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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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 九郎在榻上轉轉反側,他為自己感到不可思議。
那是當年抱在懷裏隻知吃喝玩樂的胖娃娃啊, 他比她長了十來歲,是她阿弟和幾位堂哥的老師, 從輩分上來說亦長了她一輩,多年後第一次見她竟生出了如此齷齪不堪的心思, 就像人們常常說的‘老不修’……
他還沒忘記她可是要嫁給別人的,一個同她一樣年輕又朝氣蓬勃的英武少年……
一個從頭到腳無不寫著克己複禮、斷絕人欲的東宮太子少師有一天竟會如此輕浮孟浪……
這一夜, 九郎心中何止千千結……
直到第二日一早,當阿寶身著淡黃色的半袖短上衣, 下著同色係的寬大燈籠褲,中間露出一截皙白纖細的小蠻腰,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鈴鐺在行走間‘叮叮當當’作響……當她來到九郎的使館外時, 九郎所有的糾結瞬間就都理順了, 一下子算是窺見了自己那張‘清雅’皮囊下的真意……
這小家夥今天穿得比昨天還要過分, 那淡黃色的薄紗遮不住男人的眼睛, 隱約中更像是在無聲地勾引……
極致美好的東西人人都想要。
九郎扶額, 有些難言的苦惱。
他總不能說‘阿寶,你這身衣服實在不成體統, 趕緊回去換身能遮蓋嚴實的來。’畢竟龜茲的夏天少女們人人都這樣穿,這一路行來,更暴露的九郎都見過, 為什麽獨獨阿寶就不行?
更何況現在的阿寶和他‘不熟’。
“少師, 你來的正是時候, 現在正是我們這裏一年一度的蘇幕遮大會期間,從昨日開始要一直持續到七日以後呢。大會上有各種各樣的歌舞,有各地特色的美食,還有從天竺以及更遙遠的大食和大秦來的各種小物件兒……”
看著阿寶瞪著大大的淡藍色的眼睛一本正經給他介紹龜茲最著名的節日,看她努力又有些忐忑地邀請他,隔著這麽多年的陌生和疏離仿佛在一點點消退……九郎突然很想走上前去,像小時候那般揉揉她的小腦瓜子。
可是,九郎沒有落下跟在阿寶身後那個有著三分警惕,三分冷意,還有三分疑惑的褐色短裝青年。
那個青年雙手六指,身形魁梧高大,渾身被曬得黑不溜秋的,正是當年他求而不得的鬼將軍‘謝大石’,或者該叫‘金大石’。
前兩年,大旭國的西涼駐軍在高昌同龜茲的軍隊發生衝突時,九郎便從謝家在西涼駐軍中的人脈得知,龜茲這邊除了有一位老辣善戰叫做大榮旦的老將軍外,還有一位異常驍勇,但又神出鬼沒的前鋒小將。九郎當時便猜測,那名了不得的前鋒小將怕正是眼前這位長大後的大石頭。
世事多麽的無常和諷刺,前世為了漢人戎馬一生,最後亦死在戰場上的英雄,今生卻幫著異族反過來對付漢人……
九郎幾不可見地甩甩頭,拋開所有的臆想。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一行人已經來到了龜茲王城下的集市上。
果真便如阿寶所言,龜茲的集市雖然沒有洛陽城裏的高樓林立鱗次櫛比,但其熱鬧繁華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論是道路兩旁的各類小商販,還是歌舞遊街的行人,大家發色不一樣,膚色不一樣,裝束更不一樣,語言亦不一樣……所有的不一樣構成一個儼然國際化的交流貿易場所。
阿寶拉著一早便跟在大石頭身後的少女稽婆的手,在人潮中飛快地竄來竄去,靈活如水中的魚兒,如長空下的鳥。
倒是大石頭一直安靜地跟在九郎身後的一腳處,好幾次欲言又止。
大石頭當年離開蒼梧郡的時候已經十歲了,比起阿寶記憶中的模糊殘缺,雖然眼前的郎君早已不複當年的羸弱少年模樣,但那份風度安詳卓爾不群的氣質,那份幾百年沉澱才能滋養出來的矜貴雍容,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記得這是當年偶然救下阿寶的那個少年郎君。
憑他從戰場上練出來的敏銳直覺,眼前這位已經在大旭國做了高官的郎君這一次不遠萬裏來到龜茲十有八九怕是會和阿寶有關……
可是阿寶還那般純真,完全不知人世的險與惡……
“阿寶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在大石頭麵前九郎也不裝模作樣,他仿似熟識知己般隨意開口。
一直心緒不寧的大石頭一愣,然後往人群中的阿寶望去。但見阿寶和幾個認識的商販揮手打招呼,然後又和一個跳胡旋舞的樂姬手牽著手蹦躂了幾圈兒,清靈甜美的笑聲隔著老遠都能夠聽見……
“回少師,是的。”大石頭垂眸回答道。
仿似很滿意這個結果,九郎會心笑了一會兒,突然腳步一頓,又道:
“可是人終究是會長大的,長大後便會有隨之而來的責任和苦惱,不能永遠隻顧吃喝玩樂啊。”
聽此,悶聲走路的大石頭倏然間抬起頭來,雙目灼灼地平視著眼前這位俊雅高華的郎君。
在大石頭、在殷鐵三的心中,阿寶合該永遠隻顧吃喝玩樂的無憂無慮下去……
什麽責任、什麽苦惱,當由他們來承擔和承受就好。
可是這位來自洛陽,曾和阿寶有過一段淵源的頂級門閥裏的郎君,突然這般說,他究竟想做什麽?
