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蕭慕容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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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慕容很早以前便知曉, 自己這一生意義所在, 便是為大陵而戰。
    隻因皇爺爺那句:得龍符鳳令者, 當忠於君王。終其一生,守護大陵山河。
    那時年幼,他尚且不明白這其中道理。
    隻聽得宮人們說,母憑子貴。
    皇後娘娘有太子,貴妃娘娘隻有裕王與八皇子,是以合該被壓下一頭。
    為此, 他曾去問過父皇。父皇聞言震怒,說他果真隻懂舞刀弄槍,太傅所教皆忘腦後,於是,便罰了他去太書閣抄了一夜的為臣之道。
    那時,父皇於他而言, 是除皇爺爺外第二敬仰的人,不論他說什麽,他都會銘記於心。
    所以父皇讓他去做的事情,他都會去做。
    可書中寫道:為臣之道, 君臣有別,上下尊卑,是以君要臣死, 臣便不得不死。
    母妃便常對他說, 大皇兄已是太子, 日後與自己便是君臣之別。
    提筆在紙上反複抄寫那些字句, 一夜終了,他方才明白,父皇的意思,是要他明白自己將來必定為臣的身份。
    臣者,忠君至死,方為臣。
    ……
    大陵皇室中有一組織,名為影閣。
    影閣專門從各地暗訪無依無靠的孤兒來訓練,唯有經過優勝劣汰後選出的人方能隨侍帝王左右。
    影閣代代相傳,忠於皇室,卻不完全受皇室製約。自太子欽定之後,影閣便會開始著手訓練新人,以確保每一代君王繼位後,都有二十位影閣暗衛護身。
    蕭慕容自六歲起便被太上皇秘密扔進影閣中隨新一代影閣中人一同訓練。
    互相廝殺,如養蠱一般,勝者方能生存,即使是皇子,也被一視同仁。
    影閣六年,非人生活。
    等到十二歲時,蕭慕容更是被扔去邊關,做隨行軍。
    生殺予奪,那時,他早已不信文人那套,他所信奉的,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
    ……
    自十六歲在南轅之戰首任將軍,率奇兵奪得首勝之後,他便再無敗績。
    亦以自身實力印證了皇爺爺在將他扔進影閣前所對他說的那句:我龍符鳳令的後人,當為最強者。
    他亦不是未曾驕傲過。
    自敵軍延綿數十裏的血肉裏,他築成了他獨有的傲氣。
    可那些不過是少年心性而已,父皇隻一張聖旨,將之急召回宮,便讓他明白,這些傲氣,不過是少年人尚未成熟的表現。
    而遠離邊關,重回那陰暗宮廷之後,他方才明白,他的驕傲,在父皇眼裏,一文不值。
    六年前大火燃盡元清宮,不僅毀了權傾朝野的楊國公府與溫婉賢淑的寧貴妃,更是讓原本天真隨性的四皇兄性情大變。
    六年後陰謀再次上演,蕭慕容的母妃,薰貴妃在薰華宮內突染怪疾,藥石無醫。
    父皇再次向他證明,不論他長出了多堅硬的羽翼,他也能將之折斷。
    一切,仿佛盡在他掌控之間。
    可父皇千算萬算,卻未曾算到,原本已經瘋癲的母妃竟會想到自行尋死。
    於是,他害怕了。
    他擔心蕭慕容看出些什麽,從而變得無法掌控,所以窮盡一切的掩飾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
    ……
    三生散,隻少量便可讓人神智失常,一旦過量,將終生瘋癲,無藥可救。
    這藥雖不是他親手所下,卻也是由他示意。
    所以,在蕭慕容為母親之死而震怒的時候,皇後幫他推出了一個宮女。
    ……
    ……
    白綾懸於薰華宮前三天三夜。
    所有人都看到那個據聞是害死了他母妃的宮女是怎樣痛苦的死去。
    可他們都不知道的是。
    貴妃娘娘,其實是被蕭慕容他自己,親手殺死的。
    ……
    ……
    蕭承麟隻當三生散能使薰貴妃癲狂,卻算不過貴妃娘娘與蕭慕容的母子連心。
    她瘋癲時到處傷人,無人敢接近,可蕭慕容卻不懼這些。
    長劍沒入胸口,拉出長長傷口,鮮血淋漓,隻差一寸,便會要了他性命,可不知為何,她卻在那時停了手。
    看著滿手鮮血,再看看兒子心口那道傷口,那個清醒過來些許的女人終是失聲痛苦起來。
    蕭慕容記得母妃那時的模樣。
    沒了平日裏的風姿絕代,失了平日裏的溫婉從容。
    蒼白的臉上沾染著他的鮮血,淚水順著鮮血滑下,將原本就淩亂的臉龐弄的更加髒亂。
    “我隻當,夫妻多年,他不會向我下手,卻不知,君王之心,果真硬如鐵石。”
    “我記得那種感覺,就仿佛靈魂已不受自己控製,身體不能自已。”
    “他如此對我,皆因懼怕你手中逐漸長成的勢力,想借此牽製住你,可,若是母後就此死去,我兒便再無顧慮。”
    “是以,殺了我。”
    ……
    ……
    蕭慕容抬眸看著靈柩內恍若睡去的母妃,突然又想起母親生前求他幫她終結痛苦時緊緊握住他手腕的堅決。
    將那已是遍體鱗傷的宮女扔在薰貴妃靈前,蕭慕容微微抬手,用那不住滴血的長劍輕輕劃過她脖子,一雙長眸鮮紅嗜血,唇角卻是帶著笑意。
    他記得,九歲那年除夕,他曾當著母妃的麵生剮了一條雪狼。
