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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最後的時候，艾德突然閉上了嘴巴。他看到愛普頓爵士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沉穩如湖麵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艾德吸了口氣，平複了下來。他看向窗外，瑪西也在庭院專門供人休息的小道旁邊的精致長凳上坐下，旁邊則橫趴著那條金毛大狗，很明顯是玩累了也在休息。

    她看到了艾德的目光，兩人對上了眼。雖然她什麽也沒有表示，但她那副神情很明顯是在審視艾德和老爵士座談的感覺，看這兩人是不是在和她想的一樣好好的交流。她看上去還比較滿意。

    艾德動了動嘴唇，很想和那個傻女人比一個中指。但是他忍住了。

    “你剛才，”老爵士忽然在此時出聲，“似乎是，有點激動？”

    “有點。”艾德聳了聳肩，“有點生氣。”

    “為什麽。”

    “因為瑪西，還有您。”艾德沒有挪動目光，“……這個世界把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把所有像我這樣的人變成了這個樣子，然後你們再來跟我說，我這個樣子有問題，不適合這個世界。這是他.媽的什麽道理。”

    “每個人自己的選擇塑造了他們是什麽樣子。”

    “那您覺得，是什麽力量促成了他們做出那些決定了他們是什麽樣子的選擇。”

    “……”愛普頓爵士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而沒有笑出來，隻是很長、很舒適的用鼻子哼出了一口氣，“我有一句話 ，艾德先生，你可以選擇聽或者不聽，聽了的話，你可能會輕鬆一點，也可能會更惱怒，但是——如果說我這麽多年學會了什麽真正有用的道理的話，那麽其中之一，就是絕對不要和這個世界講道理。至少，不要和它講人的道理。”

    艾德目光輕抬，嘴巴動了動，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然後他看向老爵士。

    “您似乎並沒有聽進去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問道，“沒有聽進去我那個小故事？”

    “為什麽這麽說。”

    “您一點反應也沒有。”艾德挑了下眉角，“我本來希望您至少會有點反應的。”

    “……你知道我沒有反應？”老爵士看了艾德一眼，抬起手以近乎輕撫的力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這裏，好久沒有驚雷劃過的感覺了。”

    艾德看了老爵士一會兒。“不會是老將軍。”他歎了口氣說道，然後又突然笑了笑，“好像瑪西今天的安排也並不是一點用處沒有，我的確感覺好多了。”

    “我倒感覺我好像並沒有做到些什麽。”愛普頓老爵士把頭偏了過去，“小瑪西覺得，你和我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本來也是這麽覺得。但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你不存在於任何世界之中，你給自己創造了一個世界。在你自己的世界裏，你把你保護的很完全，沒有什麽能夠傷害到你。在你自己的世界裏，你沒有任何的問題。就像你說的，你很正常。”

    “話不是這麽說的，老爺子。”艾德搖了搖頭，“我們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這都沒有什麽問題。隻要你的世界和外麵的世界本身兼容就可以了。”

    愛普頓看向艾德。“你覺得你的世界和這個世界兼容嗎？”他問到。

    “這就是我想說的，”艾德聳了聳肩，“這就是我對自己沒有問題堅信不疑的原因——我的世界是這個世界創造出來的，它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與這個世界不兼容的世界，本身就不會出現。所有的事物，存在就必有其道理，必有其意義。”

    “……”

    艾德忽然輕笑了一聲，看向愛普頓爵士。“感覺自己老了嗎，老爺子。”他問道，“我不這麽認為，我認為您也不這麽認為，否則的話在我麵前的就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老人而已，但這一點我想我們根本就沒有討論的必要。我依然還是在和一位土星將軍在說話，盡管您已經被摘掉了自己的軍銜，盡管您覺得您已經接受，盡管您把自己牢牢按在了那舒適的椅子裏，但有些骨子裏的東西，是你、是我，是的我們無論如何也丟不掉的。”

    他頓了一下，歎息了一聲。“相信我，我已經試過了……試過了很多次。”

    “……你所說那個前輩，”愛普頓爵士突然說道，“給我的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艾德嘴角動了一下。“您慢慢想。”他幹巴巴的說道。

    “冷靜又瘋狂……接受過改造……手腳是義肢……”愛普頓爵士的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後忽然抬了下眼皮，看向艾德，“莉莉絲？暗銀河軍團307仙女座星雲大隊少校‘不老魔女’莉莉絲？！”

    這一刻，這位一直如同老龍般沉靜穩重的退役將軍身體突然坐直，場中氣氛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艾德擺了擺手，拿起兩人之間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不要急，將軍。”他低聲的輕輕的說道，“現在已經沒有暗銀河軍團了，也沒有307星雲大隊了。戰爭已經結束了。”

    “……”

