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阿爾伯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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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已經不再是銳度最盛時的那個年紀,盡管天生性取向有些問題,但是毫無疑問,蓋爾是一條硬漢,咬人的狗不叫式的那種極度危險的類型。如果他決定要做什麽事情,那麽能不能做的成、需要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大,絕對不會是他率先考慮的因素。他會考慮的隻有這件事情“該不該做”,如果“應該”去做,那麽他“就會”去做,剩下的什麽都不管,什麽都隻是攔在他和目標之間需要解決掉的阻礙,而不是讓他望而卻步的理由。

    這是從見麵到現在不到半個小時的短短時間裏,艾德對蓋爾所做出的判斷。很簡短,很倉促,但是他卻相信他的眼睛沒有看錯,不會看錯。這不是因為他對蓋爾有信心,而是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他曾經粗淺對自己進行過的一點簡單剖析,他是一個極度自大到有點隱性自卑的男人。

    ——好吧,這其實不是他對自己的剖析。

    但雖然他沒有對自己進行過剖析,他也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斷。而現在,被他評定為“危險”、“話不多”、“咬人狗不叫”的硬漢蓋爾,此時卻真的像一條忠於主人的狗一樣,在辦公桌的那一邊正襟危坐,像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在聆聽著宇宙星神的直接諭言,繃著臉皮目光嚴肅的與手機另一邊嘴唇微動的不停說著些什麽,並且全程都保持著一個微微低著頭的姿勢,好像雖然看不見,但與他對話的神其實就在他的麵前一樣。

    對於蓋爾這樣的表現,艾德不知道該說什麽,也沒打算說什麽。他也沒打算聽蓋爾與那一邊可能還不太清楚狀況、但絕對絲毫不亂的阿爾伯特之間的對話。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反正唯一他敢肯定的是,等到這一次的通話結束之後,無論是結束在誰的手裏,他的目的都會終將達到。

    調查不靠自己,遇事全憑幫忙,嘿……什麽叫做二流偵探啊。艾德雙手抱在胸前,歪著頭躺在椅子裏,斜眼瞥著窗外,嘴角自嘲的動了動,目光微微眯了起來。

    如果換做是其他偵探,在處理委托事件的時候就隻表現出這種水平,類似艾德現在的這種水準,那麽他早就已經餓死了。但是艾德是幸運的,好像從小一直幸運到大,在他遇到困境的時候總能夠找到救命的繩索,總能夠找到逃脫的密道,總能夠成為最後幸存下來的那一個,至於理由則是多種多樣。

    艾德曾經覺得自己是主角,直到有一天發現他這樣的家夥其實成千上萬,滿世界都是。總有人遇到困境,總有人挺過去挺不過去,總有人成為勝利者成為失敗者。每個還活在世界上的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幸運兒,是他們自己的主角。隻不過,因為各自所處的世界不同,各自的故事也都不大一樣。

    艾德不知道這座城市中的其他大偵探是怎麽獲得他們的成就的,他隻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能夠在他們的身邊和他們一塊平起平坐,喝著同一個瓶子裏麵的紅酒聊著同一個事件上的話題,那麽一定不是因為他成功長出了一顆可以像他們一樣連點成線、繪條成幅的腦子,而是因為他足夠的幸運。

    他幸運的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在接手的第一件委托——也是接手之後第一件就搞砸了的委托中認識了瑪西,幸運的在之後很快又通過另一次事件接觸到了阿爾伯特與依莉琪,後來又莫名其妙的和隱退的傳奇殺手“狂犬”什一羅、巴布萊爾犯罪家族的老大莎法提娜、老硬警探杜洛克、政府秘密部門拉塞爾、前軍方高級將領愛普頓爵士、夜旅族資深遊夜者白琳等或正或邪、或善或惡的一大群各式各樣、各行各業、各領域內亂七八糟的人物建立了或明或暗、或真或假、或短期或長期、或因人情或為利益的複雜關係,說不上是主動還是妥協,是合作還是相互利用,一切都是生活,都是生活的一種方式。

    說到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會斷,就是因為在對方的身上還有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而他還能夠在某些程度上滿足自己這邊的需要。艾德與這些人之間便是這樣,艾德對於這些人來說便是這樣,這些人對於艾德來說也是這樣。區別隻在於,不同的人,想要的和被需要的,都不一樣,而那不一樣的部分,也就決定了那份關係本身性質的與眾不同。

    “阿爾伯特,你到底還能夠忍耐多久呢。”艾德沉吟的用拇指的指甲橫向摩挲著下嘴唇的邊緣,目光注視著窗外的虛空,“你手上的畫筆……到底都是什麽顏色呢。你到底是在畫些什麽呢?”

