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麵甜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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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當正午,陽光從碧紗窗照進來,整間屋子透亮光明。銅質金猊熏爐緩慢地吐出一縷香煙,淡淡的蘇合香氣彌漫開來。
    荷香勸道:“姨娘也別氣了,夫人這擺明了拿您做筏,就等著您生越姨娘的氣,和她鬧起來呢。您這會兒氣恨,可不正合了夫人的意?”
    道理陳姨娘都懂,可她心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煩躁地指著案上的金猊香爐,“大熱天的,你點什麽熏爐?快給我滅了,看著就悶悶的難受。”
    荷香連忙倒了一盞茶,揭開香爐蓋子澆了下去,一邊隨口說:“婢子前幾日還聽幾個仆婦嚼舌根,說自打越氏進了侯府,她在滄州府的父母兄弟便也跟著雞犬升天。這些個平頭百姓,不得勢還好,一得勢便飄飄然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沒少做欺男霸女的事。一家子都不是東西,猖狂得無法無天。”
    陳姨娘沉吟了片刻,招招手把荷香叫到近前,“你去開我的妝奩,裏頭有一串金絲玉瑪瑙手釧,你拿出去當了,換些銀兩,雇個穩妥的人去滄州府一趟。”
    荷香有些疑惑,“姨娘這是何意?”
    陳姨娘接著說:“到了滄州府,仔細搜羅越姨娘家裏人欺男霸女的罪證,再帶上我哥哥的名帖,一並送到官府去。”
    陳姨娘有一個同胞庶兄,書讀得不錯,早些年中了舉人,如今也在外頭任父母官。
    她扶了扶發間的墜珠步搖,咬牙切齒地說:“她敢給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讓她安生。”
    荷香重重點了點頭。
    “近來墨姐兒怎麽樣?”陳姨娘舒了一口氣,揉著太陽穴問道。
    “四姑娘總默默的不說話,婢子也不明白她在想什麽。”
    陳姨娘按了按眉心,歎息了一聲,“這丫頭……”
    與此同時,慈暉堂的老夫人正打量著小宋徹。宋如慧和宋如錦一雙姐妹,就在一旁翻花繩玩。
    越姨娘也來了。
    因著上回劉氏以綠豆湯為例,給宋如錦上了一堂生動的妻妾鬥法課,所以現在宋如錦一看見越姨娘,就覺得自己在看一碗綠豆湯。
    “這孩子生的瘦弱,不似衍哥兒壯實。”老夫人年歲大了,眼睛不大好,湊近繈褓看了許久,才慢慢說道。
    宋如錦把花繩攪得一團糟,宋如慧一邊替她整理,一邊搭腔道:“衍弟自小養在祖母跟前,自是與旁人不同的。”
    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咱們的太子妃娘娘都這麽說了,那鐵定是沒有錯的。”
    現下都七月初了,滿打滿算,再有三個月,宋如慧就要嫁給太子了,如今正是最憧憬最羞澀的時候,最怕聽別人拿太子打趣她。現在聽老夫人這麽說,立時麵色微紅,耳垂也燙了起來。
    “這麽說,我的徹哥兒還有個太子妃姐姐。大姑娘以後可要多多幫襯弟弟。”綠豆湯,哦不,越姨娘柔柔地說。
    宋如慧抬眸看了她一眼,抿著唇沒說話。越姨娘隻比她大兩歲,她對上越姨娘的時候總覺得尷尬。
    “他算慧姐兒哪門子的弟弟。”老夫人一句話擋了回去。
    越姨娘便有些訕訕。
    “論起來,衍哥兒還是早產兒呢。”老夫人看夠了孫兒,采杏扶著她坐回位子,“徹哥兒如今也快九個月了吧?衍哥兒九個月的時候都會說話了。”
    包在大紅錦緞繈褓裏的宋徹又黑又瘦,小小的一團,逗他說話,他也說不出來,隻能咿咿呀呀地哼幾聲。
    宋如錦與有榮焉:“衍弟聰明著呢,旁人一概都是比不過的。”
    坐在下首的越姨娘拿紈扇掩了半張臉,盈盈一雙水目怯怯地望過來,“二姑娘,衍哥兒出生在侯府,自小金蓴玉粒喂著養大,我們徹哥兒是鄉下長大的,喝糙米粥,吃糟糠醃菜。這如何能相提並論?”
