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尾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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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陽城一役,犬戎大敗,玄國和熙國大獲全勝,三國簽定了新的盟約,史稱“斜陽新盟”。
    之後九方宸將九方蝶押回熙國,關入詔獄,每日酷刑折磨,讓九方蝶忍受與施夢悠曾經受過的同樣的痛苦,同時,他下令熙國全國再次重新清剿白蓮教,這一次將白蓮教連根拔起。
    而帝都中,上官家以謀反之名被夷九族,雲妃在冷宮被諡死,所有上官隱的同黨都在這一次事件中被株連,玄國經曆了第二次朝廷官員地大清洗。
    莫瑜在九方夢醒來之後,就帶著玄甲軍返回西北駐地,非帝詔不返京。
    慕雪瑟一家人並沒有同九方宸回熙國,慕雪瑟,九方痕,還有九方夜三人陪著九方夢留在了斜陽城養傷,在一個月後九方夢身體終於方便長途跋涉,他們才和蔣經義一起護送莫涯的遺體回帝都。
    帝都中莫煜帶著滿朝文武和帝都所有百姓,全城素縞迎接莫涯的遺體,滿城皆是哀哭之聲。
    五月,玄國為莫涯舉辦了一個空前絕後的葬禮,大批的大玄百姓放下夏收,全都向帝都趕來,從帝都到帝陵的路上,他們聚集在路邊下跪垂淚。
    所有人都在哀悼著他們死去的英主,他把一生都獻給了大玄江山,不負眾望。
    禮部為莫涯擇定的諡號是“聖德皇帝”,廟號“英宗”。
    九方夢站在送葬的人群裏,看著莫涯的棺槨進了帝陵,慕雪瑟在她身後輕聲道,“夢兒,不要心痛,他這一生已經得到了完滿。”
    他重新清丈了全國土地,打通了西北與犬戎的互市,充盈了國庫,他給下一任君主掃清了很多障礙,留下一條光明大道,他還把自己的心髒留給了所愛的女子,延續了她的生命。
    九方夢淡淡笑了,她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我不會心痛的,我再也不會心痛了,我怎麽舍得讓他痛。”
    莫瑜沒有給她留下隻言片語,但是她卻覺得他留下了很多想要對她說的話,都藏在心裏。
    慕雪瑟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
    莫涯駕崩,莫煜登基,改年號“大聖”,鎮國大將軍蔣經義歸朝,他帶著曾經的西北軍,為莫煜守衛帝都,他是莫涯留給莫煜的另一把利刃。
    莫煜奉蔣賢妃為賢德太妃,居聖清宮,聖清宮一向都是曆代太後居住的地方,蔣賢妃既不是太後,也無子嗣,可是莫煜卻讓她住在這裏,這擺明了就是在顯示對她的重視,也是對前朝蔣經義的重視。
    如今,聖德太妃在後宮裏,地位非比尋常,後宮眾中總是變著法子討好她。她卻已經沒有從前那股興致,隻是每日待在聖清宮中理佛,閉門不出。
    這日陽光正好,聖德太妃正靜心為莫涯訟經,一個小宮女冒冒失失地闖進來,一臉喜色,“太妃,禦花園裏那片藍花楹結出花苞了!”
    聖德太妃猛地站了起來,手中的翡翠佛珠線被扯斷,瑩綠的珠子掉了一地,她卻顧不上,隻是抓著那宮女問,“是真的?”
    “真的,真的!”宮女笑道。
    聖德太妃急急向外走,一路向著禦花園去,她到了那片二十年不曾開過花的藍花楹林下,抬頭看去,就見那綠色的葉間果然結出了許多的花苞,頓時就熱淚盈眶。
    “會開花麽?”她的身後有人問道。
    她回去看去,看見九方夢也在仰頭看著那樹枝上的花苞。
    “會的,一定會的。”她堅定道。
    “你怪我麽?”九方夢問她。
    “自然是怪你的。”聖德太妃歎息,她又抬頭去看那藍紫色的花苞,“你一出現,我就知道你會是他的劫難。”
    女人的直覺,往往異常敏銳。
    愛上莫涯對九方夢而言是一場劫難,那麽於莫涯而言,愛上九方夢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為九方夢屢次身受重傷,才導致體內的毒提前發作,又是為了九方夢在那山洞中受了重創,終究提前結束了短暫的生命。
    但這一切都是莫涯心甘情願,他人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謫九方夢?
    禦花園裏藍花楹開花的這一天,九方夢和莫煜一同立於樹下,觀賞著這片藍紫色的花海,這是莫涯曾經等待二十年的幻夢,他卻沒有看見。
    “這花是為你而開的。”莫煜歎息。
    還好,至少莫涯心愛的女子看見了,這一片等待二十年,終於開花的藍花楹。
    “我明天離開。”九方夢淡淡道。
    “去哪裏?”
