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9 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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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的時候,有一陣子沈沉每晚都會做同一個夢,但是第二天醒來,他卻又想不起來夢的內容,但心髒卻跳的很快。
    不過,說是同一個夢卻也不是絕對相同,因為夢中的那個男人,身上的傷口每天都會增加很多。
    身形單薄的少年站在被血染紅的青石地麵,遙遙望著被鎖在石柱上的男人。
    灰黑色的雲層湧動在天際,陰冷潮濕的風卷起細小的沙石,在頹敗的亂石廢墟中翻滾。
    身披殘破戰甲的將軍跪在石柱下,他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一條黑色的鎖鏈穿透雙腕,湧出的血液早已幹涸成黑色,那鐵鏈緊緊的扣在石柱的凹槽上麵。
    但男人的身上,不僅僅隻有這一處被鐵鏈穿透,他的肩胛,他的腳踝,都被一條漆黑的鎖鏈穿刺,牢牢的桎梏在石柱上。
    沾染著血跡的軍章倏然掉落,清脆的聲響使將軍輕輕顫了顫眼睫,逐漸蘇醒了過來。
    雜亂的腳步聲緩緩逼近,幾個身高將近兩米的異族人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傷痕累累的男人。
    他們說著奇怪的語言,這種語言對少年來說很陌生,但不知為什麽他卻能理解其中的含義。
    “今天,是第九十七天。”其中一名異族人道,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如此,你還在堅信你的部下,會來救你嗎?”
    聞言,黑發散亂的男人半天都沒有言語,隻一味的盯著地上的軍章,那軍章染著血跡,代表著無尚榮光。
    “他們,會來的……”沙啞的嗓音從幹裂的雙唇溢出,堅定不移。
    “你還活著的消息已經放出去那麽久了,但他們至今還沒有任何行動。”
    “希爾多,他們一天不來救你,你要承受比前一天更痛苦的鞭刑。”那名高大的異族人喚了一聲男人的名字,神情冰冷。
    每一道從石柱上迸發出的電鞭,其實都是在不斷清除男人身上作為人類的一部分,其造就的痛苦會放大十幾倍,但鞭打過後又會溢出治愈肉.體的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距離賭約結束還有三天,如果到最後一天他們還沒有來,你便隻能接受異族的神降。”
    聞言,將軍勾唇笑了笑,緩緩抬起頭,用那雙墨藍色的瞳仁望著異族,眼底浮現出了希冀,以及對自己部下的信任,嗓音低啞道:“我會等到他們的,但願到時候,你能遵守賭約的內容,自裁謝罪,永不再犯我國邊境。”
    “我們異族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就是永遠都不會說謊食言。”冷冷留下這一句,異族人便轉身離去了。
    雨珠在這時落了下來,逐漸變大,打濕了男人的墨色長發。
    身體呈現半透明的少年緩緩走到了將軍的麵前,為他擋住了一部分夾雜著雨水的冷風。
    “……是你嗎?”男人的視線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了不知名的遠方。
    少年輕輕嗯了一聲,但他知道,男人是聽不見的,自然,也是看不見他的,充其量隻能隱隱約約感覺到。
    “你相信嗎,我的部下,會來的,國家,不會放棄我的……”將軍低聲道,但眼裏卻沒有了先前對峙異族時的自信與希冀,而是逐漸被黑暗侵蝕的黯淡。
    ——他們不會來的。
    ——我看見了。
    ——他們在得知異族散發出你還活著的消息後,知道來異族的目的是你,隻要你還在異族手裏,異族便不會攻打他們。
    ——所以為了國家,為了其他的百姓,選擇放棄了你。
    ——但也有一部分士兵,冒著極大的風險想試圖來救你,後來,被國家元首下令抓了回去,公開賜死,以威懾其他人。
    ——為國家出生入死那麽多年,守衛邊境,立下無數軍功,但到頭來……
    責備國家麽?
    不,國家有國家的立場,失去一人,保全其他百萬人,值得。
    那責備將軍的選擇麽?
    不,想讓自己的部下活著,沒有任何錯。
    少年伸出手遮在了男人頭頂的上方,但卻並沒有什麽用,雨絲仍然穿透了他透明的手掌,從而硬生生打在了男人泛白的傷口處。
    新一輪的電鞭劈裏啪啦的落在了將軍的身上,少年甚至好像能聞到肉焦了的殘忍味道。
    男人的身體由於劇烈的疼痛而忍不住顫抖起來,殷紅的血與冰涼刺骨的雨水混合,緩緩流淌到了少年的腳下。
    “……你,還在嗎?”將軍咬破了自己唇,聲音顫抖,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我在。
    “在的話,能不能……”將軍悶哼一聲,臉色蒼白,瞳仁略有些渙散,“在離我近一點。”
    少年又靠近了幾分,單膝跪地,張開雙臂虛虛擁抱住了他。
    將軍感到了些許的溫暖,或許是心理作用,這溫暖令抽在身體上的疼痛似乎都減緩了少許。
    “對不起……”
    “我不知道這個電鞭會不會對你產生傷害,但是……”
    “我真的,我真的太冷了……”將軍喃喃自語著,破碎的話語充斥在雨水之中,斷斷續續。
    少年沉默,隻是將手臂收緊了,但是,手臂卻陷進了男人的身體。
    天地雨幕接連成線,血水與淚水相融,混淆不清。
    ——究竟要怎麽做,才不會這麽痛苦?
