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0 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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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明的雨珠墜落於地麵,激起朵朵白色的雨花。
    人魚抬起左手握住了沈沉冰涼的手腕,鋒利的指甲輕輕滑過那上麵的幾道疤痕,墨藍色的瞳仁在雨水的映襯下顯得有幾分通透,但更多的,則是其眼底深處翻滾著的,濃稠的黑暗色彩。
    沈沉的心裏莫名的打了個突,他感覺此時的人魚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是氣場?又或是眼神?
    如果說以前的人魚給他的感覺是被陽光籠罩的平靜海麵,那麽現在的人魚則是波濤洶湧的無邊深海。
    不可捉摸,危險至極。
    “沉哥。”白荊輕啟薄唇,看向青年的眼神倏然變得很溫柔。
    但這份溫柔讓沈沉覺得,這人魚怕不是又要“犯病”了。
    “嗯。”沈沉垂眸應道。
    “離我近點。”白荊低聲道。
    不知道人魚想幹什麽的沈沉隻能湊近了對方,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在近一點。”說著,人魚抬起另一隻手勾住了沈沉的後脖頸,然後用力向自己壓去,直到雙方的額頭相貼。
    “……怎麽……了……”沈沉話還沒說完,腦中便猛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的臉色陡然變白。
    “乖,忍一忍,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人魚低聲誘.哄道,眼底的光華流轉,蠱惑人心,覆在沈沉腦後的手卻沒有絲毫放鬆,帶著不容置喙的力度。
    沈沉隻感覺有某種強勢的東西在他的大腦中翻了個遍,那東西有些急切,有些興奮,還似乎有些瘋狂,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能感受到這些,但唯一明確的是,疼疼疼,太特娘的疼了。
    時間好似過去了幾個小時,但實際上卻隻過去了幾分鍾,正當沈沉痛到幾乎要六親不認拔刀殺人的時候,一股暖流溫柔的從他的腦中拂過,將那些痛感盡數驅除,令他的臉色逐漸變的紅潤起來。
    沈沉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了下來,靈魂好似被浸泡在暖洋洋的泉水中,舒服的令人頭皮發麻。
    白荊稍微拉開了彼此的距離,雨水從他棱角分明的麵龐上滑落於鎖骨,唇角微微上揚。
    ——真好。
    ——總算是找到了……
    “你對我做了什麽?”沈沉扶著額頭低聲問道。
    “沒什麽。”白荊微笑道。
    沈沉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發現對方仍從容不迫的躺在他懷裏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時,他抬眼望了望暴雨如注的天,道:“你有沒有辦法讓這場雨停下,還有,海嘯……”
    “有。”銀白色的魚尾化作兩條長有力的腿,接著,人魚眼瞼微闔著抬起一根手指,操縱著透明的水流纏繞在了自己的雙腿上,而後化作了漆黑的長褲以及到小腿肚的皮靴。
    隨即,一層透明的薄膜阻隔了雨水,從他們的身下緩緩上升,本濕漉漉的衣服被一寸一寸的吸幹了水分,變得幹燥溫暖,跟被烘幹機烘幹過了似的。
    沈沉看著白荊站起身,黑色的長風衣在男人的身後翻飛不斷,他銀白色的長發不知什麽時候被高高束起在腦後,無端的顯出了獨屬於上位者的高貴優雅。
    “隻是,我為什麽要那麽做?”白荊單手插兜,墨藍色的瞳仁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沈沉,眼底古井無波,久居上位的壓迫感驟然釋放開來,令沈沉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你恢複記憶了。”沈沉微仰著頭,麵容平靜道。
    聽到這句話的白荊並未否認,隻是淡淡一笑,道:“隻恢複了一部分。”
    但盡管如此,這樣的人魚依然令沈沉感到很陌生,心中莫名的湧現出幾分酸澀失落,但卻不知究竟是為什麽。
    沈沉站起身,使得自己的視線與對方平齊,然後就待他剛想說點什麽的時候,男人突然湊近附到他的左耳邊,低笑道:“你是……想讓我救那些人類?”
    沈沉眼睫輕顫,目光幽遠的望著人魚背後被雨水浸泡的白海市,道:“那麽,你願意救嗎?”
    聽此,白荊突然深感無趣,他退開一步,淡笑道:“那些人,與我何幹?”
