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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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皋兒所言, 你的妻子不需要家勢扶持, 也不需要賢德為你主持中饋安定後宅,隻要不給你惹禍事、捅窟窿就行了?”謝彥問。
九郎搖了搖頭,眼尾和嘴角處都有濃得化不開的笑意。他溫柔道:
“並非是孫兒的妻子便與旁人不同,無需家勢和賢德。而是阿寶,若得阿寶為妻,孫兒才會不去在乎家勢, 甚至賢德。”
說完, 謝彥身前幾案上的另一隻青釉蓮花紋碗也向他砸了過去。且剛好砸到他的右手臂上,力道之重使得他的整條胳膊都不可抑製地抖了幾抖。
“色迷心竅!”謝彥氣道。
九郎卻神色整肅:
“孫兒的確迷戀阿寶,卻並非僅僅是因為‘色’, 更沒有因此失去理智。孫兒今日敢上這南山來向祖公稟明孫兒意欲求娶阿寶之心, 便是早已權衡好阿寶將要帶給孫兒的得與失。
阿寶帶給孫兒的是今後半生的美滿和期望,而阿寶沒有的那些, 孫兒自信以孫兒之能還無須非得指靠一個女子。
孫兒美人和權勢都要。若硬是要舍去其中一樣去成全另一樣的話,非是什麽明智通達之舉,而是無能。”
看著九郎如此自信, 甚至可以說是狂妄的樣子, 謝彥起初雙眼眯了眯,爾後稍作沉思, 最後竟莫名笑了……
他笑得恨不能再撈起一隻青釉蓮花紋碗再砸他一頓, 奈何案上已是空空如也, 便隻得作罷……
九郎從小到大、人前人後都是謙遜而內斂的, 鮮有如此傲然外放的時候。若非已做好充足的準備, 十拿九穩,以他的秉性是斷然說不出這樣一番話來。便是如此,謝彥才又氣又是欣慰。
氣得是,他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費心竭力,於把黎民社稷掛在嘴邊的士大夫而言,絕非什麽光彩而值得推崇之事。
欣慰的是,九郎自我的覺醒和人性的綻放。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全之法?隻要心性彌堅,手腕足夠強硬,古往今來多的是既成全了小我的現世幸福,又實現大我的治國平天下之誌的能人。
前有漢光武帝劉秀,後有吳國的孫策、周瑜,這連謝彥自己已經仙逝的老妻當年也是他努力爭取而來的……
“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日後辛苦便怨不得旁人。”良久以後,謝彥扔下這句話。
九謝喜出望外,祖父的意思這是允準了。他趕忙道:
“縱有疾風起,甘之如飴。”
謝彥起身,甩袖離去,連聲“哼”都不願意再施舍給他。
就如同一個長輩本為小輩指出了無數條平坦寬闊的大道,可是他偏偏都不走硬是要自己摸索出一條曲折難行的道路……
如何能讓人不氣?
“再釣幾尾金翅鯉魚(黃河鯉),明日一早便滾下山去吧。”
謝彥走到門口時,身形一頓,如此說道。
正無聲偷著樂的九郎,臉上笑容微僵,轉身正對著謝彥高瘦的背影拱手道:
“是。”
這是祖父要讓他‘臥冰求鯉’呢,是懲罰,也是發泄他最後的一點不滿。
於是當天夜裏,九郎裹著件皮毛一體的水貂毛大髦,並且在世仆陶牙子的幫助下釣了幾尾比昨日還要瘦小些的金翅鯉魚,勉強交了差。
次日一早,九郎在山口與其祖父謝彥辭行時,雖然因為生生熬了一夜的緣故,眼下難免有些青烏,可那精神氣兒卻是極好的,仿佛會發光
……
謝彥見之,頓時生出一種想將他一腳直接踹下山去的衝動,但想了想,又忽而啞然失笑。想想他當年,不也是如此嗎?
