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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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親眼看見一目連神社的衰敗景象,八重才知道安倍晴明召喚神將時,一目連隻護著她,沒有護住醜時是因為什麽了。
    才不是因為什麽狗屁的親疏有別,完全是因為一目連的力量,隻夠他護住一個人了,而當時拉著他衣擺的,是八重。
    牛車行進平穩,隻有輕微的搖晃,安倍晴明支著下巴看精致的稚女妖怪,慢悠悠的開口:“小姑娘要多笑笑才好看,八重小姐,別露出這麽悲傷的表情。”
    “不開心卻還要藏著掖著,這才是真正悲傷的事情吧?”八重這麽說著,哢擦又咬了口蘋果糖。
    “那就說些高興的事情吧,”牛車停了下來,晴明先一步起身,下了車後打起簾子對短手短腳的八重伸出一隻手,“你可以親口問問那名武士,女性妖怪是在哪裏消失的。”
    安倍晴明這麽說著,遠遠的就有聲音傳來:“晴明,你什麽時候——”
    毫不掩飾焦急的男聲到了近處突然停住了,源博雅看見了身量高挑的六合,反應過來自己這位好友身邊已經不止他熟悉的那幾個式神了。
    源博雅是少見的通靈之人,而且靈力相當強盛,雖然安倍晴明沒有明說,但他能感覺出十二神將與其他式神的區別,在這些人——神將麵前,他不像在其他式神麵前時那麽放鬆。
    “咦?”源博雅也看見了從牛車中鑽出的小小身影。
    牛車車板高,八重是孩子身形,腿短夠不著地,不是仕女因為裙裝不方便行動,陰陽師伸出的手根本沒用。
    六合無聲的歎氣,伸出雙手架著八重的咯吱窩把她抱下來了。
    八重:“……”
    站在地上的八重小小一隻,在源博雅眼裏就是隻軟嫩嫩的小團子。
    軟嫩嫩的小團子是動不動就會哇哇大哭的可怕生物——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
    源博雅壓力山大:“晴明你這是偷了誰家的孩子嗎?”
    然後他看清了小團子粉嫩嫩的臉,整個人陡然一僵:“你是……八重?”
    八重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想不出自己在哪裏遇見過源博雅:“你認識我?”
    “我、我是……”源博雅報了一個名字,是他孩提時代用的乳名。
    八重活了兩輩子,小時候的事情也記得清楚:“原來是你啊。”小時候他們一起玩耍過,她不知道當時那個小屁孩就是源博雅,沒想到源博雅還記得她。
    源博雅臉色難看,八重隻是笑:“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安倍晴明笑著岔開話題:“博雅,你在大內見到的女性身影,是不是消失在了刀劍居室?”
    源博雅收回放在八重身上的注意力,思考了下:“是的,就是在刀劍居室附近。”
    “果然如此。”安倍晴明沉吟了一句。
    源博雅急切的問:“晴明,真的是妖怪?你有解決的方法嗎?”
    半旬之內發生兩次事件,巡夜武士人心惶惶,要在閑言碎語傳入天皇耳中之前將事情解決才好。
    源博雅是耿直到一根筋的個性,想著皇宮中的事情,便暫且遺忘了八重。
    但遺憾的是,安倍晴明將視線轉了過去:“八重小姐?”
    照顧安倍晴明起居的式神蜜蟲不知什麽時候現出了身形,在木廊擺下了和果子茶點招待八重,八重一隻手上是才吃了一小半的蘋果糖,另一隻手上捏著咬了一口的精致糕點。
    被兩名男性注視著,兩手都是甜食的八重臉上紅了下,隨即將和果子一口塞進嘴裏,用和服寬敞的袖口掩著嘴迅速咀嚼幾下咽下去。
    雖然因為貪吃的模樣被瞧了個正著而感到窘迫,但八重沒有忘記之前的交換條件:“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等這件事情結束,我就告訴你該怎麽做。”安倍晴明給出了明確的回複。
    八重信得過陰陽師的人品,不再賣關子,問源博雅:“刀劍居室……”熟悉的稱呼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時代裏,八重停頓了下,然後若無其事的接下去,“刀劍居室裏,是不是有一把能惑人心智的妖刀?”