    沈沉默然不語了片刻,然後抬眼直直的看向了對方那雙墨藍色的眸子,聲音低沉道:“的確,你沒有義務救他們。”
    “哦?”白荊眉梢輕挑,銀白色的發絲在他身後肆意飛舞,透過其縫隙,可以看得見被黑雲壓製著的世界。
    沈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緩緩下移,直到落到了白荊那修長筆直的雙腿之上,而這時,他的腦中陡然閃過了一些零碎的畫麵——
    被電光打亮的石柱與鎖鏈,沾有血跡的銀色軍章,以及……
    跪在泥亂石廢墟中,遍體鱗傷的將軍。
    他嘴唇開合,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因為,你是人,不是神。”
    ——而人,是沒有能力操縱風雨和抵抗海嘯的。
    白荊的神情有些錯愕,像是沒料到對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他突然癲狂的大笑出聲,“沉哥,你錯了。”
    沈沉眉頭輕蹙,似有不解,但他不解的是:為什麽自己會突然認為白荊是個人類,明明……
    ——是隻存在於神話中的人魚不是麽?
    白荊的笑聲逐漸收斂,麵上的神情趨於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現在的我,是神。”
    沈沉的心中微微一顫,輕聲道:“是麽……”
    白荊緩步走到了青年的背後,張開雙臂擁住了他,下顎抵在對方的肩頸處,眼瞼微闔,汲取著那熟悉的,絲絲縷縷的溫暖,嗓音低啞道:“看在沉哥的麵子上,我不介意救這些人類,不過……”
    ——代價就讓我從你身上收取。
    而男人眼底的光華湧動,仿佛在引誘著沈沉說出什麽。
    被桎梏的青年抿了抿唇,他的脊背緊貼著身後之人的胸膛,說出的話語與雨聲融合,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你就給什麽?”白荊在他的耳邊低笑一聲。
    於是,籠罩在城市上方的暴雨逐漸變小,湧進市裏的海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穩下降。
    “隻要……”沈沉抬手將覆在雙眼上的手用力向下扯去然後扣住,轉過身認真的望著對方似笑非笑的麵容,待與對方那雙深邃的宛如漩渦般的眼對視後,略一晃神道:“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
    星寰樓頂。
    柏嵐屈起一條腿坐在樓頂邊緣,神情慵懶的俯瞰著海水逐漸褪去的城市。
    此時的雨已經停了,淡金色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灑落在白海市的角角落落,隱隱約約投射出了一道彩虹。
    “竟然停了呢。”一道身影倏然出現在了柏嵐的身側,其聲音與海嘯來臨之前跟柏嵐對話的聲音一樣,溫柔的猶如三月春風。
    柏嵐不語,眯著眼望著天七街道的方向,緩聲道:“有他的消息了?”
    “沒有,而且我現在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來人歎了口氣,翡翠綠的瞳仁中浮現出了失落之意。
    “那真是遺憾。”柏嵐淡淡道。
    穿著寬鬆棕色針織衫的男人向前走了兩步,憑空浮在了空中,望著自己手掌的紋路輕聲道:“力量還是恢複的太慢了。”
    “沒辦法,這個世界的規則束縛力還是太強了。”柏嵐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銜在唇邊,打火機的火光明滅一瞬。
    凱森輕歎了口氣,及肩的金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愈發璀璨,他抬眼望著湛藍的天際,雨後微涼的風卷起發梢,思緒逐漸飄遠。
    他從億萬年後的高維度世界裏獨自醒來,卻發現那個世界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而且令他害怕的是……
    ——他找不到他的王了。
    按理說,王作為世界的至高神是不死不滅的,哪怕肉.身消融,神魂也依然存在於世,作為王的族人,他不可能感應不到。
    但現實卻告訴他,他真的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凱森瘋狂的尋找,但億萬年後的世界早已更迭變遷了無數次,無異於大海撈針。
    當時,他在無意間遊過一處海域時,感受到了一絲微妙的氣息,出於好奇,凱森便發現了接連另一個低維度世界的屏障。
    要知道,空間與空間之間的界限打破的可能性為億萬分之一,難度非常之大,所以凱森也就是轉了幾圈後,便打算離開了。
    而這時,他隱隱約約聽見了從屏障處傳來的一道聲音。
    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意外來到低維度世界的柏嵐,於是,他們通過簡短的交流,凱森得知柏嵐其實原本也是高維度世界的人,且對方此時正在想辦法打通通往高維度的門,其目的尚不明確。
    凱森對此興致缺缺,並沒有出於好心要幫對方的意思,於他而言,柏嵐隻不過是個聊天解悶的玩具罷了。
    由於凱森並沒有向對方隱瞞自己要找王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柏嵐也知道,因此沒過不久,柏嵐便語氣平淡的說想要與他做個交易。
    凱森來了點興趣,就問:交易的內容是什麽?
    柏嵐道:我知道你的王在哪。
    凱森本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便凝固了,他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柏嵐道: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我可以坦白的告訴你,你的王,就在我所在的低維度世界裏。
    凱森沉默了片刻,道:那麽,你又想要什麽呢?