    蓋爾的招呼打斷了艾德思路,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世界中拉了出來。仿佛來自於另一個時空中的聲音在艾德的耳邊回響,逐漸變的清晰,最終化成了劃破他腦袋的一道驚雷。他抬頭,看到蓋爾正在看著他,身體前傾手臂前伸,將他的手機又給遞了回來,臉上不動聲色的沒有一點不耐煩的痕跡。

    艾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依然還在保持著通話的狀態,連接並沒有中斷。他伸手,從蓋爾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機接過 ,放在了耳邊。

    “我沒想到你能和你的小夥伴說這麽長時間。”他隨意的出聲道,兩隻眼睛轉動著看向了蓋爾身後辦公室牆角的盆景,“你們是聊了很長時間對吧,我是說我隻隨意的大致感覺了一下,今天出門的時候忘帶手表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你跟蓋爾說,你最近不太想要聽到我的聲音?”電話那邊傳來了阿爾伯特那熟悉的聲音,艾德幾乎立刻就能夠肯定他是嘴裏麵咬著一根雪茄在說話。同時他也沒有想到,阿爾伯特第一句最先提到的竟然是這個事情。

    “我沒想到你竟然最先提到的是這個。”他挑了一下眉頭。

    “你覺得我最先跟你提到的會是什麽?”阿爾伯特笑了一聲,語氣保持著一種微妙的不急不緩,“你有點過分了,艾德,讓我很傷心哪。我開始越來越覺得你把我當做是你的工具更多過於你的朋友?”

    “太好了。我想這句話代表著你終於要開始有點實際意義的行動了?”艾德也動了動嘴角,從座位上緩緩坐直了身體,腰杆立了起來,一隻手放到桌麵上,雙眼目光低垂著看著自己的手指,“傷心的人可不隻是你,阿爾伯特。我還以為,我們之間終於能夠有機會更近一點兒了呢……真正的,更近一點兒。”

    “別推我,艾德。”阿爾伯特輕聲的說道,但是那混合著雪茄煙氣的男人的成熟沉穩還是好像山一樣隔空壓了過來,“我相信你覺得你是在做對的事情,但是有一些對的事情在錯誤的時間裏發生,也會變成錯誤。”

    “人類的曆史就是不斷犯錯的曆史,不是嗎。而且還是不斷重複的犯著一些相同的錯誤,在錯誤中毀滅,在錯誤中重生,在毀滅中淘汰渣滓,在重生中冶煉通明。萬劫不複了的都是不純粹的,最後成功留下來的才是最好的。”艾德舔了下嘴唇,嘴角的弧度若有若無,“你應該明白的吧,‘鮮血公爵’,沒有錯誤就沒有正確,沒有正確就沒有真相。而作為一個偵探,阿爾伯特,我注重真相更先於立場。藝術家的畫作,是確確實實落於載體之上的色彩,而不是飄忽而逝的海市蜃樓。”

    另一邊,阿爾伯特的聲音沉寂了許久。然後,艾德聽到了一陣獨屬於阿爾伯特的那種常年身居高位、執掌大局之人特有的輕笑聲。

    “哼哼……你想要真相,偵探,非常好。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永遠都需要。但是,他們需要你,卻不一定會喜歡你。”阿爾伯特呼了一口氣,歎息了一聲,“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雖然人們都想要真相,都需要真相,但是他們卻又同時都不夠‘真’。”

    “……”

    “如果以真相為刀,橫斬出去,你覺得,世界上能夠活下來的有多少人?”阿爾伯特聲音低了下來,對著艾德緩慢的發出了一聲質問,“值得嗎?或者說,合適嗎?那在真相之刀下所幸存下來的,真的就是你想要的了嗎,真的就是這個世界所想要的了嗎?真的有那個必要、有那個需要嗎?”

    “這些問題,”艾德目光眯起,忽然沉聲將阿爾伯特打斷,“你有答案了嗎?”

    “……”

    “你確定你的答案,就是真正正確的了嗎?”

    “‘正確’,”阿爾伯特說,“不是我的標準,艾德,‘選擇’才是。事實就是,對或者錯,選擇才是結果。我已經做出了屬於我的選擇,而我的選擇,就是對我來說的正確。”

    “……”

    “你說的對,艾德,這的確是一個機會,我們的確是以為這個機會而更近一點兒了——真正的,更近了一點,雖然對我來說有點意外驚喜了一些。不過,這就是你的風格,對吧,你總是會給我一些驚喜,不會被我或者其他任何人完全掌控。而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阿爾伯特說著,一點一點的大笑了起來,“我現在更喜歡你了!”

    艾德目光一閃,麵龐陡然抽動了一下,猛的閉上了眼睛,在椅子中彎曲身體微微蜷縮,仿佛在剛剛的那一刻承受了什麽非常難以承受的一擊一樣。太難以承受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