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太女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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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禹雖說這麽多年不記得自己喊過誰姐姐,可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一時間也分不清蔣梧闕是故意捉弄他,還是真有那麽一回事。
茶壺裏倒出來的白開水沒有半分茶葉的味道,更品不出原有井水的清甜。
蔣梧闕向來嘴叼,隻抿了一口就把茶盞放下, 噙著笑抬起下巴看向封禹,“你不信?”
封禹麵色狐疑, 確實不信。
蔣梧闕挑眉, 心道反正你不記得了, 我不管說什麽你都不得不信。
想到這裏蔣梧闕眼裏笑意更濃, 嘴角上揚,回憶似得往後撤著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眼打量封禹, 煞有其事的說道:“那時候你小小的一個,在宮裏誰也不喜歡, 就追在我屁股後麵一口一個姐姐, 叫的可甜了。”
說到這裏蔣梧闕悵然若失的歎息一聲,“可惜如今你一長大,竟都不記得了。”
這語氣聽起來跟位滄桑的老者一般,滿口唏噓的感慨封禹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如今一眨眼你都長這麽大連我都不記得了。
封禹聽的頭皮發麻, 總覺得蔣梧闕說的沒一句真話, 她描述的那個孩子也不像自己。
“殿下說的事情臣的確不記得了, ”封禹抿唇,語氣試探的問蔣梧闕,“您確定沒認錯人?”
“雖說過了多年,但封將之子封禹,這話我總不會記錯吧?”蔣梧闕一天都沒喝過幾口水,邊疆又是幹冷之地,現下渴的嘴唇都有些起皮,“難不成少將軍還有個同名同姓的兄弟?”
封禹心想這倒是沒有,他攥了攥掌中的手爐,還是滿眼懷疑,“當年真是你說的這樣,我跟在你後麵?”
姐姐兩個字封禹實在叫不出口,索性直接省略了。
蔣梧闕倒是較真的給他補充完整,“沒錯,跟在我後麵喊姐姐。”
瞧見封禹既想不起來當年的事情,也不肯吐口叫姐姐,蔣梧闕神色半真半假的失落起來。
她垂眸靠在椅背上,嘴角牽起一抹苦笑,看著自己的雙腿,“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記得也實屬正常。”
“你我一別多年,你自此去了天高地闊的邊疆,見識的風景更多,所認識的人也定然不少,哪裏會記得深宮高牆下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呢?”
“不像我,自幼幽禁於紅牆黃瓦之下,看到的不過隻有頭頂的一方天地,所見的也隻有宮裏的下人奴仆,午夜夢醒之時隻能揣著當年的一點有趣回憶度過。”
蔣梧闕說的這些封禹可能都不相信,但唯有一點他覺得蔣梧闕說的很對,那就是她的確是活在宮裏的人。
宮中之人善於偽裝,不似邊疆直來直往。
蔣梧闕嘴角永遠掛著三分笑意,再加上天生帶笑的桃花眼,她衝你勾唇微笑時,看著格外平易近人,哪怕偶爾抿平嘴角,臉上也無半分慍色。
這種人情緒極少外露,並非表麵那麽好相處。
但現在她就靠在椅背上,垂著眼眸不再言語,身上說不出的籠罩著一抹灰色的失落,連嘴角牽起的笑仿佛都帶著些許苦澀。
封禹分不清蔣梧闕的哪一麵是真,哪一麵又是假,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裏金晃晃的手爐,熱乎乎的溫度正順著指尖往四肢百骸擴散。
他緊了緊握手爐的手指,半天才吐出三個字,“對不起,”封禹有些愧疚,“這些我的確都不記得了。”
蔣梧闕指尖微動,抬頭看著封禹,見他認真道歉語氣失落也是一怔,忙笑笑,“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吧。”
鬧的有些過了,蔣梧闕忙給自己找台階下,想將這事翻篇,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想讓封禹想起當年事情的真相,她就是找個由頭逗逗他。
可這件事既然都提出來了,又哪有那麽容易輕易翻過去。
封禹從蔣梧闕那裏回去的路上,想的依舊是她說的那些話,可不管怎麽想都記不起來自己見過她,眼前唯一浮現的是剛才她垂眸苦笑時牽起的嘴角。
回到將軍府時天已經快黑了,封禹去書房找母親複命時還被她問了一句,“怎麽去了那麽久?”
封禹找個椅子坐下來,回道:“在府門口耽誤了一會兒。”這事哪怕他不說,母親也會知道今天在府門口發生的事。
封老嗯了一聲,沒對封禹處理賈校尉的事多做點評。
封老還在處理軍中事情,眉頭皺著,想的都是糧草物資之事,麵前碗裏的茶水一口未動。
封老不懂文人雅興附庸風雅,向來喝茶如牛飲水,從不愛喝那煮出來要一口一口品的茶,按她的話來說就是這茶既不解渴又浪費功夫。
封禹看著那碗水,鬼使神差的問道:“娘,您的茶葉還有嗎?”
