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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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竹這麽一番拒絕,宣恒毅愣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走廊上懸掛著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明明是紅紅火火的喜慶色,現在卻莫名變得淒切空寂起來。候著的親兵們眼觀鼻,鼻觀心,沒敢發出一丁點聲響。
莊子竹整整七年沒接觸多少人,驚覺自己說得太直白了,連忙給這位臭名昭著的章國暴君胡吹一通:“而且陛下英明神武,五年滅三國——”
“五國。”宣恒毅坐得筆直,給莊子竹補充了一下最新戰況。
“哦,五國,所以說,陛下文韜武略,萬民景仰,將來一統天下,千古明君。子竹亡國王子,一介草民。道觀中清修七年,無人教養,無才無德,不敢高攀,望皇上贖罪。”莊子竹說著,又要跪下來請罪。
宣恒毅連忙扶起他,反問道:“無論是誰,進宮的不都是高攀於朕?無論是誰,身份貴賤不都是朕給的?”
這強大的自信!
莊子竹沉默不語。
宣恒毅輕歎一聲,苦悶道:“也罷,你年歲甚少,進宮一事暫且作罷。等你遇到喜歡的,朕為你賜婚。現朕命你為火器營掌印,正三品,賜你官宅。後日啟程隨朕回京罷。”
莊子竹下拜道:“臣謝主隆恩。”
宣恒毅沒作聲,揮了揮手,讓莊子竹告退了。自己坐著不動做雕像做了好一會兒,看天色已晚,又讓親兵提著燈籠送他。
吩咐完親兵,宣恒毅低頭看到那一紙婚書,命人收了起來。撿起冷卻的茶杯喝了一口,又冰,又苦,又澀。
過後回甘。
苦味也會慢慢散去,唇齒之間泛起清香甘甜。宣恒毅卷了卷舌,手指敲了兩下茶杯,帶著一抹篤定的微笑,離開了涼亭。
親兵們依舊一聲不敢吭。
“怎麽可能會有人拒絕朕呢,”宣恒毅神采飛揚:“子竹可是一見麵就畫我。或許是朕凶名太盛,讓小竹怕了。”
……
莊子竹回到王子所,還沒抬步進門檻,就看見了早就在裏麵等待的、神情焦急的莊子鬆。莊子鬆眼都腫了,鼻尖紅紅的,一見到莊子竹上前就撲,抱住莊子竹的腰小聲抽噎著。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莊子竹問道。
莊子鬆的頭從莊子竹懷裏抬起來,抽出手帕捂住眼睛,把手中捏皺了的信遞給莊子竹。夜色昏暗,莊子竹進到屋內,挑燈閱讀。
不單是皇後、皇帝的妃嬪遭了秧,連某些住在宮中的官員的家眷、進宮服侍各妃嬪的宮人們都慘遭毒手。四王子信中形容之殘酷,讓莊子竹都為之心疼。
莊子竹之前還想報複害他流落道觀的皇後,可是堂堂皇後變為平民,還遭遇到這等事,莊子竹已經起不了任何報複的心思了。
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莊子竹問了一個問題:“信中所說,凡是有點姿色的,連母後和父皇的其他妃嬪,都遭了毒手,多位妃嬪當場自盡。那——大哥和四弟呢?”
莊子鬆如遭雷擊。
莊子竹摸了摸莊子鬆的頭發,輕撫了一下又一下:“四弟信中告訴你這件事,父皇和母後有給你信嗎?信裏有透露什麽嗎?”
莊子鬆抽噎道:“沒有,他們都說一切安好,六弟先被接去章國帝都榮養了,父皇和母後大哥他們隨後就去。”
“嗯,”莊子竹安慰道:“你看,母後信中什麽都不透露,是不想你知道這件事,不想你為他們傷心。而且,我想,母後之所以撐著,沒有像父皇其他妃嬪一樣自盡,是想看到你以後都好好的。你是母後的支柱,以後見到他,一定要開開心心的。”
莊子鬆一下子大哭出來,揪著莊子竹的衣領問道:“三哥,你是章國那皇帝的妃子,能說服皇帝鏟平鏡國,為母後報仇嗎?”
“我不是妃子,你從哪裏聽說的?”莊子竹問道。
莊子鬆回答說:“父皇的信裏寫的,說把你獻給章國皇帝和親了,讓我多多親近你。”
莊子竹深深地歎了口氣,用非常痛心悲切的語氣說道:“沒有這回事,不過章國皇帝封我做官研製武器了。報仇的事,他們鏡國如此欺人,我會尋機會的。”
“是那次在問天樓上的武器嗎?要是章國起兵攻打鏡國,我也要像六弟那樣隨軍,帶上母後,哪個欺負他的打哪個!”莊子鬆帶著滿腔怨憤,說得咬牙切齒的,頓了頓,又問道:“可是章國什麽時候才能打鏡國呢?很快就要過冬了,過冬章國還打仗嗎?”
莊子竹推測道:“以皇帝的野心,應該會出手的,隻是據聞章國年年大旱,穀粒無收,於是秋收時節才打我們。鏡國山林遍布,地勢險峻,障毒繁多易守難攻——”
莊子鬆把頭枕在莊子竹的懷裏,悶悶地開口:“我明白了。三哥哥,你一定要加緊研製厲害的武器!”
“嗯,我會的。”莊子竹承諾道。
……
第二天,莊子竹受了官職,帶著墨書錦書他們收拾行李,準備坐馬車隨宣恒毅的親軍一起先行上京。而莊子鬆則出發前往行宮,現在局勢安定,莊子鬆想與他的父皇母後會麵。
連日不見,城降、國破,莊子鬆的父皇清減了許多。行宮裏許多華美的裝飾都被摳走了,姿色不再的宮人們打掃著秋瑟空蕩的院落。莊子鬆的父皇康景帝滿臉哀容,見到他的五兒子來看他之後,終於現出一抹喜色。
莊子鬆與父皇相擁著大哭一番,莊子鬆問道:“母後和哥哥們呢?”
康景帝扯起一個難看的苦笑,說道:“你的母後和哥哥們,都去道觀裏清修祈福了。”
莊子鬆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我收到了四哥哥的信,他說宮中幾乎所有哥兒都——這是真的嗎?”
亡國了的康景帝終於控製不了的放聲慟哭了起來:“都是我沒用,都是我沒用啊!幸虧小鬆你偷跑回去了,不然……本來你的大哥會有一個好姻緣,本來瑜妃宋妃他們都不用自盡……都是我沒用……小鬆,你現在不能叫我做父皇,我已經不是皇帝了。你能依靠的,隻有你三哥。他去當了章國皇帝的妃子,給你賜婚,賜段好姻緣。你爹靠不住了,以後去了章國,我也得依仗他。”
莊子鬆戳破了康景帝的暢想,說道:“三哥說沒有這回事,他當不上章國皇帝的妃子。”
康景帝一愣,說道:“怎麽會,那梁將軍親自到我這兒來,要了你三哥的庚帖,還讓我寫家書勸婚。他有妃子都不當,怎麽給你賜婚?不行,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