轉瞬間,大石頭原本的疑惑又通通變成了警惕,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覺地繃緊,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那副模樣有多麽像鬥雞場上剛剛上場的鬥雞……
九郎莞爾,看來阿寶這些年過的真的很好,有人如此真誠相待。
“原來你們在這啊。”
突然,阿寶提著一個大大的油紙包擠了過來。少女稽婆在她身體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石頭的凝重和九郎的好整以暇瞬間就都消失了,換上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微笑。
“少師?”
阿寶從油紙包裏一掏,捏著個金黃酥脆的烤羊肉包子舉到九郎麵前,大大的眼睛亮閃閃的,仿若獻寶。
九郎嗓子一噎,麵上幾絲為難。
用帛英的話說,給一個潔癖吃街邊小攤上的零嘴,在有些潔癖眼中跟往他嘴裏灌垃圾沒什麽兩樣。
很明顯阿寶是不懂這些的。
不過看著九郎那副晦暗莫明的樣子,阿寶覺得畢竟是從洛陽來的俊美‘仙人’,自是和她們這些重口腹之欲的凡夫俗子不一樣。
倒也不為難九郎,她手一轉就塞給了旁邊的大石頭,大石頭嗬嗬笑,兩三口就下了肚,然後拍拍肚子衝著阿寶道:
“好吃。”
阿寶眸子彎彎,頓時笑成了一朵芙蓉花。
九郎嗓子又是一噎,臉色更加晦暗了。
“這是稽婆的,這是我的。”阿寶轉身分享完她的美食,待再轉回來的時候,小嘴上已是油汪汪的了,蔥尖玉指上的烤包子已經隻剩下一小半的殘骸。
倒是少女稽婆拿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極盡忐忑地瞅瞅大馬金刀的大石頭,又瞅瞅一臉不食人間煙火樣的謝少師。
突然,謝少師在她瞅過去的時候,翩翩然淺淡一笑。
哎呦,少女稽婆的臉唰的一下就通紅通紅的了。
這漢地的郎君,腹有詩書,身穿華服,溫文爾雅地一笑,比神仙都要俊美哦……
當然,這一笑也被阿寶瞧見了。什麽叫秀色可餐她今兒算是明白了。
於是手裏的烤包子突然就變的不那麽美味了……
“阿寶。”
九郎聲線溫柔,一方草青色的手巾疊成整齊的小方塊兒,遞到了阿寶麵前。
阿寶傻愣愣地接過來,胡亂地擦,然後再毫無羞恥地遞回去……
九郎眉頭跳了幾跳,還是微笑地接過來,然後再疊成一絲不苟的小方塊兒,再塞回衣袖。
“阿……”明顯感覺不對的大石頭一句阿寶還沒有喊出來就被少女稽婆給捂嘴拖走了。
稽婆算是明白了謝少師的那一笑是個什麽意思了。那是威脅,是警告,是拉她做同盟軍啊。
“你幹什麽?”被稽婆拖走的大石頭眼裏冒著火,口氣亦不甚好。
稽婆有些委屈,低著頭,氣弱地喃喃道:
“郎有情,妾有意,你沒看到嗎?”
“啊!”大石頭火氣更大了,提著稽婆的雙肩吼道:
“什麽郎有情、妾有意?我隻看到一個狼子野心居心叵測,一個傻不愣登的,被賣了還幫對方數錢。”
“那謝少師如此俊雅風流,哪裏是你說的那種小人?更何況和阿寶站在一起看著就像是玉人一雙,好般配的。”稽婆反駁。
“般配個什麽?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老牛吃嫩草!”大石頭把稽婆扔下,一隻拳頭握的‘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