封老雖不喝茶,但當地知府縣令過年過節時都會送些禮物過來,裏麵自然也有茶葉。
“都在櫃子裏。”封老說完抬頭看向封禹,皺眉問道:“我記得你不愛喝那些,今個怎麽想起來要這茶葉了?”
封禹在封老麵前向來不會說謊,如實回答,“今天宅子裏給八殿下燒的熱水,她幾乎是一口沒喝,可能因為裏麵沒泡茶葉。”
封老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將手中的書件往桌子上一拍,嗤道:“都是慣出來的毛病。”
“晉老就愛煮酒喝茶附庸風雅,教出來的學生跟她一個德行。”封老想起好友又是一臉嫌棄,“她不喝就算。”
她那櫃子裏的茶葉寧願留著自己煮茶雞蛋,也不幫晉老慣著蔣梧闕的那張叼嘴。
聽母親提起學生的事,封禹又想起來今天下午蔣梧闕的話,“娘,我以前見過八殿下嗎?”
“以前?”封老皺眉回憶,“好像有這麽個事兒,大概是十一年前吧。怎麽你不記得了?”
封禹搖頭,“我想不起來自己以前見過她。”
提起那時候的蔣梧闕,封老眼裏竟帶了笑意,跟兒子說道:“我提醒提醒你,你十一年前從後花園領回來一個小孩兒,跑到我麵前說要帶她回家,這事你可還記得嗎?”
封禹是家裏獨子,自幼沒有兄弟姐妹,未免過得孤單。
封老那時候還不是一位能威懾北疆的元帥,隻是個將軍。從邊疆回來過年的時候,皇上讓她抽空教教幾位皇女習武。
於是封老就帶著兒子日日入宮。
那天封禹突然從禦花園領回來一個身上濕漉漉還蹭了泥土的孩子,牽著她的手一口一個弟弟,說弟弟不會說話又被人欺負好可憐,他能不能帶回家養?
當時八殿下那張小臉黑的嚇人,抿緊嘴唇,色彩繽紛的神色別提多好看了,但被封禹牽著的手卻沒甩開。
八殿下早產,自幼個頭長得慢,六歲的時候還跟個小蘿卜頭一樣,都沒封禹高。她人雖小小的,但好麵子的很,被封禹先入為主的喊完弟弟後就沒再好意思開口否認,生怕封禹轉頭再喊她妹妹。
畢竟按年齡算她還比封禹大一歲呢。
最後人被君後領走,封禹還失落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府裏的誰多嘴告訴他那孩子他養不起,自此以後封禹就沒提過這事,隻是學武時認真了不少。
封老這麽一說封禹就全想起來了,頓時明白為什麽蔣梧闕不肯跟他說實話,甚至還編造了一個假故事企圖騙他喊姐姐。
那時候蔣梧闕不知道哪裏弄得一身水汽,蹲在地上好不可憐,遠處是大她幾歲的太女正想往這邊走。
封禹正好路過,覺得是太女欺負了蔣梧闕,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跑。
兩人氣喘籲籲的躲在假山後麵,封禹還笑著安慰蔣梧闕,“別怕,太女不會追來了。”
封禹儼然一副保護她的姿態,抬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滿是自豪的彎著眉眼問她,“我是封將之子封禹,你是誰,是宮裏的小侍嗎,叫什麽?”
當時蔣梧闕抿著嘴不說話,就盯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想起當年場景的封禹兩隻眼睛都比之前亮了許多,他輕抿嘴唇手指微蜷,特別想現在就去把真相說給蔣梧闕聽,看她會是個什麽表情,可還好意思讓他喚姐姐。
封禹從書房出去的時候,封老喊了他一聲,“等等,”她起身到牆角放置閑物的櫃子旁,彎腰打開櫃子,摸索了一會兒才掏出一罐茶葉。
剛才還說不給呢,轉臉就變了態度,這讓封老多少有些下不來台,梗著脖子將茶葉罐子遞給封禹,粗聲粗氣的說道:“明個給她送過去吧,權當還她買草料的情了。”
來的若是旁人,沒買草料迷惑北疆視線她也無可奈何,更何況來者還是晉老的得意學生。
第二日封禹早早起床,帶著茶葉罐子就往蔣梧闕住的宅子走,眼裏隱隱懷著期待。
一路上腳步輕快,嘴角上揚,踏進堂屋看見蔣梧闕,封禹那句憋著壞的“我想起來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剛要說出口,就聽蔣梧闕微微笑著,疏離又客氣的跟他打招呼,“少將軍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她公事公辦的態度,半分也無昨天下午那副騙他喊姐姐的賴皮模樣。
封禹將要吐口的話,就這麽被她給憋了回去,頓時心裏有些不痛快。
她怕是昨晚就能猜到自己會從母親那裏得知當年的情況,今天才故意這麽疏離。
蔣梧闕瞧見封禹放在桌子上的茶罐,眼底笑意濃鬱,連聲音都輕柔了不少,“這是你給我帶來的嗎?”
