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月光猶如流水般恣意傾泄著，天空上索索碎碎的雲絮飛來飛去，如水般的波紋蕩漾開來。一大片的月光之海便鋪就而成。

    山崖外的江水中仍布滿著滔天龍卷，衝著死寂的夜空嘶吼著狂暴的吟唱。而在兩岸的河山中，白芒經過的一切都被碾為齏粉，此方天地間的秩序在不斷地崩解，白芒帶來的毀滅之力依然盤踞在河穀中，持續侵略殘食著周遭的光明。

    劫灰飄拂的山林中，放眼望去盡是蕭條凋敗，不知名的朽木殘石四處滾落，尚未平靜，便已譜寫了殘忍的肅殺之美。

    黑雀的眸光投向那道動彈不得的身影。

    青年似乎是放棄了反抗，而那道白芒也於寂靜中對著他的頭顱緩緩斬下。

    不會有任何意外，待短梭落下，他便會取走青年的性命……

    當然……還有那道“天眷龍氣”。

    如此這般……他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寂靜與紛亂交織的世界中，金屬碰撞的鏗鏘之聲驟然響起。

    白芒忽然如凝脂般停下，黑雀的麵容上亦是短暫浮現了刹那的陰沉與驚愕。

    青年臉上的血汙未盡，但那雙蘊滿金芒的眼眸卻清澈明朗。

    武洵半跪的身姿忽然變得虛幻了起來，無數密密麻麻的裂紋忽然浮現，隨後寸寸碎裂，

    無數金色的光點頃刻炸開，它們四散開來，飛舞最後與那滿天飄降的劫灰一同歸於塵寰。

    “幻影？”見到這般景致，黑雀發出一聲低歎。

    他收起短梭，目光猛然後撤，再度望向了身後的江水。

    他捕捉到了一道微弱的熟悉氣息，正沿著山林的，悄無聲息的向遠方潛去。

    黑雀目光閃爍：“這……可就有趣了。”

    ……

    武洵伏在一塊巨石上，於喘息間咽下了一口血。

    他傷的很重很重，但是他知道此時不能有絲毫的懈怠，敵人並沒有徹底離開，依然在身後窮追不舍。

    眼下之計……唯有……

    武洵的身影化作了一道金線，在烏雲大雨的掩蓋下，竄入了每一處可藏匿的角落。

    身後的殺意卻是越來越盛，甚至還在……在不斷接近。

    “既然戲弄了吾，那這一次，可怕是不會那麽好運了……”

    環顧著足下大片綿延的林海，黑雀抽了一把鋥亮的銀色長劍，出鞘的刹那，劍鋒處散發的鋒銳氣息幾乎要割裂了天地。

    他拔劍而向，有著白亮的劍氣呼嘯而來，猶如一道印刻在天穹上的白線，周遭大片的林木被瞬間斬去半截，切口無比的圓潤光滑。

    黑雀帶著睥睨般的微笑，江岸兩側的山峰在崩塌，它們散發的轟鳴驚天動地，縱使百裏之外，亦可耳聞大地的戰栗。

    黑雀手持劍芒，麵色冷酷地向著連綿百裏的山林斬下了一抹白芒。

    此前他若要將他尋出，隻消翻了這片江水，其中的魚兒自然無可遁逃

    藏在這裏，的確有些難辦。

    他的動作必須要快，不然……

    ……

    明亮的劍弧照徹雨夜，映照出無數斜降的細細水絲，它們皆被那道驚鴻般的光彩浸染吸附，一同釋放出同樣強盛的亮芒。

    漆黑的山林中頃刻亮如白晝，雨幕的些許遮掩也在此刻被徹底破去。

    群山在雨中泛著蒼翠之色，大片的林葉編織著密密麻麻的雨珠，光澤斐然。

    若是遠遠觀望，分明能看到無數銀針從天而降，以深深刺入林海腹地。

    斷折的枯木朽株層層鋪蓋倒下，猶如一茬茬被割倒的麥子，以摧枯拉朽之勢被迅速推平。

    而隱在林海中的身影已是避無可避，一覽無餘。

    在這道劍芒之下，距離和時空在這一刻被迅速抹平，不複存在了。

    “果然沒有那麽好殺啊……”黑雀輕語道，但此時的他已經露出了勝券在握的表情。

    這一次，他無比的確信。

    “將龍氣……交出來吧！”黑雀淡淡道。將手中的劍芒再度斬下。

    顯然，他已是動了真怒，勢必要真正的趕盡殺絕了。

    手中的劍芒裹挾著熾烈而決絕的殺意，沒有絲毫的保留，將破滅的林海徹底撕了個粉碎。

    轟！

    大片的林木被夷為平地，無數於空中飄搖的雨絲被瞬間蒸幹，山林之中頃刻間犁開了一道極深的溝壑，溝壑深達數尺，縱橫約有十裏之距，其間萬物皆湮滅為最為細小的粉塵。

    “嗬嗬嗬……嗬嗬嗬嗬……”

