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池塘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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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高懸,清輝散落,遠處大張旗鼓行來的儀仗越發清晰分明。
徐牧之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華平縣主追上去,小聲道:“你去哪兒啊?”
“回家。”
“回家作甚?”
“不回家難道留在這兒等著覲見太子殿下?”
華平縣主急道:“你不去看燈會啦?”
徐牧之頓住了腳步,聾拉著腦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去了。”
此時的忠勤侯一家也得到了消息,闔家上下都在府門前跪迎太子尊駕。
宋如錦默默地嘀咕:“不能出去看燈會了……這個太子真討厭啊!”
係統緊張兮兮地說:“這話你在心裏想想就行了,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啊。”真怕這個傻孩子到處和人嚷嚷太子的不是。
一群人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太子才姍姍來遲,親自扶起宋懷遠,道:“太傅不必如此多禮。”
宋懷遠順勢站起來,拱手說了一些“承蒙殿下屈尊過府,臣蓬蓽生輝”之類的套話。
太子又道:“此行一則是為看望太傅、慶賀佳節,二則是為傳父皇旨意。”
說著,朝一旁的宮侍使了個眼色。
宮侍掐著尖細的嗓子高聲道:“奉聖上旨意,賜忠勤侯燕窩火熏酥雞一品,水晶芙蓉肘子一品,銀碟時蔬小菜四品……”
一份份菜肴端到了眾人麵前。
上元節賜菜是大夏朝約定俗成的慣例。雖說從皇城到侯府隔了那麽遠的距離,又是冬天,這些看似精致的菜品早就涼透了,但侯府眾人還是覺得榮幸之至,此起彼伏地叩首拜謝今上恩典。
隨後,宋懷遠請太子去正堂稍事歇息。太子勤學好問,即便時逢佳節也不忘請教太傅經濟之道。二人足足聊了大半個時辰。
最後,太子臨走前又頒下一道旨意,賜予忠勤侯嫡長女宋氏四匹並蒂蓮刻絲蜀錦、一對和田玉三環同心佩,還有一整套的二鳳銜珠赤金頭麵。
不消一日,太子上元夜的行徑就被朝中眾臣子知曉了。眾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紛紛借著“探看忠勤侯幼子宋衍”的名義來侯府拜訪,關係好的就多嘴問幾句,提前恭賀一聲“令嬡大福”,關係不好的也會讓家中女眷給忠勤侯夫人遞帖子,日後常常來往,多多結交,著意親近親近。
一時間,忠勤侯府風頭無兩。家中剩下三個女兒也被人輪番打聽,就連庶出的宋如墨也有人頻頻問起——若能和太子做連襟,誰還管什麽嫡庶呢?
近幾日陳姨娘可謂順心如意。原先她一直為宋如墨的婚事擔心,就怕劉氏拿捏不讓墨姐兒嫁個好人家,現在倒不用愁了。加之她又為侯府新添了哥兒,如今府中上下都敬著她讓著她,吃用上也沒什麽怠慢。
陳姨娘愜意地歪在貴妃榻上,由著一個丫頭揉肩,一個丫頭捶腿。如果墨姐兒不要同她拌嘴,衡哥兒讀書再上進些,她便再沒有哪裏不舒心了。
三月初,宮中終於下了旨意,冊封宋氏如慧為太子正妃,於明年十月完婚。
一切塵埃落定。
三月春光甚好。
晨間剛下過雨,現在空氣中仍有濕潤的草木香氣。微風拂過,吹麵不寒。
宋如錦下了閨學,就坐在池塘邊釣魚。她年紀小,沉不下心,半刻鍾不到便要提起魚竿看一眼。
宋如雲便笑道:“二姐姐,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要像四妹妹那樣不動如山才行。”
今日宋如錦提出釣魚,宋如墨聽了也躍躍欲試,宋如雲卻道自己靜不下來,不陪著一塊兒釣,隻跟著來瞧瞧熱鬧。
宋如錦看了一眼宋如墨,見她背脊筆直神色專注,不由佩服道:“四妹妹真穩得住!若果真釣來了魚,就送到廚房燉湯喝!”
其實宋如墨心裏厭煩極了。
她一點兒都不喜歡釣魚。才十歲的小姑娘,再如何端方沉靜,骨子裏也是淘氣的,哪裏能安安靜靜坐下來垂釣呢?但她心底憋著一口氣兒,讀書要比宋如錦讀得好,釣魚也要比宋如錦釣的多。便是這個念頭支撐著她一動不動地坐著。
不知何時開始,和宋如錦爭高低已經成了她的一種執念,就像一場擺脫不了的夢魘,一副牢牢禁錮她的枷鎖。
宋如錦又試了幾次,舉魚竿的手腕都酸了,仍舊沒有魚上鉤。
她倒不氣不急,隻是有些失落,神色怏怏的,沒精打采。
係統想逗她開心,給她指了一條明路,“宿主,你把魚竿往前挪一點,再往下,好了,現在有魚咬住魚餌了。”
宋如錦連忙把魚竿一提,一條大魚躍出水麵。
“哇。”宋如雲湊上前看,“二姐姐真厲害。”
宋如墨又羨又嫉,“二姐姐運氣真好。”
是了,她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運氣好托生在夫人肚子裏,運氣好投胎成侯府嫡女,運氣好有個親姐姐要當太子妃……
宋如墨本想安慰安慰自己,哪知道越想越是不甘心。她什麽都不比宋如錦差,就缺一個嫡出的身份而已!
