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清醒的人最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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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老爺子,你覺得,前輩和這三個孩子的做法,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對的嗎。”

    艾德平緩的,沒有任何銳度和起伏的向愛普頓爵士輕聲的問道,像是真的在詢問這位老將軍的意見一樣。

    而愛普頓爵士則是皺著眉頭,最終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隻能說,他們都沒錯。”他低垂下了眼睛,“不能說他們誰真的錯了。他們隻能看到他們能夠看到的,看不到事件的全貌,所做出的決定具有著嚴重的局限性。但這種局限性卻是世界上給每一個人都具備的,所有人都做不到全知全能,都被這種局限性所影響束縛。如果這種局限性成為人們不能去做什麽事情的理由,那麽人類將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這絕對是不可取的,人類文明發展的曆史,本身就是在不斷犯錯不斷改進的史詩。”

    “話一句話說,‘犯錯’這種事,本身就是一種正確。”艾德咧了咧嘴,“‘悖論性’又出現了。看來,我們已經接近了本質。”

    “‘犯錯’是一種正確,但這絕對不能夠成為知錯犯錯的理由。”愛普頓爵士轉頭看向艾德,“對依然是對,錯依然是錯。”

    “先不要著急下結論,老爺子。”艾德笑了笑,“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那三個孩子對前輩的襲擊——結果可想而知。就算狀態良好隻是表麵,前輩依然還是實實在在的雇傭兵,不是幾個小孩子能夠有辦法對付得了的。

    “前輩是一個無論表麵,還是內在,都很瘋的女人。她大肆的嘲弄了幾個小孩兒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反抗行為,並給他們徹底斷了糧,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任何的食物和水送到他們的手裏。

    “三個孩子最大的隻有十五歲,最小的才十歲。他們很快就受不了了。而在他們眼見就要餓死的時候,前輩又出現了。

    “她首先又對著他們大肆嘲弄了一番,讓他們每一個都被怒火激起了最後的力量,想要奮進餘力掙紮著再做最後一次無謂的抗爭。沒有誰想著自己真的會贏,那隻是他們生命最後時刻的求生本能。

    “但是,在那個時候,前輩卻做了一件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她掏出了一把刀,斬斷了自己的整條左臂,將它扔到了三個孩子的麵前。

    “‘恨我嗎?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嗎?那就別客氣。’她笑的一如既往的瘋狂,‘你們會喜歡的,那可是我這個美少女的血肉,很嫩——很嫩的!’”

    “……”

    愛普頓爵士閉著嘴唇,沉默的看著艾德。艾德嘴角動了動,對著他笑了笑。

    “食物已經徹底告罄了。”艾德像是在說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語氣輕快的繼續講道,“前輩斬斷了自己的一隻手,半誘惑半強迫的讓那三個孩子吃下……然後,有了第一次之後,第二次就好辦多了。

    “沒過幾天,她殺掉了三個孩子之中最小的那一個,讓剩餘的兩個孩子和自己分食。又過了沒多久,她斬斷了自己的一條小腿,讓他們又撐了一段時間。然後,救援到了。

    “那次事件之後,前輩獲得了軍團的重視,對她殘缺的身體砸下重金進行了尖端技術的改造,重點培養,在組織中地位節節攀升。而那兩個幸運存活下來的孩子,他們一個在之後得了嚴重的精神疾病,消失在了星際之中,另一個年紀最大的則是扛了過來,並在之後加入了軍團。

    “……我曾經問過前輩,她在當年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前輩告訴我,先砍她自己的手,是因為,如果在她手吃完了的那一段時間他們獲救了的話,那麽他們四個人為了生存全部所付出的代價,就隻有她的一條手而已,這符合最大利益。

    “而為什麽之後殺死那個最小的孩子,是因為如果前輩繼續自殘,而救援一直沒到的話,她很有可能會失去對三個孩子的控製,被他們分而食之。而在之後,三個孩子也活不下來,他們會本能的自相殘殺,變成人性扭曲的怪物。所以,她殺掉了那個存活率最低的最小的孩子,讓剩餘三個人有了繼續存活的希望。

    “而在之後她繼續自殘,沒有再殺孩子,是因為如果她的那條腿被吃完之前他們得救的話,那麽活下來的就將是三個人而不是兩個人,損失的隻有一條人命,以及她的一條手一條腿而已,同時她在那種情況下也不會失去對剩餘兩個孩子的掌控,不會讓最糟糕的情況發生……這符合最大利益。

    “然後,她賭贏了。”

    “……”

    “我問前輩,如果到最後她都沒有等到救援的話,她會怎麽辦。她告訴我,她很有可能會把那兩個孩子全部殺掉,來讓自己存活下去,因為,比起剩下那兩個孩子,她的存活可能更高,如果讓她死讓那兩個孩子活的話,他們的意誌很有可能根本撐不住。這符合……最大利益。”

    艾德說著,手指抽動了一下,眼睛緩慢的眨了眨,嘴角撇向了下方。

    “我問前輩,她這樣以生存為最終目的的做法,難道就不怕他們就算活下來了,也都會發生人性上的扭曲嗎?前輩笑著問我,他們活下來了,可能會挺過來,可能會瘋狂,但如果死了,就什麽可能都沒有了,甚至連瘋狂也感受不到。該如何選擇才是對的?”

