他的秘密。
在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九方夢所遭遇的不公有多麽的悲哀,她被兩國君主當成了迷惑敵人的誘餌,可是他什麽都不能說。
家國天下,親緣情義,他早已做出了抉擇。
但是他希望在九方夢得知真相時,能成為第一個安慰開解她的人。
清晨,當第一抹晨曦降臨斜陽城的時候,守在城樓上的所有人都看見遠處有一人抱著另一個人,腳步蹣跚地一步一步向著斜陽城走來。
莫涯抱著因為身受重傷而陷入昏迷的九方夢慢慢在晨暉中走來,他的傷勢極重,體力耗盡,所以走得極慢,但他依舊強撐走到了斜陽城下。
斜陽城的城門被人打開,所有人都跑下城樓,莫瑜卻是楞在那裏,他怔怔地看著抱著九方夢艱難地走來的莫涯,那怕離得這麽遠,他依舊可以看清莫涯臉色的灰白,可是莫涯的腳步卻是執著堅定,抱著九方夢的樣子仿佛抱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看著莫涯抱著九方夢的姿態,他心裏就忽然生出一股那兩個人本來就該如此的感覺。
也許,九方夢根本不需要他的開解和安慰,也許無論莫涯做了什麽她都不會責怪莫涯。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外人,兜兜轉轉,才看清原來那兩個人是如此深愛著對方。
莫涯抱著九方夢走到斜陽城下,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單膝跪在地上,但是他的雙手依舊死死地抱緊了懷裏的九方夢,斜陽城城門裏湧出許多人,全都愕然地看著他們,所有人都想上前去攙扶他們,可又似乎因為什麽莫名的原因讓他們不忍去將這兩個人分開。
城門口沉靜了許久,終是有一人走出人群,緩緩走到了莫涯的麵前,莫涯看著停駐在眼前的大紅色裙擺,他笑了笑,抬起頭看她,“雪瑟,把我的心給她。”
慕雪瑟俯視著莫涯許久,搖了搖頭,“不行。”
莫涯看了一眼懷裏的九方夢,九方夢的頭發正慢慢從白色變回黑色,她在他的懷裏睡得非常安詳,他聲音輕柔,仿佛怕吵醒她一般,“我本就身中劇毒,毒已侵透六腑,早已命不久已,但是我問過染墨,我中的毒未入五髒,我的心,可以用。”
慕雪瑟還是搖頭,“也許我能替你解毒。”
“你不能。”莫涯慘笑了一下,他自己的身體他最清楚,知道慕雪瑟就算替他解毒,也挽救不了他那已經衰竭的六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命不久豈。
所以他才要冒著大風險讓蔣經義假意叛逃,把八萬西北軍送到犬戎的軍營裏,就是為了完成他平定西北,開通互市的心願。
所以他才從來不對九方夢說愛,因為他給不起她任何感情,她還年少,他已不惑,她也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他的生命卻已枯竭。
“而且——”
他移開九方夢的身體,露出了那穿透他身體的火把棍子,慕雪瑟吃了一驚,那被穿透的位置正是肺部,一旦拔掉,莫涯就會大出血而死,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其它的髒器受損,她縱然華佗再世也是救不了他的。
她甚至不知道莫涯到底是如何用這樣的身體抱著九方夢走回斜陽城的,她看見莫涯低頭看九方夢時的眼神,那種眼神與曾經莫涯看她的不同。那時莫涯看她,眼神裏帶著七分欣賞,三分傾慕。但是他看九方夢,眼神卻是純粹的嗬護,明明是那樣剛烈勇敢的女子,他卻視她如那不經風雨的嬌弱鮮花。
“我注定要死,”莫涯伸手輕輕擦幹淨九方夢臉上的塵土,“我注定要死,但是她還很年輕,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他又抬頭,眼神充滿懇求,“雪瑟,答應我。”
他愛這個女子,所以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去,而他能為她做的,太少太少,這是唯一。
這份愛源自於何,莫涯自己都不清楚,是因為九方夢對他的信賴?還是她的勇敢與固執,單純與善良?