    當時母親驚的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方才踉蹌的跑到他身前,將滿身是血的他擁進懷裏。
    那夜,母妃嚴厲的說教了他一頓。
    他記得,那是母妃第一次對他擺出那般色厲荏苒的模樣。
    亦是他第一次,從母妃眼裏,看到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如星光般燦爛的瞳孔,帶上一抹陰沉恐懼。
    原來,這種情緒,不論在誰眼中出現,都是一個模樣。
    也是自那時起,蕭慕容方才明白,原來,便是親如母妃也不能接受最真實的自己……
    ……
    那夜,母妃說教,他隻沉默的聽著,亦乖乖應承了母妃日後不再做這類事情。
    可其實,母妃所不知道的是,在影閣,死在他手中的人命早已不計其數。
    ……
    ……
    低眸看著身前地麵上躺著的那個宮女,看著鮮血自她頸項噴薄而出。
    蕭慕容抬眸往那靈柩中又看了一眼,直到那宮女顫動著的軀體終於歸於沉寂之後,他方才甩了甩手中長劍。
    他知道,母妃不喜他如此。
    可周身那麽多人,他必須借此來以儆效尤。
    收起手中長劍,蕭慕容提步跨過那宮女屍體,直走到靈柩前邊,他方才停下身子。
    掀袍跪下,低眸看著靈柩中容顏依舊絕代的母妃,蕭慕容在心中道:
    母妃,終有一日,蕭承麟也會如這宮女一般,俯身在您陵寢前,以鮮血向您懺悔。
    ……
    至此,楊國公府最後一位絕世佳人也已逝世,後宮終是隻剩他蕭家獨大。
    而蕭慕容也經那夜洗禮,脫胎換骨。
    ……
    ……
    此後戰場殺敵,他亦絕不仁慈。
    外人隻當他暴虐衝動,卻不知他內在沉穩,運籌帷幄。
    可這一切,都逃不過皇爺爺法眼。
    老人生命終了前始終不肯咽氣,隻等他從邊關趕回。
    連夜趕回京師,蕭慕容戰甲未脫,便急急來到他床前。
    老人見來人是他,當下便將屋內的其他人給遣了出去。
    讓他坐到床前,老人說,想好好看看他。
    可他沒有照做,而是跪到了床前。
    許是父皇給的影響太大,皇室親情在他這兒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老人似乎也明白,見他堅持跪著,也並未強求。
    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深深的落在他身上,老人沉默許久,方才伸出那枯樹般厚實的手掌,輕輕撫過他腦後長發,那熟悉的感覺,就如兒時一樣。
    他說:“我隻當傳你龍符鳳令,遣你遠去邊關,可保你無憂無慮,卻是不知,這世事無常……”
    老人沒有要求他什麽,也沒有為他那冷血的兒子辯解什麽。
    在那雙渾濁的眼睛裏,蕭慕容隻看到一個長輩對小輩的擔憂。
    原本已冷如冰霜的那顆心終是在此時顫動了一下。
    直直的跪在床邊許久,直待那人輕撫著他腦後的手無力垂下,蕭慕容這才低垂下眼眸,俯下身去,對著那人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響頭。
    一個是母妃,一個是皇爺爺,這兩個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終是在這一年裏,先後離開了他。
    弟弟也尚在昏迷中,長睡不醒。
    自此以後,他便真正是孤身一人。
    起碼那個時候,他是那麽想的。
    ……
    ……
    直到,他遇見蘇景。
    那個少年很幹淨。
    蕭慕容見到他的時候,心中所想的便是書中那句,出淤泥而不染。
    有關他的所有過去,他都命人查的清楚。
    他原以為,有過那樣經曆的人,內心應當與他一般,陰暗冰冷。
    可他卻是錯了。
    在見到蘇景那雙眼睛之後,他便知道,這個人,是多麽濃鬱的黑暗都無法汙染的存在。
    就像是萬丈光明,幹淨澄澈。
    可是……
    光明嗬,與他又有何關係。
    他娶他,寵他,不過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受他寵護的男妃,不過是因為他那幹淨的背景罷了。
    可是,不知為何,每觸碰他一次,自己就會變得有些不同。
    明明害怕別人觸碰自己,卻又因著自己裕王妃的身份而強迫自己任他為所欲為。
    明明知道自己受寵不過是對方刻意,卻還是會心懷感激。
    ……
    ……
    於是,蕭慕容突然發覺,他沉淪了。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他竟是生出了想要將那人斂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想法。
    不論是哭也好,笑也好,他隻是突然覺得,蘇景這樣的人,便應當在他懷中,受他寵護。
    這樣幹淨美好的蘇景……
    蕭慕容想,若是蘇景的話,許是值得的。
    所以,他帶他去了獵場。
    而在歸來之後,感受到他將手攏進他手心裏的小心翼翼時。
    回握住蘇景的手,將他抱起放到床上,蕭慕容心下便在想。
    蘇景,果然是值得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