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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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長語塞,他從來都沒見過像莊子竹這樣,寧願禦前失儀也不願意換上好衣服的人。
莊子竹勾起唇角,笑道:“禦林軍首領趙大人都來過了,我當時什麽處境,他能看不到嗎?您與其勸說本王子換上您的衣服,不如想想怎麽向皇上告罪吧。咦,不對,您剛剛說的,皇命不可違,想來父皇也不會怪罪於您,那就請您一起坐下喝茶吧。墨書,上茶。”
“是。”墨書勤快話不多,馬上給道士長沏了一杯。
道士長哪裏像莊子竹這樣,大爺似的坐在山上等皇帝上來看他。道士長就手喝了一口,那茶苦得讓他差點吐出來,趕緊讓人把自己珍藏的上好茶葉送來,終於軟了語氣,壓低聲音,湊近莊子竹耳邊小聲道:“三王子您有所不知,您的母妃是名震蕭國的一流名妓,入幕之賓不計其數,當年滿朝大臣都極力阻止您的母妃入宮。七年前皇上震怒,您的母妃病故。把您送來的宮人也傳有口諭,不必將您尊為王子,當是普通人家的小童即可。所以啊,這七年,您真不能怪我。今天皇上駕臨,全道觀上下的性命都是三王子您一句話的事了。”
莊子竹慢條斯理地抿了半口茶,麵色平靜如常,說道:“敢問道長如何得知此等後宮秘聞,可有證據?”
道士長一愣,說道:“這是貴人們私下傳的秘事……事實上也能得到印證。不然為什麽七年來宮裏都對三王子您不聞不問,連安置錢財也不給?”
原來宮裏根本沒給錢,這道士長至少還會給予稀粥沒餓死他,良心還不完全是黑的。
不過現在嘛——
莊子竹把茶杯重重砸到杯托上,砸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高聲喊道:“沒想到道貌岸然的道士長,竟敢聽信流言,汙蔑本王子的母妃,汙蔑本王子不是父皇親生。墨書,給他掌嘴。”
一聲令下,墨書左右開弓,上前掌嘴。肉掌打在道士長的臉上,發出結實的聲響。打了十下莊子竹就喊停了,免得墨書手掌痛。
道士長活了四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掌摑過,人都懵了,臉上火辣辣的痛。其他在莊子竹屋裏搞大清潔的小道士們,都愣愣地看著被掌摑的道士長,一道道不可置信的目光集中在道士長那被打得火辣的臉上,讓道士長火氣飆升。
莊子竹好整以暇地問道:“我打得對嗎?”
“對,小的不該聽信流言,汙蔑三王子和您的母妃——”道士長忍住火氣。
“你該打嗎?”莊子竹又問道。
“該!”
“那你自己打,三十下,打一下數一下。”
道士長沒法,開始自己打臉,而且還不得不用力,生怕莊子竹不滿意。
“一!”“啪!”“二!”“啪!”“三!”“啪!”……
三十下打臉過去,莊子竹略為滿意地點頭,終於開口說道:“行吧,您雖然待我刻薄,可也沒有做傷天害人之事。本王子會說明的,父皇必然不會怪罪於你等。收拾一下,我們下山,去山腳等父皇。”
這麽一打一饒,道士長簡直喜出望外,正準備喊人去抬莊子竹這位大爺下山,卻又聽見莊子竹吩咐道:“本王子最近對煉丹十分有興趣,回宮之後也想繼續煉丹,可惜手上材料不太夠。墨書,去取丹方來,想必道長這裏還有許多煉丹藥材,我們先買道長的。”
墨書把配方和一些銀子向道士長遞過去,道士長推了銀子,擺手道:“不敢不敢,三王子要的藥材,小的一定馬上給您收拾好——可這丹方,硝石、硫磺、木炭……都是伏火之物,很容易燒了丹房,要是三王子您出了什麽事故,小的可擔當不起呀!”