    柏嵐笑了笑,道:我想要你來這邊的世界,幫我完成一件事情。
    於是,凱森嘲諷道:怎麽看,感覺都是你賺了。
    柏嵐卻道:其實說到底,隻是各取所需罷了。
    ***
    三天後,白海大學。
    “前幾天海嘯真嚇人,我還以為我的人生就要走到了盡頭……”
    “好在最後那個水退下去了,雨也小了,不然簡直無法想象。”
    “嘖,這件事昨天新聞還報導了來著。”
    ……
    三三兩兩的大學生走在學校內的林蔭道上,微涼的風吹拂起有些發黃的柳葉,伴隨著泥土與青草的味道,在半空中輕輕搖曳。
    兩位正往設計樓走的女生腳步突然頓住,她們愣愣的望著迎麵走來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男人漆黑的頭發向後梳去從而露出了飽滿的額頭,而那墨藍色的瞳仁能讓人聯想到無邊無際的深海,他的麵容線條愈發深邃,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包裹住修長挺拔的身軀,黑色的皮靴踩在瀝青澆灌而成的地麵上,隱隱傳來清脆的聲響。
    待男人單手插兜,目不斜視的從她們身邊走過後,其中一個女孩神情恍惚的崴了一下腳。
    “……那,那是學長嗎?”
    “我感覺像是老師,咱們學校的學長能有那麽強大的氣場嗎?我的媽誒!”
    “真是應了那句:帥的合不攏腿……”
    “不行,我要打聽一下,咱們學校論壇校草no.1是時候換屆了!哈哈哈諸君,我好興奮啊!”
    ……
    現在的天氣已經逐漸入秋,氣溫也緩緩降了下來,這就令沈沉感受到了些許的惡意。
    隻要熟悉沈沉的人都知道,這家夥其實是個十分怕冷的人,當楊鉞還在穿短袖t恤蹦躂的時候,他已經穿好了薄毛衣喝著熱茶;當步桓還在穿毛衣風衣的時候,他已經默默的裹好了羽絨服還有圍巾。
    對於沈沉來說,冬天簡直是地獄,出門就會有生命危險的那種,他恨不得在羽絨服揣十個熱水袋,以保證自己的存活率。
    雖然聽起來很誇張的樣子,但沈沉的確是一個遇冷就慫的奇葩。
    所以因為前幾天的海嘯加暴雨,哪怕最後被人魚烘幹了衣服隔開了雨水,他還是不負眾望的發燒了,然後就足足燒了三天,直到今天才好。
    而那三天都是白荊在照顧他,且獨自出門辦好了關於學校所有的手續,令沈沉莫名的有種自己是九零後空巢老人的詭異錯覺。
    反正自從那家夥恢複了部分記憶後,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攬了過去,包括什麽去超市買菜,打掃家務,噢當然除了做飯。
    覺得哪裏不太對的沈沉那天裹著被子團在沙發上,跟個中老年人似的用雙手捧著杯熱茶,默默的看著一邊拖地一邊看書的男人,道:“……你別做這些了。”
    “怎麽?”白荊漫不經心的用透明的水流支起書本。
    “看著很違和,等我病好了我來做這些。”沈沉說出的話還帶著鼻音,聽著怪招人心疼的。
    “違和?”白荊輕笑一聲,答非所問的來了一句:“這比殺人好玩多了。”
    沈沉:“……”
    ——恢複一部分記憶的非人類果然很可怕。
    “喂,在想什麽呢?”
    肩膀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從而打斷了沈沉飄遠的思緒,他把小半個下巴縮進高領毛衣裏,道:“在想什麽時候下課。”
    “……我們這節體育課才上了十分鍾。”步桓抱著個籃球坐在沈沉的身邊,無語的斜了他一眼。
    “與我而言則是度秒如年。”沈沉將冰涼的雙手攏起揣進袖子裏,完全一副東北老大爺坐在炕上的模樣。
    “你動一動就不冷了。”步桓建議道,“我帶你去打籃球?”
    沈沉搖了搖頭,“不去。”接著他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有在動。”
    步桓眨了眨眼,“嗯?”
    “呼吸。”沈沉緩緩吐出一口氣。
    “滾。”步桓一臉冷漠。
    而就在這時,隔壁籃球場突然傳來高亢的尖叫聲,哪怕是離了幾十米,沈沉和步桓仍然能感受到那些女生瘋狂而又激動的情緒。
    一位金發碧眼的青年輕輕縱身一躍,籃球成拋物線無比準確的落盡了籃筐裏,頓時,全場爆發的尖叫幾乎要掀翻學校。
    “外國人?”步桓趴在鐵絲網上向對麵的籃球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