    “那把刀,大概有這麽長。”八重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比自己身高更高的高度,“刀身黑金相間,挺好看的。”
    雖然身為貴族,但源博雅也不可能對皇室藏寶一清二楚,尤其是“能惑人心智”,這種聽上去就極為妖異的存在——它們不該被收藏進皇宮。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稱呼它的,但在我聽說的故事裏,”八重又咬了口蘋果糖,“她的名字是妖刀姬。”
    前往皇宮的時間自然是在晚上,而現在隻是上午時分而已,需要消磨的時間是漫長的整天。
    八重決定晚上跟著安倍晴明去皇宮中看一看刀劍居室,於是便留在了他荒草叢生,別有野趣的宅邸內。
    不管以人類的審美會對晴明的住所如何點評,作為櫻花妖怪,八重無疑是喜歡這個充滿泥土氣息的庭院的。
    兩個男人在木廊上喝酒,八重在樹蔭下給蜜蟲講故事,從妖刀姬是個可愛善良的小姐姐,到醜時之女萌萌噠,再到茨木童子對酒吞童子的狂熱追捧。
    故事一個接著一個,聽眾也從一位增加至數位,先是與蜜蟲一起照顧安倍晴明起居的式神綾女悄悄的現出身影,在蜜蟲身邊坐下,然後十二神將中年幼的太陰也滿懷好奇的降落在八重身後的樹上,到最後神將中短發幹練的女性勾陣也出現了。
    “哇,這多人,”八重小小的驚呼了一聲,彎著眼角笑起來,從樹葉中透下的陽光在她瞳孔中聚攏成明亮的光斑,“可以開女子會了。”
    太陰興衝衝的問:“女子會是什麽?”
    於是八重講述起有關女子會的故事來。
    木廊上,源博雅的目光時不時投向庭院中,雖然竭力掩飾,但安倍晴明知道他在看誰。
    “博雅。”陰陽師喊了摯友一聲。
    “嗯?”源博雅舉起酒盞喝了口,發出詢問的音節。
    “說一說有關八重的故事吧。”安倍晴明的口氣雖然是邀請,但卻帶著循循善誘的意味,透出不容拒絕的堅定。
    擁有高超音樂素養的源博雅弓技嫻熟,是貴族出身的武士,時人評價他氣質高貴、品行高潔,能讓他這種露出欲言又止表情的,絕不會僅僅是“死亡”這一事實。
    “晴明……我現在說話,她聽得見嗎?”源博雅的這句話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示意。
    安倍晴明將兩根手指豎起壓在嘴唇上,然後做了個“去”的手勢,靈力漾開,構築出一麵結界:“好了,現在聽不見了。”
    源博雅於是開始講述:“我和八重確實是童年的玩伴,但我一眼認出她,並不是源於幼年時的久遠記憶。”
    “晴明,你知道這戶人家嗎?”源博雅報出了一個相當尊貴的姓氏。
    安倍晴明回答是,他當然聽說過:“是行事非常低調的貴族呢。”
    “八重是這家的女兒。”源博雅垂下視線,微風吹過,酒盞中泛起漣漪。
    擁有尊貴姓氏的家族成員們,隻參加最上流的飲宴,極少在街麵上行走,更沒有太多香豔故事可供流傳。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因為高貴,故而神秘。擁有那個姓氏的女子們,更加不為人知。
    但在特定的圈子裏,總還是有人見過那些女性的。
    “是五六年前聽見的傳聞了——”
    八重家族出席的飲宴,源博雅同樣也是有資格參加的,但他並沒有直接在宴會上見到八重,反而是聽見了有關於她的傳聞。
    據說她在某次宴會上引起了皇宮的主人的注意,那位情緒內斂,極少發表個人評價的年輕天子破天荒的為她吟誦了詩歌,讚歎她的姿容美貌。
    大家都以為,她將在不久後進入皇宮,集榮寵於一身,為她的家族增添又一道光彩。
    然而,緊接著傳來的卻不是她被天皇寵愛的消息,而是她暴病離世,以及家族中與她年紀相仿的另一位少女進入宮廷受到天皇恩寵的消息。
    源博雅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三言兩句幹巴巴的結束了講述,安倍晴明吐出了感歎的語氣詞:“誒呀呀,”他說,“女人,真是可怕呢。”
    源博雅默默喝了口酒,並沒有反駁好友的猜測,所謂的“暴病”到底是什麽,在眾人暗暗的查訪中其實已經水落石出了,這種事情很常見,參與其中的某些人甚至會當做功績炫耀,但同樣因為太常見,罪魁禍首通常不會被追究。
    八重,隻是個可悲的犧牲者、失敗者。
    陰陽師轉頭看庭院中孩童模樣的八重,她繪聲繪色的講著故事,臉上的笑容毫無陰霾。
    “博雅,你說八重知道嗎?”
    “她知道。”源博雅回答。
    “代替八重進入皇宮的那名女子,已經瘋了。”
    在發瘋之前,那名少女說每天夜裏她都會無緣無故的驚醒,然後看見幼年時的八重站在她身邊,陰森的俯視著她。
    晴明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將酒盞送到唇邊。他看著八重,慢慢咽下酒液,感歎的語氣中並無褒貶:“女人,真是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