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如煙,曆曆在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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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兄,”王堯扶著秦路的一側肩膀,正色道:“如今事已至此,恐怕不出今晚,齊王便會出手,你作何打算?”
    秦路沉思片刻,緩緩坐回桌旁:“既然齊王已下定決心,為臣,我自然靜候處置,不過……”
    秦路抬首看向王堯,眼中忽現一抹厲色:“我妻兒,卻萬不該遭此牽連。”
    王堯重重點了點頭,看著庭院中暮色已至的黃昏景色,鄭重道:“秦兄,今日我既來此提醒你,就未曾打算置身事外。若你決定攜妻兒離京,我便送你一程,派兵護送。若你打算聽候皇命,我便在此陪你靜候。”
    秦路微微搖了搖頭,他看向王堯,鄭重說道:“你既稱我一聲秦兄,便算是將我看作兄弟。可今日這般局麵,若是你我二人都成了階下之囚,那便連一絲退路也不剩了。況且你這般所為,將弟妹和我那侄兒置於何處?你且聽為兄一言,趁著尚未有人覺察你今日來過此處,快快回府。隻要你能自保,日後我便還有一線生機。”
    王堯聽秦路一番話,心中沉重不已。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番話說得句句在理,竟是叫人無力反駁。他緊緊攥了攥拳頭,卻終於還是聽了秦路的話,離開了秦路的府中。
    王堯走後,秦路本欲將秦夫人母子四人送上馬車,秦夫人卻誓死不從。秦路隻好出手將她敲暈,囑咐秦敖與秦肅,駕車一路北上直入秦川,務必,要護得母親與妹妹周全。
    秦敖秦肅本不願離開,但父親所言卻又不可忤逆。況且母親與妹妹手無縛雞之力,若是將她們留下,勢必隻能束手就擒。而父親還說,隻要將母親與妹妹送入秦川,便就有機會回來搭救父親。若是能向秦川借兵,那麽勝算便又多了幾分。
    想到這些,秦敖與秦肅隻好跳上馬車,帶著母親與妹妹飛馳而去。
    秦裳在馬車中守著暈倒的母親,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她不明白為什麽前一刻父親還在與自己和哥哥探討兵法,下一刻,卻要將他們送往秦川。
    那宮中慈眉善目的那位皇上,為何就成了那個要置他們於死地的人?父親與哥哥忠心耿耿,為何卻要落得如此下場?
    秦裳的心中一片混亂,她想哭,卻狠狠攥著手心讓自己忍住。從小父親就告訴她,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不想讓自己哭,就要變得更強大。
    秦敖秦肅一路上都未走大路,皆是馬不停蹄從山路繞行,直到第五日傍晚,才終於趕到了兩國交界之處的山腳下,眼看著再有半日就能進入秦川國界,兩人心中終於安定下來。
    誰知,就在這時,遇上了南淵伏兵。
    秦敖秦肅跳下馬車與伏兵交戰,拚死將秦夫人母女護入山林。秦夫人帶著秦裳在山中躲藏數日,才終於翻山而過。
    秦裳想要回去尋找兩位哥哥,秦夫人卻死死抱住了她,她知道,兩個兒子拚死頑抗才得以護住她們母女,她萬不能再冒這個險,將女兒送入虎口。
    秦裳雖然年幼,卻已經將太多事情看得很透,母親這一阻攔,她立刻也反應過來,兩位哥哥,大概也已經凶多吉少了。
    秦裳心中悲痛萬分,但她依然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因為她知道,她還有母親,母親是現在自己唯一的依靠,自己又何嚐不是母親活下去的信念?