“那些銀票您收下吧,就當這七年的租金了。另外,本王子煉丹多年,自有分寸,”莊子竹直接吩咐道:“墨書,你去盯著,分別包好,不要讓道長收拾錯了。錦書,你去把那些曬幹的竹筒收了,收好行李。”
安排好這些,莊子竹帶上水囊和糕點,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去。
皇上既然大駕光臨,那麽,按照被拋棄七年的兒子人設,當然是這傻兒子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早早在山下等著最能討皇帝歡心。至於道士長所透露的後宮陰私,莊子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沒有證據不證據的,他是誰的兒子都不重要,現在皇上需要他去和親,那麽他就必須是皇上的親生兒子。甚至皇上還會給他的母妃正名,追封諡號。
擺好小板凳,莊子竹吃著墨書早前從山下買來的桂花糕,捧著一本列國遊記打發時間,守在山腳,聞著清新的山風,等候皇上的駕臨。
等了又等,皇上的尊駕終於來臨。
根本沒有微服出巡,由趙煜宇的禦林軍開道,軍隊厚厚地包圍著中間金黃色的車架。莊子竹觀察了一下,禦林軍軍隊的士兵們,全都挑的相貌好看的男子,穿著好看卻沒什麽防禦力的金絲棉甲,手中拿著帶有金色象紋精美刀鞘的直身橫刀。
禦林軍佩戴的直身橫刀,莊子竹曾經玩過趙煜宇所帶來的。趙煜宇的佩刀是由朝廷統一打造,刀刃自然鋒利無比。可惜刀條不厚,莊子竹用來砍竹子做竹筒,可就砍了十來個,一不小心就把刀給崩斷了……
不知道是蕭國鐵礦貧乏,還是因為貪官中飽私囊而造成的。禦林軍守衛皇庭的佩刀都這樣,莊子竹完全沒有辦法想象蕭國邊境將士的佩刀會是什麽樣子。
所以莊子竹才會覺得蕭國會被章國輕鬆滅掉。本身麵對的就是五年滅三國、所向披靡、喪心病狂的章國,他們蕭國卻連最高級別的佩刀都砍十幾下就斷了,這還怎麽打仗,放棄抵抗吧。
金黃色的車架漸漸靠近,莊子竹掏出手絹擦了擦嘴邊不存在的桂花糕屑,又收好打發時間的列國遊記,走到大路中間。
見兩個金黃色的身影從車架被人扶上下來,一個大叔養尊處優皮膚白皙身材微胖,一個矮瘦清秀的男子容色明媚搽脂蕩粉。莊子竹一臉欣喜若狂的樣子喊了一聲:“父皇!”然後按照原身記憶當中父皇的樣子,找出微胖的皇帝,飛奔著撲過去。
一撲過去,莊子竹順利倒在皇帝的身上,頭搭著他的肩,雙眼一閉,兩行清淚默默留下。
是原身的。
是原身投井自盡時還沒流幹的眼淚。
“父皇終於來看我了……”隨著這一聲呢喃,原身的不甘與思念終於消散而去。
原身自盡時,年僅九歲,還是一個孩子。死前念著的就是父皇為何不看他了。現在皇帝親臨,原身終於得償所願。
皇帝也被莊子竹的這一撲一哭嚇了一跳,但覺莊子竹喚得淒切,不禁伸出手拍了拍莊子竹的後背,安慰道:“是的,朕來看你了。”
原身眼淚流盡,莊子竹無淚可流,就退後兩步,低頭,掏出剛剛擦嘴巴的手絹抿了抿濕潤眼角,莞爾一笑:“七年沒見到父皇,讓父皇見笑了。”
竹林之間透過的柔和日光,落在莊子竹那白皙的臉上,給他臉上的絨毛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邊,剛剛流下的淚珠閃耀著濕潤的光澤。盡管身上所穿的麻布衣裳顏色頗舊,還打著補丁,但是一看莊子竹那仿佛會發光的臉,都能驚為天人。
清暉映竹低頭笑,九重天上下凡來。
“沒事,七年沒見,有些失態是正常的。”皇上心裏滿意極了,如此上佳的容顏,送到章國國君的宮中,必定能達成和親目的!周圍的禦林軍不敢斜視,收回目光,望天望地。
“啊,兒臣忘了行禮,請父皇和母後贖罪。”莊子竹收了擦眼淚的手絹,屈膝想要下拜。
可莊子竹的膝蓋還沒怎麽彎下去,皇帝已經上前扶起他,端詳著他的臉,越看越是滿意。皇後也上前兩步,問道:“七年了,子竹,你可怨本宮?”