    艾德再沒有說話，老爵士的身體以一個極慢的速度逐漸放鬆了下來，重新坐回了椅子裏。不過他的狀態好像有點不對，好像有點發愣，眼睛一直沒有什麽焦點的注視著前方的虛空。

    許久之後，他歎了口氣。

    “很久以前……”他剛剛張口，就突然頓住，看向了艾德，“你之前跟我說，你的兵齡有多少年？”

    “十五年。”艾德平和的說道。

    “你今年多少歲。”

    “三十。”他說，然後想了想，“不對……三十一了。這種事情真是讓人不自覺的就想要遺忘掉啊。”

    “……你說當年，被莉莉絲救下來的那兩個孩子，加入軍團的是哪一個？”

    “沒抑鬱的那個。”艾德漠然的目光直視著前方道。

    “多少歲。”

    “十五歲。”

    “……你就是那個孩子？”老爵士的眉毛抬了起來。

    “我還以為您能更早就想到呢。”艾德歪頭，撇了撇嘴角。

    “……誰能想到一個人會跟別人用那種講故事的語氣去說自己的親身經曆。”老爵士不自然將雙手攤在自己的兩條腿上，“而且說的還是自己這輩子最糟糕的一段經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在腦子不正常的人身邊久了，或多或少都會受一點感染。”艾德說著，忽然咧了咧嘴角，笑了一聲，“而且，那也不是我最糟糕的一段經曆。”

    “我最糟糕的一段經曆啊，老爺子……因為莉莉絲前輩而遭遇，也因為莉莉絲前輩而再一次活了下來，並最終讓我成為了現在的我……說起來，倒是和當年各方麵來說都差不多呢。”

    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回憶一樣，艾德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非常自我世界的那種笑容，看的愛普頓爵士目光傾斜，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

    “這個小子果然不正常。”老將軍心中沒有起伏的暗自說著，臉上什麽變化也沒有顯露。

    不過艾德這個時候卻是突然有了變化。他本來正要繼續說些什麽，但卻突然把嘴巴閉住，然後站起身來，向前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側眼眶緊挨著玻璃，眼鏡框都要撞上了。他似乎是在看大門的方向。

    有什麽人來了……這是愛普頓爵士通過艾德的反應在心中升起的第一個想法，並很快便予以了確定。隨即，他也站了起來，鋼鐵的雙腿鏗鏘有力的向前邁動，走到了窗邊。他也有點疑惑，不知道今天除了艾德和瑪西之外，還有什麽人會跑到他這裏來。他可沒有提前接受兩份預約。

    而同時有了反應的當然還有本身就在庭院中的瑪西。這位女警探本來正在撫摸著那隻懶洋洋的大金毛放在自己膝上的碩大狗頭，然後目光就忽然抬起，看向了門口的方向。她眨了下眼，將狗子打開，站起來走了過去。

    瑪西可不是什麽菜鳥，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她早就已經過了那個階段。

    愛普頓爵士是國家貴族，同時又是曾經的土星將軍，本身交友甚廣，不但在軍方擁有著巨大的影響力，關係門路甚至蔓延遍布國家高層。這樣的人物隱居在斯圖加爾，盡管因為他本身的意思和低調的行事風格而沒有幾個人知道，但是總還不可能瞞過一批有心人的目光。會來到這裏登門拜訪的訪客當然不可能就隻有她和艾德，實際上她覺得自己和艾德應該是所有會到這裏來的人中最微不足道的那兩個了。

    如果真的是有別的愛普頓爵士的客人上門，那麽瑪西覺得她很有必要注意一下，看一看來人是誰，她認不認識。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會出什麽問題或者遇到什麽問題，但可千萬別讓艾德惹出什麽麻煩，或者遇到什麽麻煩。

    一輛漂亮的流線型銀黑色跑車停在了愛普頓爵士莊園門外的停車位上，旁邊就是瑪西的車。現在還處於座駕未歸位狀態下的艾德是被瑪西載著過來的。

    瑪西的車還是當初她去麗城時開的那輛，而以她的財力和性格自然不會在這方麵有多麽的講究，此時和旁邊的高檔跑車比起來顯得寒酸了不少。

    不過從跑車裏麵下來的人似乎也沒有想到會見到另一輛車停在這裏，這代表除了她以外還有著其他人也來到了愛普頓爵士的莊園。她忍不住的多看了兩眼，然後她突然看向了另一邊莊園大門的方向。

    她看到了門口的瑪西，而瑪西也在此時死死的盯著那道穿著白色修長風衣、腳踏長筒皮靴的颯爽身影，看著她那額前左側長長飄蕩的發綹下兩隻如同狐狸一樣狹長眯縫的雙眼，以及裏麵驟然隱現的銳利如暗刀般的眸光。

    “白琳……”

    瑪西口中一聲自語的輕輕呢喃，然後手瞬間探向了腰後。與此同時，遠處那道白色的身影也忽然一晃的消失在了原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