    秦夫人將秦裳安置在山腳下的一處破舊的茅屋,自己則進入山中尋找食物。
    隻是這山林之中荊棘密布,秦夫人也算是名門之後,從前未出閣時連郊外也未曾獨自去過,麵對這一地荊棘,她隻能放慢速度,一點一點找尋著能夠用來充饑的野果或是野菜。
    誰料這荊棘叢中,竟還有未知的危險。
    蛇,毒蛇。
    秦夫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腳腕一陣劇痛,跌坐在了地上。她看著腳踝的傷口,心中一片空白。
    怎麽辦?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她從未遇見過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麽防備,這一下,她才真的感到萬念俱灰。
    裳兒還在山下等我,這是秦夫人此時心中唯一的念想。
    就在秦夫人已經快要放棄的時刻,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從遠處林間走來,他一眼便看見了跌坐在地上的秦夫人,慌忙趕了過來。
    “夫人,您這是……”
    秦夫人見少年詢問,微微將腳踝處被蛇咬到的傷口露了出來,皺眉看了看少年反應。
    少年蹲下身,也不多說,仔細查看了一番傷口,輕輕點了點頭:“夫人莫慌,此蛇名為杜青,毒性不大,您稍等片刻,我馬上回來。”
    秦夫人愣愣看著少年遠去,不一會兒,他就握著一把看似草藥的東西回到了這裏。少年將草藥放進最終咀嚼了一會,便吐出來敷在了秦夫人腳踝,又扯下自己一塊衣角,將傷口包紮了起來。
    “這些草藥皆是去除杜青之毒的良藥。”
    說著,少年將手中剩下的一把遞給秦夫人:“夫人回家後將草藥搗碎或嚼碎,每日換一次藥,三五日便可將毒素全部清完。”
    秦夫人接過那些草藥,抬頭看向眼前的少年:“敢問這位小公子,怎麽稱呼?”
    “在下應清。”
    少年端正的向秦夫人作揖,低頭回答道。
    秦夫人點了點頭:“你……住在這山中?”
    秦夫人打量著應清,這孩子舉手投足間都透露出一股沉穩,看上去,竟像是個世家子弟,就是不知怎麽會在這山郊荒野中出現。
    果然,少年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想了想,還是如實答道:“此處乃是鳳岐山,尊師雲牙子在此隱居,在下是雲牙子的徒弟,也隨師父住在山中。”
    秦夫人一驚,鳳岐山……雲牙子?
    雲牙子,和南淵太傅葉闌師出同門,皆是前朝隱士魏伯陽之徒,自從前朝奪嫡之亂後便隱居山林,從此再未出仕。
    他的武功謀略皆與葉闌不分伯仲,唯一不同的是,雲牙子和他們的師父魏伯陽一樣,閑雲野鶴,雲淡風輕,而葉闌,卻在仕途中扶搖直上,權傾朝野。
    沒想到此番流落竟誤入鳳岐山中,更是遇見雲牙子高徒。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希望,百轉千回後開口問道:“那麽,雲牙子可還有別的徒弟?”
    應清微微搖了搖頭:“這些年,有不少尋來山中拜師之人,最後卻一個都沒能留下。”
    秦夫人一聽,很是不解:“為何?”
    “師父收徒,除了考問武功謀略之外,還有極為重要的兩個條件,其一,隻收男子,其二,隻收孤兒。這些前來拜師的人中確實多為男兒,但要說孤兒,他們皆是世家子弟,怎麽也不會是孤兒。”
    秦夫人聞言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犯難。男子,孤兒,此二條秦裳一條也不符,即便現在能讓她假扮男兒模樣,日後……又能偽裝多久?
    秦夫人與應清告別後回到山下,盯著女兒看了許久。終於,她還是做了決定,這樣的機會,哪怕隻是一絲可能,也必要嚐試。
    於是,她用身上所剩不多的細軟到附近樵夫家中換來一身男裝,將秦裳扮為男孩模樣,改名秦桑。
    她告訴秦桑,這裏便是太傅葉闌的師弟雲牙子所隱居的鳳岐山,讓秦桑務必遵從母命,上山拜師。將來有朝一日學成下山,定要踏平南淵,為父兄報仇。
    秦桑不敢違抗,卻不依不饒的詢問母親要去往何處。
    秦夫人為了安撫秦桑,說自己會在山下等她,等她學成下山之日。
    秦桑雖然心中不信,但卻不得不按照母親的意思上山拜師。她知道,如今自己和母親都已是窮途末路。若是哥哥還在,哪怕是進入秦川京中,兩位哥哥也必會受到朝廷重用。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不複可能了。
    靠自己,秦桑終於明白,從這一刻起,一切都隻有靠自己了。
    那年,秦桑上山,雲牙子見到年幼的秦桑,考問了她不少兵法謀略之事,她皆對答如流。問及身世時,她隻道自己本是南淵一商賈之子,可家道中落,被仇家追殺,途中父母雙亡。
    雲牙子沒有多說,卻依然將秦桑留下了,這一留,就是十年。
    十年裏,師父和師兄給了秦桑太多太多,鳳岐山對於秦桑來說,就是第二個家。師父,就是第二個父親。而應清,就像是自己的哥哥。
    想到這裏,庭中的秦桑微微平靜了些。
    師兄還在府中等著呢,已經這麽晚了,再不能讓師兄擔心。
    想著,秦桑便從庭中走出,往鬆雀府趕去。