    其實今日老夫人派人去把宋徹抱過來瞧瞧,特意叮囑了越姨娘不必跟來,哪知道越姨娘就當沒聽見一樣,一路覥著臉隨著老夫人跟前的嬤嬤來了慈暉堂,不知道的還當她在老夫人這兒多得臉呢。
    來都來了,趕走也不合適,老夫人便由著她在這兒坐著,心中著實嫌她身份低微,不懂規矩,不會看人臉色。
    現下她又駁了宋如錦一句,老夫人便護起短來:“主子們說話,你一個下人插什麽嘴。”
    越姨娘便噎了噎,抬頭望見老夫人冷峻的麵色,頓時不敢多說什麽,隻是眼中朦朦朧朧騰起了一層水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係統慨歎不已:“這個越姨娘,心裏都快恨死老夫人了,臉上竟然還能做出一副柔弱怯懦的表情,影後影後,佩服佩服。”
    宋如錦聞言就忍不住朝越姨娘那兒望去,正好對上她一雙泫然欲泣的眸子。
    “宿主,別看了,你這種智商根本玩不過她。”
    越姨娘回去之後,身邊服侍的蓮月就忍不住嗤笑,“說了別去,姨娘非要去,可不是上趕著討人嫌。”
    蓮月是家生子,父親是宋懷遠跟前得臉的管事,母親是服侍二夫人梳頭的嬤嬤。侯府這樣的人家,三等仆婦的吃穿比外頭小門小戶的姑娘還要好,蓮月自小也是被當成小姐一樣養大的。
    因此把她撥過來服侍這個出身貧苦的越姨娘,她心底是一萬個不樂意。
    越姨娘聽了她的冷嘲熱諷,倒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垂下眼睫,低柔地說了句:“蓮月,給我倒杯茶罷。”
    蓮月隨手拿來茶壺倒了杯茶,重重地往越姨娘麵前一放。瞧見她滿頭的珠翠,心裏愈發看她不起——但凡越姨娘得了賞賜,就往頭上身上招呼,真真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做派。
    越姨娘端起茶杯,也不喝,就拿在手上端詳。精細的官窯瓷杯,青花紋,杯子底部是一圈海水紋樣,杯身則是惟妙惟肖的纏枝瓜果。
    隻是裏麵盛的茶已經放了很久,茶湯泛黃,上麵還飄著一根孤零零的茶葉。越姨娘輕聲道:“蓮月,茶涼了。”
    “姨娘將就著喝吧,天氣熱,哪需要喝熱茶。”蓮月說完,懶得在越姨娘跟前服侍,徑自甩簾子走了。
    屋子裏隻剩下越姨娘一人。她收起柔弱嬌怯的表情,撫平了一直似蹙非蹙的嫦娥眉,走去小廚房燒了一鍋水,給自己泡了一壺熱茶。神色掙紮了片刻,便對準自己白皙柔軟的手背澆了下去。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從她把發簪插進繼父胸膛的那一刻起就不是。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劉氏便得了消息:宋懷遠把越姨娘身邊的丫頭趕去京郊的莊子了。
    周嬤嬤一邊服侍她起床,一邊說著,“……已經打聽過了,那丫頭名叫蓮月,越姨娘名字裏也有一個‘蓮’字,所以犯了忌諱,幹脆遠遠地打發走了。”
    “什麽時候一個姨娘也要旁人避諱了。”劉氏冷笑,“一看就是托詞,肯定還有旁的緣故。”
    “旁的倒沒打聽出來。不過老婦看見越姨娘手背又紅又腫,還有一溜燙出來的水泡,估摸著是那蓮月沒服侍好,惹侯爺生氣了。”
    劉氏也沒深想,轉而問道:“錦姐兒可來了?”
    “已經來了,正用著早膳呢。”
    劉氏連忙披上竹青色絲綢罩衣,快步朝外走去,“我去瞧瞧她穿戴得妥不妥當。頭一回去公主府,可不能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