若說慕雪瑟是那高山之巔剛強凜然的冰,那麽九方夢也許就是那細細密密的春雨,潤物無聲,化入骨髓,再難擺脫。
愛一個人本來就找不出理由,隻要你愛她,一切都能成為你愛她的理由。
慕雪瑟握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手,眼前這狼狽不堪的男人,是她一手推上玄國皇位的帝王。她曾說過,他若不德,她必殺他。
但是莫涯不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玄熙兩國曆代任何一位皇帝都要好,他終究成了一代英主,沒有辜負她和莫熠的期望。
隻是她沒有想到,再見麵,就會是決別。
“好,我答應你。”慕雪瑟輕聲道。
不是因為她為女兒自私,而是對莫涯的成全。
***
九方夢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之後了。
慕雪瑟正坐在她的床邊,沉默地看著她,九方夢在睜眼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一種難以抑製的悲傷,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所以她悲傷得不能自己。
“夢兒,莫涯死了,他把心給了你。”慕雪瑟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她。
九方夢的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她仿佛在這昏迷的十天裏已經知曉,現在不過是有人對她挑明而已。
慕雪瑟看著沉默的九方夢,她把一切都緩緩地告訴她,包括莫涯的心願和計劃,包括他的身中劇毒和不得已,包括山洞的崩塌和最後貫穿他身體的那根棍子。
山洞裏的一切,在九方夢屍蠱發作之後就模糊不清了,她唯一的記憶隻有一個人緊緊地抱著自己,仿佛想將她揉進骨髓一般的用力,那股記憶很痛,痛入骨髓,卻讓她安心。
慕雪瑟歎息道,“他是愛你的。”
雖然莫涯從來不曾說出口。
“我知道,我感覺到了。”九方夢把右手放在心口,感覺到心口那顆心髒在強而有力地跳動著。
她覺得自己一切的感覺都變了,仿佛從心髒處始終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地走遍全身,將她整個人包圍。
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不得已,感受到了他的兩難,還有他的愛和他的死亡。
那些莫涯從來不曾宣之於口的愛,他那份隱晦卻深沉的感情,她全部都感覺到了。
不需要語言,不需要表達,她就能從胸口這顆源自於他的心髒感受到一切。
所以她更加不能克製自己的悲傷,為什麽她不能勇敢一點,自私一點,對他說愛,逼他避無可避,必須麵對她。
那樣,也許他們之間所留下的就不是這樣一種遺憾。
他們都來不及對對方說愛。
“他在哪裏?”九方夢問。
“你肋骨斷了幾根,身體其它部分還有傷,而且你的心才換不久,不宜下地,還是等傷好一點再去看他吧。”慕雪瑟勸道。
九方夢卻是執拗地下了床,要向門外走,慕雪瑟隻能無奈道,“跟我來吧。”
她打開門,和九方夢一起走出去,守在門外的眾人都是一怔,似乎想上前,卻又全都止步,沉默地看著她們母女兩人。
九方夢蒼白著一張臉,跟著慕雪瑟走到隔壁的一間房,蔣經義正沉默地守在房門口,慕雪瑟輕輕推開門,九方夢看見莫涯衣冠齊整地躺在裏麵。
他的屍體被慕雪瑟用特殊藥物處理過了,可保千年不腐。
“他帶著我的心麽?”九方夢問。
“這是他所願。”慕雪瑟回答,帶著九方夢那顆心下葬是莫涯最後的願望。
至少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九方夢和莫涯永世都並存於一體。
九方夢獨自走進去,她看著躺在床上的莫涯,他的臉色蒼白,麵容安詳,一如他那次假裝中毒昏迷一般。
讓九方夢有一種恍惚地錯覺,仿佛他隨時都會醒來。
她俯身親吻莫涯冰冷的唇,溫柔又纏綿,她跪倒在他的床邊,終是痛哭得不能自己。
他們都用自以為對對方最好的方式隱瞞了他們內心的情感,他們那隱忍卻深沉的愛情就如那埋藏在地底下終年不見天日的美酒,所有的香淳和激烈都在這揭開一切的一刻,一發不可收拾。
九方夢感覺到自己曾經那個破碎,傷痕累累的心在這一刻得到了補償,曾經種種擔憂,種種痛苦全都化為烏有,剩下的隻是那如潮水一般終於可以宣泄而出的愛意而已。
慕雪瑟看著痛哭的九方夢,微歎一聲,關上了房門,獨留九方夢一人好好地痛哭一場。
九方宸站在一邊看著她,他問,“母後,你怪我麽?”
怪他當年放走施夢悠,怪他當初設計殺九方痕,逼得他們夫婦遠引,怪他利用九方夢。
慕雪瑟搖頭,“你是帝王,當年我扶你上位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有這麽一天。”
有一天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會成為一個為了家國天下而舍棄親緣的君主,古往今來有多少明君聖主都是如此。
“無論是玄國,還是熙國,經此一次,都能夠得到長久的安定。”慕雪瑟苦笑,她忍不住會想換成是她坐在那樣的高位之上,她會怎麽選?
所以她才不希望九方痕坐上那個位置,她不希望自己長伴君王之側要親眼目睹這些不得已的殘忍。
她看見遠處的風口,九方痕和九方夜正站在那裏,她走過去,九方痕問她,“夢兒如何了?”
慕雪瑟沒有回答,隻是不顧在眾人麵前,埋首於他懷中長歎。
不遠處的慕青峰和莫瑜站在一起,慕青峰問莫瑜,“你不進去看看小夢。”
“不了。”莫瑜搖搖頭,“她並不需要我的安慰。”
失去深愛的痛苦,不是他人能夠安慰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