    滿身血汙的青年伏在溫軟的草地上，不斷地低笑著。

    冰涼的雨絲拍打在他的麵頰，早已將他臉上僅存的那一點血色都澆了個通透。

    但他卻在笑。

    而就在咫尺之外的林地上，黑雀行走的身形忽然停滯，縱使那恐怖的殺意四處彌漫，他也未能再有半分的寸近。

    仿佛……有一座無形的界壁從天而落，擋在了二人麵前。

    炸起的熱浪騰到了二人的臉上，他們的眉眼在盛光中同時透著赤紅。

    黑雀幽寒陰鬱的目中沒有一絲冰，卻仍釋放著九幽地獄般的殺意。

    一步！

    “嗬嗬……”

    黑雀也忽然笑了起來，一襲古袍在大風中拂動，似鬆柏蒼勁屹立。

    他的神色忽然變得詭秘了起來：“梵天地界……吾的確動不得你。”

    青年緩緩抬起頭，他布滿血汙的麵容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璀璨的金色在漸漸消散。

    黑雀沒有表現出半點惱怒，而是極有耐心地駐足在那裏。

    “可是……吾倒是想要知道……”黑雀笑眯眯道，“此時的你……還能夠支撐多久呢？”

    武洵輕輕抬手，抹去那自嘴角溢出的黑紅血漬，口中依然在低低笑道。

    “嗬嗬……”黑雀歎聲道，“縱使現在吾入不得此界，但是你的結局卻依舊不會變。”

    他幽然抬手，一道鋒銳到極致的氣息自他袖口中溢出：“雖然你自吾的蓮魂梭下僥幸逃脫，但此物之玄妙，又豈是你所能想象？”

    武洵沒有答話。

    “三個時辰……”黑雀輕語道，“隻需三個時辰後，你的命元便會被完整吞噬。”

    “這裏雖為梵天地界，但是極為荒蕪之地，鮮有人煙，何人救的了你？”

    黑雀搖了搖頭，極為憐憫道：“所以……你走不出去的。”

    “本座就在這裏……就在這裏……靜待等待著你的終結之時……！

    夾帶飄渺的聲音輕輕落下，而黑雀的身影已是飄然而落，幽黑深邃的眼眸靜靜盯著青年，那些恐怖的殺意也似是蟄伏了起來。

    “嗬嗬嗬……”武洵以掌緊蓋小腹，閉目感受著自那裏蔓出的溫熱。

    他未發一言，亦沒有理會，隻是一點一點的……自那布滿泥濘的草地上艱難爬起。然後，拖帶著一身雨水與傷口，向著身後的森林踉蹌走去。

    他邁過煙灰堆積的山石，每一步都無比的沉重。每一縷經由的風，似乎都是加身的萬鈞之石。

    而每踏出一步，他的身上都會飄灑出細小的血絲，血絲與雨水混合，在青灰的草地上印下可怖的緋紅血光。

    淡淡的血腥氣蒸騰在空氣中，無數水絲漏過樹蔭的遮蔽，拍打著他因傷痛而變得猙獰的麵容。

    黑雀冷目看著他蹣跚而行，步在大雨磅礴的青年，唇齒輕啟：“自尋死路。”

    如此逞強……想來，也不消一個時辰了。

    “今日……”注視著武洵的身影徐徐消失在漆黑茂密的林木中，黑雀口中輕聲喃語：“你必將埋骨於此。”

    “交出……龍氣吧……”

    ……

    武洵瞳中的金光早已熄滅許久，黯淡地好像那些雪峰上縈繞的積雲。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從天而降的雨點似有千萬鈞之重，他不隻一次地摔倒在地，但他仍是掙紮著重新爬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去往何方，就是這樣無比堅決地，向著漆黑的雨幕中緩緩走去。

    黑雀說的沒錯……瀕死的他，終究不可能活著走出這片林海。

    疲憊壓緩了他的腳步，武洵的眼中的光彩在漸漸黯淡，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命氣在飛速的流泄。

    像是流盡至底的沙漏，亦是他生命的倒計時。

    蒼穹之上，閃動的雷火愈發沉重，似是悲沉的哀鳴。在那瓢潑的大雨之下，若有若無的白霧在他浸血的袖間縈繞。

    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變得洪亮了起來。此時……痛覺也似是模糊了。

    無盡的恍惚之感包裹住了蜷縮的青年，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幾日的一切……

    但終究……還是一場夢啊。

    也好……

    無暇思慮再多了……他的眉眼已經漸漸失色，敷著腹部的指縫間淌滿了連雨水都衝刷不盡的粘稠血跡。

    在最後的時刻，他清澈的、黯淡的、不沾冰霜的眼眸透過迷蒙的霧氣，徐徐抬起。

    大雨橫流，雷火乍響，麵前的險峰高聳入雲，似乎隻隔一步之遙。

    澆下的淅瀝雨水淌滿了臉頰，恣意的蔓爬，但除了漭漭泱泱的白茫大雨，他什麽也看不到。

    但卻仿佛有一縷黎明的光自那裏遙遙地照了過來，光穿過蒸騰彌漫的白霧，穿過風雨飄搖的林海，無可抵擋地，刺破了濃重的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