封禹從昨天到今天一連輸了她兩局,現在見她伸手要摸茶罐子,鬼使神差的快她一步將罐子抱回懷裏,“不是。”
蔣梧闕還沒完全展開的笑意就這麽凝滯在了嘴角。
她吃癟的模樣終於讓封禹覺得心氣順了不少,他眼尾挑起笑意,聲音輕快,“這是用來做茶雞蛋的。”
“臣就是奉母帥之令順路來看看殿下昨天睡的可好而已。”說完封禹如來時一般,抱著茶罐子腳步輕快的離開。
蔣梧闕站在堂屋門口,笑的頗有些無奈,她揚聲喚十五,故意說給還沒走遠的封禹聽,“等小將軍茶雞蛋煮熟了,你去討幾顆過來。”
封禹腳步一頓,頭都沒回,心想那你可等著吧,這茶雞蛋怕是煮不熟了。
劉瘟被太女召進東宮之前,正在府中圍爐披裘煮茶賞雪,懷裏摟著溫香軟玉,品茶偷香,好不風流快活。
如今一出門寒風刺骨,臉上原本蕩漾的神情笑意,連同身上沾著的脂粉味都被吹散了。
劉瘟臉上不敢有任何異議,心裏卻將蔣梧雍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快快快,”劉瘟裹緊身上鬥篷,爬上轎子就催促小廝們腿腳麻利些,拉著臉沒好氣的說道:“耽誤了太女的正事,我非拿你們試問。”
小廝們知道主子這是在拿她們撒氣,卻也不敢吭聲,忙彎腰抬轎,頂著風雪加快腳步往東宮走。
等真到了宮門口,劉瘟從轎子裏出來倒是不急了,雙手扶著官帽,慢吞吞的左右看看。
劉瘟身旁的下人見她淋雪,忙從轎子後麵摸出傘,撐開就要罩在她頭上,關切討好的說道:“大人別淋著了。”
“你裹什麽亂呢。”劉瘟一把揮開頭頂的傘,瞪了眼下人,“我就是要淋雪。”
說著還把身上的鬥篷脫了下來,露出裏麵的被她官肚撐圓的二品大員的紫色官服。
鬥篷剛解開,劉瘟就不由打了個寒顫,連帶著身上的肉都抖了抖。
她哆哆嗦嗦的把鬥篷遞給下人,這才提著衣擺快步往東宮走去。
一路小跑,等到了東宮書房時,劉瘟帽子肩上都落滿了雪,整張臉通紅,嘴唇卻有些發白,頭頂冒著虛汗。
她這幅著急忙慌趕來的態度成功的取悅了蔣梧雍,她笑著讓一旁等著伺候的小侍上茶,吩咐道:“再給劉大人取個手爐來。”
劉瘟忙擺手,“不敢不敢,”她瞧著蔣梧雍的臉色,說道:“這點風雪算什麽,您都沒有拿手爐,臣更沒那麽嬌氣了。再說整個大蔣,每天手爐不離手的女人也隻有八皇女了。”
這是暗諷老八不像個女人,活的跟個小男人似得。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貴君生的太女和君後生的八皇女不對付?
劉瘟這馬屁算是拍到了蔣梧雍心坎裏,眾人都誇老八蔣梧闕天資聰慧,可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病雞一隻。
既然是病雞,那就好對付。
“來坐吧,別站著說話了,”蔣梧雍坐下,語氣平易近人,“到孤這裏就當到了自己府中。”
蔣梧雍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平時這麽好說話都是看見錢的時候。
劉瘟臉上陪著笑,小心翼翼的將半個屁股挨在椅子上,才這麽會兒功夫,帽沿底下一圈的頭發都已經濕透了。
她不安的動了動屁股,試探著問道:“殿下找臣來可是有什麽事?”
蔣梧雍擺手,“也不是什麽大事。”
說話間下人就將茶奉了上來。
小侍拿著托盤乖順的走到劉瘟身旁,低眉順眼的將茶放在她身旁的茶幾上,端起茶盤臨退下的時候,卻抬起剪水秋瞳輕咬下唇看了劉瘟一眼。
劉瘟那個心,頓時像是被小奶貓用耳朵蹭了下似得,蘇得後脊椎發麻,骨頭都癢了。
誰人不知戶部大人劉瘟最是好色,府中平均每隔三日都要抬進去一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