    “我還有沒完成的事情,”九方夢道,“林生說過,要我不停地行善來為自己贖罪,我既然沒有把命給他,那麽至少他的這個要求,我一定要做到。”
    莫煜沉默不語,九方夢偏頭看他,“為什麽要不開心,你已經達成了你的所願,你當上了玄國的皇帝,如今慶王府的人見到你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是朕失去了你。”莫煜苦笑。
    他想起莫涯在甘泉宮的書房裏對他說的話,一旦他選擇了這個位置,他就注定要失去九方夢,他這一生都不會得到她。
    “你說朕會是一個好皇帝麽?”他問九方夢,就像二十年前莫涯問慕雪瑟時一樣迷茫。
    “你會的,你不會辜負他的。”九方夢回答,“我知道。”
    莫煜笑了。
    次日,莫煜微服簡從,在帝都南門送九方夢離開,他折下路邊的柳枝遞於九方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九方夢接過柳條,笑語道。
    “若是覺得寂寞了,就回來看看。”莫煜道。
    “我不會寂寞的,因為他會一直陪著我,直到我死去。”九方夢把手放在心口,微笑道。
    她翻身上馬,最後看了莫煜一眼,策馬離去。
    莫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才轉身回城,路過暢音園時,忽聽裏麵傳來陣陣曲笛聲。
    他腳步微頓,轉身走了進去,戲台上,程玉樓正帶著小戲子們在排著戲,見他進來,帶著眾人向他下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莫煜笑了,“你與朕也算是故人了,免禮。”
    程玉樓帶著眾人站起來,莫煜問,“在排什麽?”
    “回皇上,草民正帶著他們排《南柯記》。”程玉樓笑答,“國喪三年不得宴飲行樂,閑也無事,舊酒裝新瓶,就把久不演的舊戲重排一遍。”
    “那為了朕唱一出可好。”莫煜笑問。
    “草民遵旨。”程玉樓拱手拜答。
    莫煜坐在席位上,看著程玉樓扮著淳於棼上場,做手指疼狀,口裏唱道,“哎也,焚燒十指連心痛,圖得三生見麵圓。小生雖是將種,皮毛上著不得個炮火星兒。今為無邊功德,燒了一個大指頂,倒度了檀蘿生天,如今老法師引我三十三天位下,又燒了這一個大指頂,重上天壇,專候我爹爹公主升天也。”
    這是《南柯記》的最後一出《情盡》,《南柯記》講的是遊俠淳於棼酒醉後夢入槐樹中的螞蟻國後被招為駙馬,後又任南柯太守,政績卓著。公主死後,召還宮中,加封左相。他權傾一時,最後卻是被逐。待到他醒來時,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被契玄禪師度他出家。
    莫煜知道這出戲,諷刺世人追名逐利,卻看不穿一切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不過是空花浮影,一場幻夢。
    戲台上,程玉樓又在唱,“……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等為夢境。何處生天。小生一向癡迷也。咱為人被蟲蟻兒麵欺。一點情千場影戲。做的來無明無記。都則是起處起。教何處立因依。”
    莫煜邊聽邊笑,曾經的他亦是如此,追逐著那些鏡花水月一般的名利,不知帝王真正的意義為何,還好還好,他已夢醒。
    “笑空花眼角無根係。夢境將人殢。長夢不多時。短夢無碑記。普天下夢南柯人似蟻。”
    情仇愛恨,爭名奪利,到頭來不過是大夢一生。
    戲罷,莫煜問程玉樓,“聽說你替莫瑜和離軒都各寫了一本戲,為什麽不替先皇也寫一本?”
    程玉樓拱袖道,“先皇一生功過豈是我等可以評說。”
    莫煜怔了一下,又笑起來,“你說的對。”
    莫涯的一生功過,豈是他人可以任意評定。
    ***
    五年後,西北玄甲軍軍營裏,莫瑜正在校場中練著兵,一旁葉素忽然道,“北嶺有了一支新的鐵騎,世人都說那個少年將軍極有當年離將軍的風采。”
    莫瑜淡淡笑了,南昭終是做到了,三年前,他讓南昭離開玄甲軍去北嶺,就是希望他能夠離軒的心願,繼承離軒的遺誌,光大南氏之名。
    “我聽說九姑娘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去麓山行宮。”葉素又道。
    “那裏的藍花楹,這時候應該開花了吧。”莫瑜笑道,“好想去看一看。”
    “為什麽不去?”葉素急急問,五年過去,莫瑜卻始終不婚娶,為了什麽,他怎麽會不明白。
    “因為不夠資格。”莫瑜笑,他終究是沒有讓九方夢履行與他的三年之約。
    ***
    九方夢背著宵練劍站麓山行宮的中門外,她滿麵風霜,一身舊衣,頭發也隻是隨意地挽著,一如她第一次到這裏來時那般狼狽。
    她望著麓山行宮的匾額,匾額上是莫涯親自題的字,忍不住微笑。
    這五年來,她履行著她的承諾,四處行善助人,走遍天涯海角,經曆了許多風風雨雨。
    隻是無論如何,每一年一到了這裏藍花楹盛開的時候,她都會不遠萬裏的趕到這裏來,就為了看一眼莫涯親手植下的那片花海。
    麓山行宮的中門漸漸開了,就如她第一次到這裏來時那般為她而開。
    她的目光穿過大開的中門,遠遠望見那花園裏,藍花楹高高的樹頂,藍紫色的花朵匯成一片海浪,在夏日的風中起伏搖曳著。
    就像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