    艾德扭頭看向了老爵士。

    “告訴我,老爺子,您說‘犯錯’是一種正確,但這絕對不能夠成為知錯犯錯的理由,對依然是對,錯依然是錯。那您認為,前輩的做法,是對,還是錯?”

    “……”

    “前輩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求生,為了最大限度的保全生命,盡可能的讓他們撐下去,活下去。這種絕境中的本能,算不算正常的人性?而她的做法,算不算是一種人性的扭曲?那麽前輩所展現出來的人性到底是正常的,還是扭曲的?”

    愛普頓爵士沒有回答。艾德笑了兩聲,看向了窗外,看到瑪西依然還在和那條大狗歡樂的玩耍著,腦門隱隱沁出了晶亮的汗水。

    “其實,最讓我感覺到可怕的,不是前輩那不知道該算作是扭曲還是正常的人性,而是她在整個事件當中所展現出來的麵對問題的態度。”艾德說道,聲音中第一次露出了些顫抖,像是一個走在漫長朝聖之路上的聖徒,遠遠望見了星河聖城的輪廓一樣,“從過去很久之後再往回看,我發現當年前輩在整個事件過程中處理問題的方法,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任何的問題,任何一個人在那種情形下麵對那種情況,都不可能做的再比前輩更好,不可能讓結果變的更好。這讓我感覺到了恐怖。

    “我問前輩,她到底是怎麽樣才能夠在那種絕境的壓力下做到完美的。而前輩的回答很簡單——保持冷靜,別讓情緒吞噬掉理智就可以了。很多時候,你其實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最好的,你隻是總會因為一些原因而故意不願意讓自己知道、也不願意去做罷了。”

    艾德笑了起來,笑的聲音越來越大。

    “‘理智’!”他猛的轉頭,看向了老爵士,“您能夠想象嗎,這兩個字竟然是從那個我們整個軍團公認的最瘋狂的前輩口中說出來的,而她當初也確實就是那麽做的,也正是因為她的理智,她才能夠從本來四個人都必死的災難中讓其中三個都得以苟存。

    “我當時看著前輩,看著她那一如既往的眯著眼睛的微笑,看著那張我以為已經無比熟悉了的隱含著瘋狂的美麗麵頰,我感覺到了戰栗。

    “我很快就知道了我會戰栗的原因。前輩告訴我,她在當年拉著兩個孩子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她的理智,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到底是有多瘋狂的人,才能夠還讓自己保持著理智?

    “在那種時候的理智,那種壓力下的理智,那種絕望下的理智,究竟是該算作是理智,還是瘋狂?

    “理智的求生,對人性來說是正常。而那種境況下的正常,究竟該算是正常,還是扭曲?”

    艾德停了下來。他不再笑,不再激烈,目光虛無的看著前方,坐直的身體軟了下來,一點一點的癱回到了扶手椅中。

    “想不出問題的答案,我會一直去想。但有一些問題,我一直想不出答案。我隻知道,我在前輩的身上看到了‘悖論性’,我覺得她是值得我去學習、去研究、去思考的對象。

    “我另外還知道,老爺子,如果當初不是前輩,而是另外的一個什麽……真正的正常人在那艘船上,所有人都會死去,不會有誰活下來。

    所以我想問,您說我們和世界需要由一方做出讓步,因為我們之間出現了衝突,因為我們和這個世界的‘畫風’不相配。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們需要去改變,需要去適應世界,不能讓世界反過來適應我們。但我們真的能從過去中走出來嗎?我們真的該從過去中走出來嗎?我們真的丟的掉那些我們想要丟掉的……不正常了的自我嗎?

    “那些對於我們來說,對於世界來說,真的就已經是多餘的、礙事的什麽東西了嗎?”

    艾德轉過頭,再次看向老爵士。

    “我一直記得一句在黑洞紀元前,地球時代流傳下來的一句話——‘人長大了,總要和這個世界和解’。

    “和解,就是一種相互的妥協。人需要向這個世界妥協,這個世界也需要向人妥協。

    “老爺子,我不認為我有問題,我也不認為你有問題。這個世上,仍舊需要老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