越是這麽想,便越是心浮氣躁。見水麵微微晃動了一下,就猛地提起魚竿。
魚鉤上空空如也。魚餌已經被吃了,魚卻沒有釣上來。
宋如雲嘻嘻笑道:“四妹妹白等了這麽久,還不如二姐姐眼疾手快呢。”
宋如墨真恨在此刻聽見“不如二姐姐”五個字。她把魚竿扔到一邊,扯下一旁柳樹新抽出的嫩芽,一片一片地扔到水裏喂魚。
“哎呀哎呀,”宋如錦嗷嗷叫了起來,“四妹妹快別扔柳葉了,魚都被你嚇跑了。”
宋如墨恍若未聞,仍自顧自地扔著柳樹芽。
宋如錦便從石墩上站起來,伸手抓住她的柳枝。宋如墨心裏悶著氣,下意識推開了宋如錦。
宋如錦旋即一個踉蹌。又因一場春雨才過,腳下泥地濕滑,她重心不穩,立馬直挺挺地向後栽倒。
“撲通。”水麵上濺起好幾層水花。
“四妹妹!你把二姐姐推進水裏了!”宋如雲大聲嚷嚷。
宋如墨傻眼了。她慌亂地擺手,翻來覆去地解釋,“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沒站穩跌下去的……”
不遠處的丫頭們聞聲趕來,見到水麵上撲騰的宋如錦,紛紛方寸大亂,“快來人哪,二姑娘被推進水裏了!”
“先前是衡哥兒,現在又是墨姐兒。一個個的,存了心思要把錦姐兒往死裏折騰。錦姐兒是什麽性子您知道,從來一片赤子心腸真心待人的,又沒什麽心眼兒,旁人若拿糖衣裹了毒|藥給她,她保管乖乖地跟人道謝。那起子孽障總這麽下黑手,錦姐兒她怎麽應付得過來啊……”
劉氏立在老夫人麵前,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老夫人沉下了臉色。
“可曾請大夫了?”
“已經差人去請王太醫了,就快到了。”
她們倆人此刻就在宋如錦臥房旁邊的次間,隔著幾道門也能隱約聽見宋如錦正不住地打噴嚏喊冷。雖說已經入了春,可這時節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通身浸在涼滲滲的池水裏,也不是好受的。
老夫人拍了拍劉氏的手,“你放心,這事我做主,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往日老夫人看在陳氏生了大房長子的份上,對她還算客氣,但這並不意味著她那一雙庶子女可以欺到嫡出女兒的頭上。
半大的孩子哪懂怎麽害人?還不是姨娘在後頭挑唆的。
這時管家來報:“老夫人,夫人,靖西王府的老王妃身子不爽利,把王太醫請去了。”
劉氏急急忙忙道:“那其他太醫呢?”
“其他太醫都在宮裏輪值。”管家道,“您放心,老奴已經派人去請回春堂的大夫了,一會兒就能到。”
老夫人皺起了眉頭,“還是再請個太醫一塊兒來瞧瞧,穩妥一些。采杏,拿我的名帖,去靖西王府守著,王太醫一出來就請他來侯府一趟。”
劉氏感激道:“謝謝娘。”
此時梨香苑內的陳姨娘早沒了先前的氣定神閑。她緊緊按著宋如墨的肩膀,氣急敗壞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把錦姐兒推下池塘?有沒有?啊?”
宋如墨梗著脖子,說:“我沒有,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那些丫頭為什麽說是你推的?還有雲姐兒,丫頭們說謊,雲姐兒總不會混說吧!”
宋如墨小聲道:“我是推了她一下,不過是她先動手的!要不是她來搶我的柳枝,我也不會伸手推她。”
陳姨娘鬆開宋如墨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才掩麵哭了出來,“我怎麽生了你這個禍胎啊……”
宋如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宋衡把宋如錦推進了雪堆,讓宋如錦大病了一場。但姨娘一句也沒罵,還陪他一道進祠堂思過。
宋如墨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旁人欺她不是嫡女便也罷了,連生養她的姨娘都嫌棄她!她就像被所有人遺棄了一般,沒人疼沒人愛沒人在意。
“衡弟犯錯,姨娘都替他擋著,我犯了錯,姨娘就怨我。”宋如墨憤憤不平道,“怪隻怪,我不是個哥兒!姨娘盡管打罵我好了,把我打得傷痕累累再拖到母親麵前請罪,母親一準兒高興,興許還能替衡弟謀個好前程。”
“你,你又說什麽胡話!”陳姨娘麵色漲紅,又氣又惱,恨鐵不成鋼道,“你是該去夫人跟前請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