    有些時候,這世界上的選擇看似是對的,但實際上卻是錯的;看似錯的,卻有可能是對的。
    但更多的時候,卻隻是被迫選擇和沒得選擇。
    ……
    ……
    ……
    麵容清俊的青年猛的從混雜著泥土的海水中鑽了出來,他來不及細想剛被猛然襲來的海水淹沒時,腦中莫名浮現出的種種畫麵,隻緊摟著昏迷過去的白荊,順著水流,盡可能的尋找安全的地方。
    但首先,他需要努力繞過救生艇,因為他懷中的人魚早已變成了人身魚尾的模樣,一旦被發現,其後果沈沉根本無法想象。
    傾盆大雨籠罩在被海嘯席卷的白海市上,本繁華的街道被突如其來的海水充斥,很多麵露驚恐的行人隻能牢牢抱著燈柱等物體,以免被湍急的水流衝向大海,喪失性命。
    此時的白海市幾乎是浸泡在海水中,水距離本來的地麵有兩米多,也就是說,天七街道的大部分店鋪都被海水盡數侵蝕,沒有任何可以下腳的地方。
    十幾架救助直升機在白海市上方不斷盤旋,消防人員乘坐著救生艇不斷搜救著人員,而後將其送到安全的地方。
    “大家都在是不是?”楊鉞摟著瑟瑟發抖的柏允,撐著消防員給的黑傘,揚聲問道。
    “……都在個屁!沈沉和白荊不知道被衝到哪去了。”站在高處平台上的步桓扒著欄杆,焦急的望著遠方。
    賀之瀾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岔著大腿坐在一塊石頭上,罵了一句:“這特麽也是沒誰了,神他媽海嘯說來就來。”
    “先,先打個電話問問家人怎麽樣了吧……”其中一名獲救的男人哆哆嗦嗦的拿起了手機。
    抱著雙臂站在一旁的兄弟忍不住問了一句,“哥們,手機沒進水?”
    男人頓時氣的想摔手機:“媽的。”
    ……
    沈沉一手摟著陷入昏迷的人魚,一手緊緊扣住了鐵質的欄杆,然後用力將自己上拉,直到腳終於踩到了一節石階上。
    他抬頭望著這座人工造就的山,胸膛急劇起伏著,盡可能的穩住身體,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往上爬。
    水逐漸從沈沉的胸口,降到了小腿肚,然後他將人魚身上的黑色長風衣脫下係在了對方的腰部,直到將那條銀白色的魚尾盡數遮掩,才將其打橫抱起,踩著石階繼續向上走。
    這個人工製造的山叫做天七山,距離天七街道很近,夏天的時候,很多人都喜歡來這裏散步乘涼,其山上種植了許多漂亮的花草樹木,還有涼亭水榭,也算是白海市的著名景點之一。
    而現在,這個著名景點卻仿佛變了個樣子。
    沈沉不去想會不會發生泥石流什麽的,他現在隻有點擔心懷中的人魚。
    找到一處人較為稀少的地方,沈沉抱著人魚躲進了兩塊景觀巨石之間,也不管布滿泥水的地麵,直接坐了下去。
    他已經喪失太多的體力了,得緩一緩。
    兩塊巨石或多或少的擋住了些許的風雨,沈沉垂眸看著靠在他胸前的人魚,雨水從略帶倦容的麵龐上滑落,滴在了人魚纖長的眼睫上。
    沈沉抬起右手覆在了他的臉上,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也不知道步桓他們怎麽樣了,還有二叔意哥……
    “……唔。”懷中的人魚突然發出了一道細微的呻.吟,沈沉挪開手,低聲喚道:“白荊,白荊?”
    但是緊接著,人魚麵色陡然變得痛苦起來,在沈沉的懷中劇烈的掙紮,聲音低啞的嘶喊著:“不……不……”
    沈沉緊抿著唇,遲疑了片刻後用手輕輕拍著對方的脊背,輕聲安撫道:“乖,沒事了。”
    人魚逐漸變得平靜下來,而後,緩緩的睜開了那雙墨藍色的眼。
    深不見底,浩瀚無邊,看不到其中的任何情緒。
    沈沉鬆了口氣,手指輕柔的將人魚的一縷銀發撥至耳後,眼瞼微闔道:“你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