莊子竹笑得雲淡風輕,回答得相當耿直,完全不按套路來:“自然是怨的。”
猝不及防的皇後娘娘:“……可是本宮罰得不對?”
莊子竹重新地下頭去,又掏出手絹壓了壓眼角,用緩慢哀戚的語調說道:“子竹頂撞母後,被罰是應該的。子竹不俱貧苦的生活,隻是七年父子分離,子竹心中十分不舍。”
皇帝心虛地說道:“朕來接你回宮,這些年你受苦了。朕也是舍不得你的,加之子竹你表現良好,剩下罰你的那三年作罷了。”
說罷,皇帝還出手相扶,想把莊子竹扶上車。見皇帝如此,眼高於頂的皇後也表示原諒他,不用真的罰他禁足十年。莊子竹順水推舟,與皇帝同坐禦輦,又讓墨書和錦書帶上收拾好的行禮跟上。
皇後不屑道:“宮裏什麽沒有?還用得著帶行李進宮?”
莊子竹出宮的時候,還真身無分文。當年嚴寒,他連禦寒的衣物都沒有,全靠和墨書同睡互相取暖。
皇帝也跟著說道:“那些粗糙的舊衣物就扔了吧,回宮給你做新的好的。”
莊子竹回答說:“那些不是衣物,兒臣在道觀中生活,向清林道長學了些煉丹之術,這些都是煉丹的藥材。”
皇帝好奇起來了:“煉丹?煉什麽丹?”
“還在按照丹方摸索,目前隻煉出了驅除蟲瘴的丹藥,”莊子竹答完,把煉丹過了明路,又問道:“子竹以後能在宮中煉丹嗎?”
皇帝十分大度地說:“當然可以,不過子竹你年歲不小了,朕會派人去教導你琴棋書畫禮,以備日後大婚,你可不要沉迷丹道,要仔細認真學習才是。”
莊子竹又掏出手絹壓眼角,顫聲道:“子竹還以為今生會在道觀修道終老了,父皇心中有我,子竹實在感動。”
皇帝開懷一笑,拍了拍莊子竹的肩,沉浸在和親的美好幻想之中,十分篤定地說道:“朕會替子竹找個位高權重、英明神武的夫君交托一生,子竹你放心吧。”
嗬嗬。
莊子竹當然知道他的母妃是當年名妓,而且能把他堂堂王子這麽多年棄之不顧,放任折磨,那他母親的名聲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了。現在需要和親了,才想起他來,給他找個位高權重英明神武的夫君交托一生?
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
可惜他這個鍾無豔完全不頂用。
莊子竹原先想著替原身複仇,正常情況下,僅僅憑著他這些年受到苛待的遭遇,是扳不倒皇後的,更不能讓皇帝感同身受。
不過現在章國把機會送來了。
有什麽比滅國更好的報複?堂堂一國皇帝皇後,萬民跪拜的皇帝皇後,一句話決定他人生死的皇帝皇後,把八歲大的小孩子趕出家門的皇帝皇後,日後國之不存,淪為平民,向他人跪拜。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莊子竹隻需要找個地方閑著嗑瓜子,靜靜地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