這廂,九郎正懷揣著雀樂,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洛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阿寶,想要抱緊她,然後再告訴她……
算了,還是過段時間再告訴她吧……
那廂,瑞王府內,在阿寶的菡萏院中,一位頭頂雙螺髻,兩邊各紮一條粉色綢帶的圓臉脾女,跪趴在地上,雙手抱著阿寶的腳,涕淚橫流地求著阿寶救命。
這事兒還要從昨夜說起。
昨夜,瑞王爺夏侯息和世子夏候嘉貝各有應酬。
瑞王爺回不回來,什麽時候回來,阿寶並不怎麽關心,畢竟那是一個浪慣了人。可是阿貝自阿寶回洛陽後,無論多忙每曰掌燈時分必定回到府中同阿寶一起共用晚膳。
可是昨夜,直到守夜的更夫打第三更時,阿貝仍末歸來。
夜裏詢問了幾次,最後睡不著幹脆起榻來到院子裏甩鞭子的阿寶正準備帶上幾個人,騎著馬,出去尋他時,阿貝竟然峨冠歪斜,衣衫散落,坦露著凝白瘦薄的胸膛回來了……
阿寶見到他那副樣子,先是臉不自覺地側到一邊,爾後想了想,又把臉側了回來。
阿貝臉頰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眸光渙散,整個人手舞足蹈的莫名有些亢奮……
他一看見阿寶在前院裏等他,便疾步小跑上前,那一搖三晃的樣子看得阿寶心驚肉跳。
等到他到了阿寶跟前時,卻不停下腳,而是圍著阿寶轉起了圈,一邊轉還一邊念叨著:
“阿姐,阿姐,阿姐……”
那聲音清澈微甜,沒有平日裏的那股子慵懶勁兒……
最後他大概也轉累了,然後將精致微翹的下巴枕在阿寶肩上,笑眯眯地晲著阿寶,歎道:
“阿姐回來了,貝真高興,很是高興呢。”
本來因為他那滿身酒氣,又和尋常大相徑庭的行為微微有些發惱的阿寶,一聽這話心瞬間就軟了。
她招招手示意幾個婢女扶他回屋洗漱,他倒也聽話,隻是離開時扭著脖子笑著討好阿寶:
“阿姐不要急著出嫁好不好?再陪阿貝幾年,到時候阿貝給你找幾個全洛陽城裏最俊美的少年郎君,個個都比那老頭子謝少師強……”
好吧,阿寶剛剛的感動瞬間又飛出了天際,心裏憤憤想著:
‘我才不要你這個做人弟弟的給我找什麽郎君呢,再說了我的謝少師一點也不老,三十都不到,麵目清朗,氣質卓然,才不是你們這些小屁孩兒可比的,哼……’
昨夜,阿寶和阿貝就在廊下既愉快也不愉快的分了手。
回到菡萏院的阿寶當時隨口問了一句近身的婢女:
“阿貝以前也曾這般爛醉而歸?次數多不多?都是和哪些人一起的?”
婢女碎步跟在阿寶身後道:
“世子是和哪些家的郎君們飲樂的,奴婢不知。但世子那情形絕非隻是簡單的飲了酒,倒更像是在飲酒的同時也服用了五石散的樣子。這樣的情況以往在我們瑞王府裏一個月總會出現那麽一兩次,自公主回來後,世子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出去了,這一次即便去了,可是三更天便堅持回了府。可見世子真真是把公主放在了心裏的……”
婢女後來還嘀嘀咕咕地說了很多,不過阿寶都沒有特別仔細去聽,因為她的心裏一直疑惑著:五石散是個什麽東西?
她這麽想著,便不覺脫了口:
“什麽是五石散?”
被打斷的婢女雖說驚訝於阿寶竟然會連五石散都不知道,但想她長在西域,那裏偏遠荒涼,這漢地的好東西可能是沒有的,於是便也耐心解釋道:
“公主不知,這五石散啊本來是漢末一個叫做張仲景的神醫煉製而來治療傷寒病人的。後來曹魏大臣何晏發現它不僅能治療傷寒,尋常人用了還能夠使人神清氣郎,增強體力,特別是對於病弱之軀,更有去病強身的作用。是貴人們才能使用的好東西呢。”
“是嗎?”
雖然婢女一副有與榮焉的模樣,可是阿寶對那好東西的五石散還是抱著懷疑的態度。
若真有那麽好,這麽多年阿貝的身體為什麽還是那麽差?若真有那麽好怎麽讓阿貝狀若癲狂,做出和尋常完全不一樣,等他清醒後甚至可能會懊惱的行為來?
這不對。
不過當時夜深,阿寶也未對此糾結過多,隻想著白日裏還是多向旁人打聽清楚的好……
誰知第二日一早,天將亮未亮時,阿貝房裏貼身伺候的一等婢女突然衣衫不整的出現在菡萏院中,又哭又跪地嚷著求阿寶救命。
原來昨夜裏,神誌不清不楚的阿貝竟然幸了這位婢女。
通常情況下,若遇到這樣的情形,那位婢女還不得美死,這意味著一夕之間,從奴婢變作半個主人,若是主人憐惜,再得一二兒女傍身,那更是後半生富貴尊榮在望……
更何況阿貝那般年經俊美,身份上僅次於宮裏的皇子,多少士族少女求都求不來。
可是阿貝身邊的這位婢女卻怕極了。
她是從大旭國初立,阿貝隨著瑞王進入洛陽時便被買來伺候阿貝的,這一伺候便是七八年之久。
這七八年來,她同阿貝一道從垂髻小兒變成了如今的少女少男。沒人比她更清楚阿貝是個什麽樣的人?也隻有她知道阿貝的心中一直藏著人,且藏得深不見底……
她從阿貝的內室中跑出來時,阿貝還在榻上安睡,她清楚阿貝若知道了昨夜的意外,作為一介汙點,她必然是會被清理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